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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嚴壽澂】唐蔚芝先生學術思想概述——以孟學為體,以科學為用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3-13 20:25:16
        標簽:唐蔚芝
        嚴壽澂

        作者簡介:嚴壽澂,男,西元一九四六年生,上海人。華東師范大學碩士,美國印第安納大學博士?,F(xiàn)執(zhí)教于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國立教育學院教授,兼任上海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及美國克萊蒙研究生大學(Claremont Graduate University)宗教學院經(jīng)典詮解研究所(Institute for Signifying Scriptures)特約研究員。治學領域為中國學術思想史與古典文學,旁涉政治思想及宗教學。撰有專著《詩道與文心》《近世中國學術思想抉隱》《近世中國學術通變論叢》等。

        唐蔚芝先生學術思想概述

        ——以孟學為體,以科學為用

        作者:嚴壽澂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經(jīng)學文獻研究集刊》第二十一輯,2019年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二月二十日乙卯

        ??????????耶穌2020年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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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學術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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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倉唐蔚芝(文治)先生(1865-1954),年十四(虛歲,以下同),其尊人摯友同邑王紫翔(祖畬)見其所爲文,“亟賞之,謂必成大器;且謂宜讀古大家文,以擴充其才氣”。年十七,受業(yè)于紫翔之門,間三四日,前往聽講。紫翔講性理之學,嚴義理之辨,告之曰:“文章一道,人品學問皆在其中。故凡文之博大昌明者,必其人之光明磊落者也;文之精深堅卓者,必其人之忠厚篤實者也。至尖新險巧,則人必刻薄;軟熟圓美,則人必鄙陋。汝學作文,先從立品始,不患不爲天下第一等人,亦不患不爲天下第一等文?!毕壬谑亲鹱舷柚?,先讀汪武曹(份)增訂之《四書大全·孟子大全》、陸清獻(隴其)《三魚堂集》,并乾隆御選《唐宋文醇》、熊伯龍所撰《熊鍾陵制義》?!叭找勾銋栍谛岳?、文學,初知門徑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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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二十一,赴江陰南菁書院應試,以超等錄取,住院肄業(yè)。受業(yè)于東南經(jīng)學大師黃元同(以周)。元同主張漢宋兼采,經(jīng)學即理學,理學即經(jīng)學,不可歧而爲二,訓詁義理當合而爲一。先生對此,終身服膺。[2]年二十八,赴禮部試,中式第三十一名貢士。座師翁叔平(同龢)評語爲:“經(jīng)生之文,必有靜穆之氣,此作是也。經(jīng)藝淵雅,不使才鋒,策賅博?!保ò?;先生后來教誨學生作文字,即以此爲準則。)殿試二甲第一百五名,朝考一等第六十五名。分發(fā)戶部江西司主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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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歲,因同事王丹揆(清穆)介紹,調(diào)任云南司幫主稿。先生謂:“云南司管理滇省財政,兼管漕務、倉務。時余于公牘文字,尚無門徑,只得以吏爲師,遇事咨詢,并與丹揆協(xié)商,調(diào)取檔案目錄,手自鈔存。用時指出提閲,吏不能欺。丹揆作《職思隨筆》,辦稿必摘要鈔錄,余亦仿行之?!?a name="_ftnref4">[4]按:明清時良吏,頗有注意于實政,并以其經(jīng)驗心得著書傳后者。明人呂坤有《實政錄》,清人汪輝祖有《佐治藥言》、《學治臆說》,即爲顯例。蔚芝不僅講究性理之學,而且對行政實務頗爲用心,以后爲官、辦學所表現(xiàn)出的處事才干,論政論學的條理密察,其基礎當即奠定于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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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年,其父所輯《太倉陸桴亭先生遺書》告成。[5]陸桴亭(世儀)爲學,有本有末,講理學而兼有實學,如錢賓四所謂,“理學經(jīng)濟,明體達用,內(nèi)圣外王,兼而有之”,[6]對先生影響甚大,由是用心于經(jīng)濟之學。三十二歲,“閲各國條約事務各書,并評點《萬國公法》”,又讀曾惠敏(曾紀澤謚惠敏)、黎蒓齋(庶昌)諸家文集,“自是于經(jīng)世之學,粗得門徑矣”。七月,考取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章京第二名。次年,又讀《經(jīng)世文正續(xù)編》及曾文正(國藩)、胡文忠(林翼)的全集。奉派爲戶部則例館纂修官,輯成《漕運門》八卷。[7]可見其對經(jīng)世實學的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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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身兼兩個衙門的職務,每兩日赴戶部,兩日赴總署。事務繁重,總署尤甚,值夜班常至天明。在總署,奉派在司務廳收發(fā)文牘。司務廳有儲條約柜,先生于是“發(fā)而讀之,又以暇時學習俄文,燈下每取中俄文本條約對校之,目力遂大傷”。其時侍郎許竹篔(景澄)奉派爲總理衙門大臣,對蔚芝深爲器重。受許氏之熏陶,先生對外交事務逐漸熟悉。[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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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緒二十六年(1900),義和團排外事起,八國聯(lián)軍入京。先生隨同慶親王奕劻與李鴻章,辦理條約文件。次年七月,那桐奉使日本道歉,蔚芝任隨員。[9]光緒二十八年,英王愛德華七世行加冕禮,清廷派貝子載振爲專使大臣,赴英致賀,并游歷法國、比利時、美國、日本四國。先生爲三等參贊隨行,因而對西方及日本有了實地的了解,以載振之名撰成《英軺日記》一書,于“歐美風教,沿途景物,詳載靡遺,擇善諷行,尤具深意”。此年,由上海文明書局印行。[10]可見先生通曉外事,對西方文化的長處頗爲贊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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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緒二十九年,先生年三十七,奉旨調(diào)往新設立之商部,任右丞。自謂:“外交學已研究多年,不愿離外部,且商務向未熟諳,極力堅辭”,不得已而出任。于是研究商務,擬定《商部章程摺》、《聲明商部辦事權限摺》、《請辦商業(yè)模范銀行摺》等,并編訂《商律》。[11]任上諸奏議,載于《茹經(jīng)堂奏疏》,可見其用力之深,議論之精辟。[12]光緒三十二年,商部改爲農(nóng)工商部,先生爲署理尚書,“接收案卷一切,甚爲忙碌”。十二月,先生母病毒,“遂不復到署,一意侍奉湯藥”。母棄世,扶柩返鄉(xiāng)。次年八月,就任上海實業(yè)學堂(原名南洋公學)監(jiān)督。[13]于是脫離官場,專意辦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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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陸桴亭上繼朱子窮理盡性之學,以經(jīng)世爲要歸;就理學而言,重程朱,亦不廢陸王(所謂“盡心知性與夫存心養(yǎng)性,道在虛實并進”[14]);兼重洋務與科學,主張大力發(fā)展農(nóng)工商實業(yè);承桐城、湘鄉(xiāng)之緒,發(fā)揚文章之學。要而言之,有擔當,不畏艱苦,勇于汲取新知識,不計世俗毀譽,惟期有益于天下國家。是謂晚清曾文正、郭筠仙(嵩燾)以降的治學宗旨;此派后起者頗多江南人士,如薛叔耘(福成)、許文肅(景澄)、吳摯甫(汝綸)諸人。蔚芝所秉承的,正是這一傳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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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洋務與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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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清時期,凡是傳自西方的各種知識,與西方相關的各種事務,統(tǒng)稱爲洋務。當時的守舊人物,對于所謂洋務,一概深惡痛絕,盡行排斥。理學大師倭艮峰(仁)即爲一例。蔚芝先生雖講理學,講經(jīng)學,然而熱衷于學習洋務,決不是抱殘守缺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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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戊戌政變,新法盡廢,新學堂多并入書院。先生對此,大表反對。政變之次年,仍堅持西學堂決不可并入書院。說道:“書院之與學堂,宜分而不宜合。如欲爲歸并之計,則書院可以并入學堂,而學堂不可以并入書院。”以明末清初陸桴亭爲例,其《思辨錄》中“論歲差之法,謂歐羅巴人君臣盡心于天,終歲推驗,其精不可及”。其時利瑪竇、艾儒略新至中國,桴亭“已精研西學如此,設使生于今日,其必習諸國之語言文字,灼然明矣”。天下既有此文字,“士大夫迄未能措意”,實是“大可恥之事”。指出“今日國勢之浸弱,正由中國賢士大夫不屑究心洋務之所致”。“爲臣當忠,爲子當孝”,人人皆知,然而“國勢之不知,世變之不察,百姓疾苦之不聞,持違心之謬論,受剝膚之巨災”,豈可稱爲忠孝?“故方今之世,惟忠臣孝子而后可談洋務,亦惟忠臣孝子斷不可不談洋務。學堂者,正所以教忠教孝之地,而即宇宙間一線生機之所系也?!?a name="_ftnref15">[15]言辭可謂激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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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重視西學、洋務,直至晚歲,仍不稍變。民國十九年,蔚芝先生年已六十有六,有《上海交通大學第三十屆畢業(yè)典禮訓辭》,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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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鄙人十年以前,見美國教育家孟祿、塞婁兩博士,均殷勤相告,謂中國最要者在造就領袖人才。后訪他國教育家,亦多持此論。故鄙人辦學時,不自量力,常欲造就領袖人才,分播吾國,作爲模范。區(qū)區(qū)宏愿,嘗欲興辦實業(yè),自東三省起點,迤北環(huán)內(nèi)外蒙古,至天山南北路,迤西迄青海以達西藏,作十八行省一大椅背。而南方商業(yè),則擬推廣至南洋各島,固我門戶屏藩。故三十余年前,曾在北平創(chuàng)辦高等實業(yè)學堂。迨囘滬后,辦理本校,并在吳淞創(chuàng)辦商船學校。此志未嘗稍懈。無如吾國風氣,徒知空談學理,不能實事求是,以致程度日益低落。即如電汽、火車、輪船各項,僅有駕駛裝置之才,其能制造機器、自出新裁者,寥寥無幾。日日言提倡國貨,試問國貨能否制造?日日言抵制洋貨,試問洋貨能否抵制?各校學生不過欲得一紙文憑以圖榮寵,絕不聞有奇才異能可以效用于當世。……須知吾人欲成學問,當爲第一等學問;欲成事業(yè),當爲第一等事業(yè);欲成人才,當爲第一等人才。而欲成第一等學問事業(yè)人才,必先砥礪第一等品行?!献釉唬骸安粣u不若人,何若人有?”又曰:“無恥之恥,無恥矣?!蔽覍W問不若人,事業(yè)不若人,可恥孰甚?于此而不知恥,是謂無恥。[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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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畢生志事,在此盡行道出。當爲第一等學問,當爲第一等事業(yè),當爲第一等人才,先務則在砥礪第一等品行;是爲先生終身以之的教育宗旨。要而言之:“教育根本在性情,措諸躬行則爲道德,再輔以近世科學,斯爲體用兼全?!?a name="_ftnref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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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光緒二十一年,蔚芝即告其弟子李頌侯曰:“吾弟有志之士也,務望慎守吾言,以理學爲體,以經(jīng)濟爲用。勿讀無益之書,勿作無益之事。異日擔荷斯道,維持人心,力爲剝陽時之碩果,風雨時之雞鳴,有以存圣學于一線,而不至于中絕,此則鄙人之所厚望也?!?a name="_ftnref18">[18]先生的學術思想宗旨,正在“以理學爲體,以經(jīng)濟爲用”二語。處今世而談“經(jīng)濟”,西學,尤其是近代科學知識,又豈能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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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關于洋務,最所究心者,除外交以外,端在實業(yè)與科學。光緒二十九年,蔚芝三十九歲,代載振作〈議覆三品京堂張振勲條陳商務摺〉,以爲:“近世之言理財者,莫不以振興商務爲急,而不知商之本在工,工之本又在于農(nóng)。何者?蓋商必有其爲商之品物,無工則無以爲商也。工必有其爲工之質料,無農(nóng)則無以爲工也。故欲求商務之興盛,在先求工業(yè)之精進;欲求工業(yè)之精進,在先求農(nóng)事之振新?!庇种鲝埞膭罟に噭?chuàng)新,保護專利,曰:“泰西各國維持商務,以保護、開通二法互相爲用,而尤以提倡工藝爲程。凡國中有能創(chuàng)一新法、得一新理、制一新器,實有裨于國計民生者,準其呈報,試驗得實,或獎以金牌、寳星,或給予文憑,準其專利。其注重工藝如此。中國近年以來,閭閻生計維艱,流民漸伙,馴至寇盜充斥,劫奪時聞。推原所自,未始非工政不修以致此也。”[19]如此見解,即使在今日,仍是不刊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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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末民初人物中,盡心盡力于科學工藝教育如蔚芝者,實不多見。然而先生對于時人“用科學以治國”之說,則不以爲然。作于民國十七年的〈《大學》格物定論〉引《禮記·禮器篇》“人官有能,物曲有利”曰:“人官所以馭物曲,故古者用人,德進事舉言揚,旁逮曲藝,而近人欲用科學以治國。夫聲光化電遂可以修齊治平乎?”[20]易言之,不可將道與器混而爲一?!敖酥^泰西之格物即吾儒之格物,混道與器爲一,欲以一材一藝之長侈談平治,而民生實受其病。”慈谿裘匡廬(肇麟)作《廣思辨錄》,有云:“科學方法治天下,未免錯誤。吾儒所格者事理,西人所格者物質。”蔚芝以爲,此語“可謂一矢破的”。[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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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芝提倡科學,以爲今世絕不可少。然而科學決不能取代“人倫性情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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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倫性情道德,千古不變者也。圣賢至教,如陰陽寒暑,適協(xié)于時。庸愚詭教,如風雨晦明,悉愆其候,直者枉之,雅者俗之,左道者矜式之,桀驁者嘉鮮之,譬諸南針而北指。故曰:“教不時則傷世?!保ㄒ姟抖Y記·樂記篇》)要知限制我之人才,即以限制我之國力。君子遏抑,則小人日進。是以愈趨時而國愈危也。且所謂時者,孰若近代之科學?道藝兼資,科學自宜特重。惟當以孟學爲體,純而益求其純;以科學爲用,精而益致其精。夫如是,乃可以救心,乃可以興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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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孟學爲體,以科學爲用”,先生爲官、講學,尤其是主持上海交通大學,此二語實爲其座右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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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二十二年,蔚芝應蘇州國學會李印泉(根源)、金松岑(天翮)等之邀,赴蘇演講,宣講《孟子》大義,曰:“鄙人嘗謂圣賢教人,惟恐人之近于禽獸;后世教人,惟恐人之遠于禽獸。《孟子》七篇,尤重人道教育。人者,天地之心也。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孟子》首章言仁義,即所以正人心而立人極也?!幗袷蓝越逃匾宰鸪缛说罓懳┮蛔谥??!?a name="_ftnref23">[23]科學本是利器,可爲善,亦可助惡。若無人道教育,科學便成爲惡之資。教育當以孟學爲體,正因孟子尤重人道教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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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讀經(jīng)與讀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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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八年,蔚芝先生作《中學國文新讀本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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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道之譸張,人心之迷謬,風俗之庸惡,士品之卑污,上下歷史,無有甚于今日者,有識之士惄焉,思所以救之。顧其策奈何?或曰:“將講武備,精器械,而振之以軍國民教育乎?”曰:否,否。揚湯不足以止沸也?;蛟唬骸皩⒀姓軐W,談心理,而躋之于高明之域乎?”曰:否,否??昭詿o補于實事也?;蛟唬骸皩諏崢I(yè),進農(nóng)家、工家、商家,而道國民以生活乎?”曰:斯言似矣。然而不揣其本,徒以生計爲惟一之教育,言義則萬無一應,言利則赴之若川。此近代教育家之昧于先后,中國之大危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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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先生看來,衹是整軍經(jīng)武,固不足以救國;相與研討哲學、心理諸新學說,以爲即可發(fā)現(xiàn)救國淑世的靈丹妙藥,空言無補而已(今日不少所謂知識分子,大談中國需要思想家云云,亦是此一路數(shù));發(fā)展農(nóng)工商諸實業(yè),改善國民生計,確有助益,然而若不講究本原之道,舉國上下,惟利是視,實爲“中國之大危機”(按:于今日之情狀,若有預見)。救國淑世之正道,一是讀十三經(jīng),二是讀國文。[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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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以爲,民國初年廢讀經(jīng),“世奉爲大功,崇拜恐后。余向者腹非之而不敢言,迄乎今日,廢經(jīng)之效亦大可睹矣。新道德既茫無所知,而舊道德則埽地殆盡。世道至于此,人心至于此,風俗士品至于此,大可憫也”。又曰:“我國之倫常綱紀、政教法度,具備于十三經(jīng)??鬃釉唬骸ǘ竽莒o?!瘡U經(jīng)則一日不能定,一日不能靜。又曰:‘和無寡,安無傾?!瘡U經(jīng)則一日不得和,一日不得安。彼宗教家方日日誦經(jīng),而我國則厭惡經(jīng)籍,有若弁髦。舉國民之心,皆麤而不能細,舉國民之氣,皆浮而不能沈。如此而猶望其治平也,豈不傎哉?此讀經(jīng)爲救世之第一事也?!?a name="_ftnref25">[25]其大意是:欲救國淑世,必須平心靜氣,腳踏實地去做,空談躁動,無濟于事。讀經(jīng)能使人安靜,惟安靜不擾,始能臻于治平之境,故讀經(jīng)爲救世之第一事。蔚芝爲無錫國學專修館訂立學規(guī),有“安靜”一項,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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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人熱心愛國,而卒未得所以療國之方。老子曰:“載魂魄抱一,能無離乎?”蓋士落其魄,則國失其魂矣。故今日救國之策,莫若主靜?!洞髮W》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此言治心之法,而實即治人治天下之法??鬃又孕膶W,曰“洗心退藏于密”,曰“操則存,舍則亡”,又曰“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孟子之言心學,曰“持其志,毋暴其氣;心勿忘,勿助長”,又曰“存其心,養(yǎng)其性,所以事天也”?!兑讉鳌吩唬骸皬推湟娞斓刂暮?!”《禮記》言:“人者,天地之心也?!蔽┯陟o中隨時體驗,乃能見天地之心。然則主靜之功,實爲參贊化育之本。夫天下未有不能治其心而能治事者也,亦未有不能治其心而能治國者也。[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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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治之方,惟有讀經(jīng)以平其心,靜其氣。回顧華夏百年之史,躁動張皇,囂然不靜,至紅羊巨劫而臻于極,其后果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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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僅如此,欲維持人道,讀經(jīng)更是必不可少。民國十年,蔚芝作《施刻十三經(jīng)序》,以爲“今日之世,一大戰(zhàn)國之世也”。戰(zhàn)國之時,“爭地以戰(zhàn),殺人盈野;爭城以戰(zhàn),殺人盈城”,百姓“慘苦之狀,爲生民以來所未有”,“曾不踰世而秦政出”,焚書坑儒,毒流四海,“亦生民以來所未有”,乃“人心之害爲之也”?!叭欢貢r之書焚于有形,而今世之書焚于無形;秦時之儒坑于可見,而今世之儒坑于不可見?!薄皺M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學說之詖淫”,“士林之盲從”,人民之“痛苦而無所控訴”,世界之“劫運而靡所止屆”,皆“人心之害爲之也”。人心之害,則“廢經(jīng)爲之也”。“廢經(jīng)而仁義塞,廢經(jīng)而禮法乖,廢經(jīng)而孝悌廉恥亡,人且無異于禽獸?!币虼耍坝仁?,先救人;欲救人,先救心;欲救心,先讀經(jīng)”。[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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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十九年,蔚芝友人孫師鄭(雄,原名同康)撰《讀經(jīng)救國論》,先生爲作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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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何以立?系于民之心;是非之心存焉爾。國何以傾?亡于民之心;是非之心亡焉爾?!瓥|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所是者無不同,所非者亦無不同也。世衰道微,人始是其所是,非其所非;是其所非,非其所是。……迷謬不省,莫衷一是。國魂失而民狂,隳突叫囂,如醉如夢。由是人心是非之公,澌滅殆盡,而惻隱羞惡辭讓之心,乃隨之而俱喪?!嵊褜O君師鄭憫焉,爰救之以讀經(jīng)。夫救國而要以讀經(jīng),何也?經(jīng)者,萬世是非之標準,即人心是非之標準也。[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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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大意有二:一是經(jīng)乃人心是非之標準,用今日流行語來說,即是道德底線所在。二是東海西海,心同理同,這是非標準不受時空之限制,亦即所謂普世之價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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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于民國二十七年的《孟子尊孔學題辭》更作申述,云:“人必自愛其心,自保其心,而后可以爲人;國必自愛其心,自保其心,而后可以立國。我國之重心維何?尊孔是矣?!敝袊针m尊孔,不可諱言,孔子之精神已失,然而精神雖去,郛郭猶存,“今則并其郛郭而掃除之”,豈非自滅之道?因此,“欲復興中國,必先復孔子之精神;欲復孔子之精神,在教師能講經(jīng),學生能讀經(jīng)”。[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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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國淑世之第二事,則是讀國文。蔚芝以爲:“凡教與政之行也,必視其習貫;反其習貫而強以致之,則事必窒礙而不可行?!卑矗捍藸懴壬囊回炓娊?,有合于西方傳統(tǒng)保守主義之真諦。先生又曰:“自歐化東漸,藝術紛陳,人皆曰國文無用,或且疑爲久王而將厭者?!毕壬蟛灰誀懭?,指出:今日新知新說日新月異,“正賴才智卓越之士,掇各科之精蘊,而用吾國文以發(fā)明之,俾僻壤遐陬,未通佉盧文字者,皆得盡研科學,而重譯之士,且將取吾書以餉彼邦之人士”。[30]易言之,國文之當重,在現(xiàn)實的需要:科學爲中國所急需,以如此廣土衆(zhòng)民,、若欲使人人通域外文字,以通科學,豈非事倍而功半。故國文者,若從現(xiàn)實角度看,其焉可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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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爲重要的是:猶如國貨是“國民之命脈”,國文乃是“國民之精神”?!皣洔t命脈塞,國文敝則精神亡。愛國者既愛國貨,先當維持國文。”因此,“讀國文爲救世之第二事”?!敖?jīng)者,文之干;文者,經(jīng)之支與流裔。”此即古史贊堯所謂“文思”,贊舜所謂“文明”?!皾h唐以來,文化盛則國治,文化微則國衰。故無論古今中外,罔不以保存文化爲兢兢。乃今世之士,淘汰文化惟恐不速?;蛴帽陕邓字虝?,自詡爲新法,雖聰明才智之士,亦強儕諸村夫牧豎之流,知識日短,志氣日卑。究其弊,國家將無用人之人,而惟有爲人所用之人。豈不恫哉!”[31]換言之,國家欲自強,必須文化能自立,而欲文化能自立,必須維持國文;若文化衰微,知識淺而志氣卑,則只能隨人腳跟,出不了第一流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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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又指出:“生民之類,自棄其國學,未有不亡者也?!睔W洲諸國,“其競進于文明者,則其國家,其人類強焉,存焉;反是則其國家,其人類弱焉,息焉,滅焉。我國文字,自書契之造,以迄孔子,數(shù)千年來,綿綿延延,人類之所以常存者,胥由文焉作之綱維”。日本師法德國,然而“藝成而立”,并不以“德言授其徒”而取代己之國文。[32]先生因此對“文化侵略”深表憂慮:“橫覽東西洋諸國,靡不自愛其文化,且力謀以己之文化擴而充之,深入于他國之人心,而吾國人于本國之文化,孔孟之道德禮義、修己治人之大原,轉略而不講,或且推去而任人以挽之。悲乎哉!文化侵略瞬若疾風,豈僅武力哉?吾爲此懼,深恐抱殘守缺,終就淪湮”,于是在“太湖之濱,購地數(shù)十畝”,經(jīng)營國學專修館,以讀經(jīng)尊孔、保存文化爲職志。[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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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時須知,先生提倡讀經(jīng)、讀國文,并不僅是因爲此乃中國文化之結晶,更因爲:“凡文之博大昌明者,必其人之光明磊落者也;文之精深堅卓者,必其人之忠厚篤實者也。若夫圓熟軟美,則人必巧滑而佞柔;叫囂凌亂,則人必恣睢放蕩而無秩序。且夫秩序者,文章之基、人事之紀也。世變多故,言龐事雜,泯泯棼棼,皆害于無秩序?!彼誀?,“世界中之善氣,即天地中之正氣,亦即文字中之正氣也。人皆吸天地間之空氣,而不知吸世界中之善氣。人欲吸世界中之善氣,必先吸文字中之正氣。文字之氣正而世界昌焉”。諸經(jīng)之文字,正是文字中的善氣,能使人燥釋矜平,化去無秩序。因此,“擴充文字中之善氣”,即是“提引世界之善氣于無窮也”。[34]按:足見先生并非文化民族主義者,并不持文化排外論,其所謂正氣、善氣,乃是普世性的,其所向往者,則爲“提引世界之善氣于無窮”,俾全人類登于“文思”、“文明”之境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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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先生對于“文明之禍”,深有理解。指出:《周易》中,“〈離〉爲文明之卦,而其象又爲甲胄,爲戈兵”,爲何如此相悖?“驗諸當世”,乃知“文明者,戈兵甲胄之階也”?!盁o形之競爭以心理,有形之競爭以學術;無形之競爭以科學,有形之競爭以干戈?!峨x》爲火,制器尚象,火器日精。故世界愈文明,而干戈之相爭殺乃愈無已時?!薄豆茏印酚小肮偕胶M酢敝f,“知此義而欲補救之者也”?!独献印酚小捌识肺龊?,民斯不爭”,《莊子》有“絕圣棄智,佳兵不祥”之說,“知此義而欲屏絕之者也”。孟子則是“知此義而欲以有形之競爭歸于無形之競爭”,所以便有“矢人、函人之相?!奔啊叭鐞u之,莫如爲仁而反求諸己”之說。孟子所身處的戰(zhàn)國時代,正是這樣一個有形競爭劇烈、殺人盈野盈城之世,故孟子大聲疾呼:“天下之禍亟矣,非仁義救之不爲功。”“蓋有仁義,則地球之內(nèi)以康以寧;無仁義,則地球之內(nèi)以爪牙,以肉食?!倍皾h唐以來,鮮明此理,爲學偏于空虛,其心思耳目之聰明窒塞,乃日益甚”。原因在于“徒知文明之足以治天下,而不知甲胄干戈之已隨其后”。至于近代學子,“稍稍研求科學,徐而究其實,乃徒知物質之文明,而于有形無形之競爭,曾未嘗少辨焉?;蛘咔沂裙∪柿x”。僅知文明之利而不知其害,如何能救世?先生深信,若“先知先覺之得其人”,孔子所向往的大同世界,“詎不可以締造”?中國既有先圣遺經(jīng),以仁義爲教,一旦講明其中至理,“必將有圣人者出,先以無形之競爭趨于有形之競爭,乃復以有形之競爭歸于無形之競爭”,亦即先使心理之爭勝趨于學術之競爭,而后以科學之競爭銷融武力之競爭,俾各國以文明創(chuàng)造的競爭取代“干戈之相爭殺”。[35]先生之悲愿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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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發(fā)揚孟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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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綜上所述,可見在蔚芝先生心目中,救國與救世本爲一事。其所向往者,不是中國崛起與列強相爭,而是全人類共趨大同之域。其所謂讀經(jīng)救世,乃是闡發(fā)經(jīng)中仁義學說,使之沾溉及于全世界,永久消弭人類自相殘殺的慘禍。仁義學說的精髓,則在孟子所謂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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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撰《無錫國學專修館學規(guī)》,有云:“凡士人通經(jīng)學、理學而能達于政治者,謂之有用,謂之通人;不能達于政治者,謂之無用,謂之迂士?!?a name="_ftnref36">[36]何以通經(jīng)學理學必當達于政治?乃是出于不忍人之心。見生靈之涂炭,哀鴻之遍野,凡有仁心者,必恫瘝在抱,不能不關心政治。民國十年,先生作《不忍人之政論》三篇,其二有曰:“吾嘗游歐美諸國,其民熙熙皞皞,頗有雍容禮樂之風。彼其所重者,惟在人道。其譏我中國,則曰:‘支那人之性命,曾無異于雞犬?!纹溲灾畱K也。嗚呼!”與歐美諸國相對照,其時的中國百姓,可謂“末世之民”,原因在于“在上者之先絕其生機”。先生不由慨嘆道:“夫使百姓有死之悲,無生之樂,誰實爲之哉?讀《詩》之《萇楚》《苕華》諸篇,未有不掩卷流涕者矣?!?a name="_ftnref3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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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忍人之政論三》申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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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之爲政也,惟務生人;今之爲政也,惟務殺人。古之爲政也,必生人而心始安;今之爲政也,必殺人而心始快。嗚呼!何其度量之懸殊也。孔子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不忍則仁,忍則不仁。仁不仁之辨,不忍與忍而已?!w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仁人之于孝,猶手足之有腹心,枝葉之有根本也。古之圣人,首在躬行孝悌。由是而推暨之,有無限之等級,即有無限之經(jīng)綸。是故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凡天下之罷癃殘疾、惸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是所謂不忍人之政也,是所謂民吾同胞物吾與也?!褚渤拚勍c,而其爲政也,乃適與之相反。長國家而務財用,外本內(nèi)末,爭民斯奪,舉向之養(yǎng)老恤孤、惠鮮鰥寡一切善政,俱掃地而更張之,狼吞而虎咽之。古之人曰“不虐無告,不廢困窮”,今則專虐無告廢困窮;古之人曰“無虐惸獨而畏高明”,今則專虐惸獨畏高明。殺千百人不足,馴至于殺億萬人;殺當時之人不足,馴至于殺后世之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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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更指出,君臣上下,本與父子關系不同,乃是“人合”,非“天合”。欲“人心不至于渙散,宇宙不至于陸沈”,惟有“以不忍之心相爲固結”。而“今也舉不忍人之心與不忍人之政,皆以爲腐敗而不足復道,悍然吮民之膏飲民之血而不顧。如是則萬目睽睽,對于政府誰復有理之者?誰復有愛而護之者?一旦事變,誰復有奔走而捄之者?”[38]世事如此,焉得不以孟子之言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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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不忍人之心,依孟子之見,乃人性中所固有,然若其心陷溺,則極易失去,故孟子闡說心性,以爲救世必由之道。蔚芝先生對此論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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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問曰:孟子言心性以救世,精義安在?曰:“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保ㄋ螐堊印墩伞氛Z))孟子論心性,訓練知覺而已矣。學無論中西,胥歸于實。惟知覺虛靈,能御實而使之精。吾國民之積弱,正由于知覺之蠢愚浮躁。居一邑而不辨其人之賢否也,辨一事而不究其事之始終也,讀一書而不明其所言之綱要也。如此遲鈍,故事事落于人后。孟子述伊尹之言曰:“先知覺后知,先覺覺后覺?!敝B(yǎng)于平時者也,覺發(fā)于臨事者也。視必求其明,聽必極其聰,思必致其睿,學之弗得弗措,行之弗篤弗措,夫然后知覺靈而智慧達。然若私智穿鑿,機心相角,利欲相計較,則知覺轉爲之窒塞。故孟子又清其源,曰“良知”。本家庭之愛敬,擴而充之于治平。善良以爲體,靈警以爲用;善良以治內(nèi),靈警以對外。推諸東海西海,此心同此理同也;推諸南海北海,此心同此性同也。故孟子之學,不獨可以救國,且可以救世。[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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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發(fā)揚孟子心性之學,必須“訓練知覺”。先生所謂知,相當于理學家所謂涵養(yǎng),所謂覺,則相當于所謂省察;涵養(yǎng)于平時,省察于臨事。而所謂知覺,當從心性中自然流出,切不可以私智穿鑿。知覺靈而智慧達,便是孟子所謂良知的妙用。良知擴充至于極,治國平天下即在其中。而且凡屬人類,心性皆同,故訓練知覺,自可以救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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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有進者,訓練知覺對于科學、工藝之創(chuàng)造發(fā)明,亦大有助益。先生自謂,“平日之志愿,在造就中國之奇材異能,冀與歐美各國頡頏爭勝”,而“今人但務思想,而不能修養(yǎng)其知覺。夫知覺不本于善良,則思想終歸于惡化”?!岸兰o以來,吾國鮮有發(fā)明彜器技能”,癥結在于“知覺不良,日趨于功利夸詐,則思想因以窒塞而不敏也”。對治之方,則是發(fā)揮固有的良知,因其本爲“萬能之萌柢也”。[40]要言之,訓練知覺,以致良知,不僅是道德的基礎,更是人類重大發(fā)明之憑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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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著有《知覺篇》一長文,對此作深入的解釋,大略謂:“世謂知在于事而覺在于心者,非也。知與覺皆因事而感心,因心以應事。知裕于平時者也,覺發(fā)于臨事者也。知,體也,覺,用也。故養(yǎng)知在學問,而發(fā)覺在聰明,言知則可以該覺?!弊钜咴谟凇爸尽保骸皺嗳缓笾p重,度然后知長短。輕重長短定,而是非明矣。孳孳爲善者舜之徒,孳孳爲惡者跖之徒。欲知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舜跖分而善惡著矣。是非明,善惡著,則本末厚薄稱,此之謂知本。”凡修身、齊家、治國,皆須知本。[41]欲使人人靈其知覺,必須自教育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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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因此說道:“今日所教之事,即他日所行之政。雖然,行政殺人,人得而知之。教育殺人,若戰(zhàn)國之世,罔民設教,桎梏其智能,窒塞其聰明,導以欲,誘以利,其志卑,其行鄙,而害且及于人心家國,人鮮有知之者,豈不悲哉!孟子志在救世,七篇之書,所言無非教育。”有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國民教育、高等教育、分級教育。其精意可約爲三端,即人倫教育、性情教育、道德教育。人倫教育行,人間的“天敘、天秩始定”,“未有人倫不明而政治有秩敘者”。性情教育使人天性不至陷溺,“惟有真性情者,乃有深學問”?!疤煜掠械溃缘姥成?;天下無道,以身殉道?!钡赖陆逃谷舜媪異u,重氣節(jié),“豈有無道無德而可以為教者”?因此,“惟當以孟學爲體,純而益求其純;以科學爲用,精而益致其精”。[42]發(fā)揚孟學,可謂深切著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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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定國要策與政治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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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戰(zhàn)結束之年,蔚芝先生答客問定國要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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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所持者,卑之無甚高論,惟有興廉、務實二事而已?!洞髮W》明言“仁者以財發(fā)身,不仁者以身發(fā)財?!倍釃藢R浴鞍l(fā)財”二字爲口頭禪,受其害者,或隱喜而陽諱之。心術卑鄙,品行齷齪,率由于此??鬃釉唬骸奥卣d盜?!崩献釉唬骸岸嗖睾裢?。”孟子曰:“去義懷利,未有不亡?!笔廊艘暊懹剡h,貪官污吏盈天下,而人類之相爭相奪,遂無已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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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因此大聲疾呼曰:“故吾常謂吾國人好利之心一日不去,中國恐無太平之望。哀哉!”真痛乎其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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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務實,先生說:“試讀近代曾文正公文集、日記、家書,其腳踏實地、兢兢業(yè)業(yè)爲何如?”舉民國二十六年丁丑抗戰(zhàn)初起時二事爲例。其一是:當時無錫紳士“有向當?shù)勒堒娦凳爻钦?,則笑曰:‘敵人豈有至無錫之理?,F(xiàn)在崑山兵力足可支持七個月,屆時大兵云集,彼小丑詎足道耶?’”然而事實是:崑山不但未能支持七個月,連七天都支撐不了。先生云:“此事雖未必確實,然亦足征放空氣之害?!庇忠鬃又浴捌溲灾烩?,則爲之也難”,說道,此等“大言炎炎,毫無實際”,以嚇唬自己百姓猶且無用,更何況“嚇外人乎?哀哉!”或以宣傳需要爲之辯護(按:所謂宣傳部,國民黨首創(chuàng),爲前此政府所無),先生答道,宣傳貴有實際,至于“孰者宜宣傳,孰者宜韜晦,更宜謹慎斟酌”。(按:如此顯明道理,主持宣傳者自欺欺人,不知也,嗚呼?。┢涠牵猴L聞當時常州鄉(xiāng)間某地,“即因宣傳軍械充足,致受轟炸,哀哉!”先生引邵子(雍)之言“天下將治,則尚行也;天下將亂,則尚言也”,云:“夫言有枝葉,已非治世所宜,況虛聲洞(恫)喝乎?況軍事要政乎?故竭力務實,猶宜慎密不出,況并無實際乎?”[43]對于宣傳罔民之害,言之諄諄,可謂痛哭流涕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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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頗有人,以爲政治與道德宜分而不宜合。先生對此,大不以爲然。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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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則治,分則亂;治則盛,亂則衰;治則存,亂則亡。《論語》中有分言之者,“道之以政,民免無恥;道之以德,有恥且格”是也。有合言之者,所謂“爲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蓋言躬行道德,心理統(tǒng)一,而后土地始能統(tǒng)一,否則民心渙而不聚,土地亦豆剖而瓜分矣。圣人答季康子曰:“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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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言之,“政治萌柢在正人心,而欲正人心,必先自正其心也”。正人心之道,則在明君子小人之辨:“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義者,道德之根源,行而宜之之謂,發(fā)之于政治,大順乎人心,所欲興聚,所惡勿施也。利者,字義爲刈禾,公其利則天下之美利也;若私其利于一己,則貪庸卑鄙,心術欺詐,刃立于旁。其弊也,因行政而殺人,且轉而自殺,并殺其子孫矣。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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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得出如下結論:“故今日惟有興廉而嚴懲貪墨,譬諸霹靂震空,妖媚自然遠遁。若喜其爲我牟利、逢迎諂媚而用之,則民生日益憔悴,國家日益阽危矣?!标U發(fā)“務實”二字,則曰:“虛矯之氣最足以害國??v覽中外歷史,虛矯者未有不敗,實事求是者未有不興?!庇衷唬骸坝嘤谌昵?,以爲致太平者,必求興廉務實、體用兼?zhèn)渲?,而國人曾莫之悟。孟子言:‘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又曰:‘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涞谰S何,亦曰仁義而已矣?!?a name="_ftnref44">[44]按:先生憂患之深,針砭之切,足可爲今日龜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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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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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唐文治著、唐慶詒補:《茹經(jīng)先生自定年譜正續(xù)編》(以下簡稱《年譜),收入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三編》(臺北:文海出版社,1986年),第9輯,第90種,頁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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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同上,頁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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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同上,頁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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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同上,頁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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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同上,頁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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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錢穆:《陸桴亭學述》,收入其《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八)》(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0年),頁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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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年譜》,頁2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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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同上,頁2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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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同上,頁3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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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同上,頁41-4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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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同上,頁4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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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唐文治:《茹經(jīng)堂奏疏》,收入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臺北:文海出版社,1967年),第6輯,第56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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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年譜》,頁57-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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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唐文治:《廣思辨錄序》,《茹經(jīng)堂文集四編》,收入沈云龍:《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編》(臺北:文海出版社,1974年),第4輯,第33種,《茹經(jīng)堂文集三、四編》,頁1704(原刊本,卷六,頁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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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唐文治:《與友人書》,《茹經(jīng)堂文集二編》,收入沈云龍:《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編》,第4輯,第32種,頁712-713(原刊本,卷四,頁七下——八上),716-717(原刊本,頁九下——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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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收入《茹經(jīng)堂文集三編》,《茹經(jīng)堂文集三、四編》,頁1238-1239(原刊本,卷一,頁二三下——二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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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唐文治:《上海永康中學思齊齋記》,《茹經(jīng)堂文集六編》,《茹經(jīng)堂文集五、六編》,收入《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編》,第4輯,第34種,頁2183(原刊本,卷五,頁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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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唐文治:《與李頌侯書》,《茹經(jīng)堂文集二編》,頁723(原刊本,卷四,頁十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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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茹經(jīng)堂奏疏》,頁93-94(原刊本,卷二,頁一),頁120-121(原刊本,卷二,頁十四下——十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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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茹經(jīng)堂文集四編》,頁1630(原刊本,卷四,頁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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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唐文治:《廣思辨錄序》,《四編》,頁1702(原刊本,卷六,頁170)。按:裘氏撰文,論科學方法不足以治中國學問,其大要錄入錢基博《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臺北:明倫出版社,1972年,影印民國二十五年增訂本),頁43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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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唐文治:《孟子教育學題辭》,《茹經(jīng)堂文集四編》,頁1649-1650(原刊本,卷四,頁123-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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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唐文治:《孟子大義》,《茹經(jīng)堂文集三編》,頁1316-11317(原刊本,卷三,頁十八下——十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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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茹經(jīng)堂文集二編》,頁798-799(原刊本,卷五,頁三四下——三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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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同上,頁799-800(原刊本,頁三五下——三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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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茹經(jīng)堂文集》,民國十五刻本,卷二,頁二九下——三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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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同上書,卷四,頁一,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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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茹經(jīng)堂文集二編》,頁788-790(原刊本,卷五,頁二九下——三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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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茹經(jīng)堂文集四編》,頁1193(原刊本,卷四,頁115,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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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唐文治:《中學國文教本序》,〈茹經(jīng)堂文集二編〉,頁795,796-798(原刊本,卷五,頁三三上,三三下——三四下)。按:此文作于辛亥革命前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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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同上,頁801,800(原刊本,頁三六上,三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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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唐文治:《工業(yè)專門學校國文成績錄序》,《茹經(jīng)堂文集二編》,頁804-805,808(原刊本,卷五,頁三七下——三八上,三九下)。按:此文作于民國三年甲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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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唐文治:《國學專修館十五周紀念》,《茹經(jīng)堂文集五編》,《茹經(jīng)堂文集五、六編》,收入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編》(臺北:文海出版社,1974年),第4輯,第34種,頁1956(原刊本,卷五,頁十四)。按:此文作于民國二十五年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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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唐文治:《工業(yè)專門學校國文成績錄二編序》,《茹經(jīng)堂文集二編》,頁812-815(原刊本,卷五,頁四一下——四三上)。按:此文作于民國六年丁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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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唐文治:《工業(yè)專門學校雜志序》,《茹經(jīng)堂文集二編》,頁815-818(原刊本,卷五,頁四三上——四四下)。按:此文亦作于民國六年丁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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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茹經(jīng)堂文集》,卷二,頁二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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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茹經(jīng)堂文集三編》,頁1249(原刊本,卷二,頁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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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同上書,頁1249-1250(原刊本,卷二,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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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唐文治:《孟子心性學題辭》,《茹經(jīng)堂文集四編》,頁1646(原刊本,卷四,頁一二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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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唐文治:《上海交通大學工程館記》,《茹經(jīng)堂文集三編》,頁1401(原刊本,卷六,頁五上)。按:此文作于民國二十年壬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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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茹經(jīng)堂文集三編》,頁1215-1216(原刊本,卷一,頁十二)。按:此文作于民國十五年丙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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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唐文治:《孟子教育學題辭》,《茹經(jīng)堂文集四編》,頁1646-1648(原刊本,卷四,頁一二零——一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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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唐文治:《論定國要策》,《茹經(jīng)堂文集六編》,頁2079-2080(原刊本,卷一,頁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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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唐文治:《政治道德論》,同上書,頁2080-2081(原刊本,卷一,頁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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