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9精品视频天天在看,日韩一区二区三区灯红酒绿,国产xxxxx在线观看,在线911精品亚洲

    <rp id="00a9v"></rp>
      <track id="00a9v"><dl id="00a9v"><delect id="00a9v"></delect></dl></track>
      1. 【樂愛國】朱熹論性情、愛情與人情——兼論李澤厚以“情本體”對朱熹的批評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5-26 00:25:49
        標(biāo)簽:仁性愛情、心統(tǒng)性情、朱熹
        樂愛國

        作者簡介:樂愛國,男,西元一九五五年生,浙江寧波人?,F(xiàn)任廈門大學(xué)哲學(xué)系教授。出版著作有《王廷相評傳》《朱子格物致知論研究》《走進(jìn)大自然的宋代大儒:朱熹的自然研究》《為天地立心:張載自然觀》《儒家文化與中國古代科技》《宋代的儒學(xué)與科學(xué)》《國學(xué)與科學(xué)》《儒學(xué)與科技文明》《朱熹〈論語〉詮釋學(xué)研究》等。

        朱熹論性情、愛情與人情

        ——兼論李澤厚以“情本體”對朱熹的批評

        作者:樂愛國(上饒師范學(xué)院朱子學(xué)研究所、廈門大學(xué)哲學(xué)系)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南京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人文科學(xué).社會科學(xué)》2019年第4期,發(fā)表時有所刪節(jié)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閏四月初三日戊辰

        ??????????耶穌2020年5月25日

        ?

        摘要:李澤厚以“情本體”的立場,以為程朱學(xué)派“用‘超越’的‘理’、‘性’作為管轄、統(tǒng)治具體人間情欲的主宰”,而事實(shí)上,朱熹講“心”是主宰,“心統(tǒng)性情”,又講“心”兼“性”、“情”,并講“性”與“情”的不可分離,凸顯“情”對于“心”、“性”之重要。同時,朱熹又講“仁性愛情”,反對“離愛而言仁”,強(qiáng)調(diào)仁與愛的不可分離。尤其是,朱熹還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根據(jù)人情而制禮,反對各種不近人情的做法,甚至有時還將人情與天理并言。顯然,朱熹既講“理”、“性”,也講“情”,并將“心”、“性”、“情”統(tǒng)為一體。因此在朱熹那里,“性”與“情”并非對立,并非以“超越”的“理”、“性”否定“情”,而且,“心”對“情”的主宰,并非外在的壓制,而是“心”的自我的調(diào)適,是一種功能性的主宰。

        ?

        關(guān)鍵詞:朱熹;心統(tǒng)性情;仁性愛情;天理;人情

        ?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東亞朱子學(xué)的承傳與創(chuàng)新研究”(13&ZD062)

        ?

        1934年出版的馮友蘭《中國哲學(xué)史》依據(jù)朱熹哲學(xué)言“性即理”,將其界定為“理學(xué)”,而與“心學(xué)”區(qū)別開來。但是,馮友蘭反對用唯什么論之“唯”來界定哲學(xué)派別。他說:“所謂唯什么論之‘唯’,是個很危險底字,至少亦是個很容易引起誤會底字?!ㄊ裁础信懦裁匆酝獾滓磺械囊饬x?!莻€‘唯’字,是要不得底,一個大哲學(xué)家的思想,或一個大底哲學(xué)派別,都不是一個‘唯’字可以把它唯住底?!盵①]照此所言,馮友蘭將朱熹哲學(xué)界定為“理學(xué)”而區(qū)別于“心學(xué)”,并非絕對的排他性。張岱年于1937年寫成的《中國哲學(xué)大綱》說:“中國哲學(xué)中本根論,共有三類型,即唯理論,唯氣論,與唯心論。(所謂唯者,非謂一切惟何,乃表示最究竟者為何。)”[②]雖然這里用了“唯”字,但其意只是“最究竟者為何”;因此,在把朱熹哲學(xué)界定為唯理論的同時,他又認(rèn)為,朱熹不只是講理,同時又講氣,指出:“唯理論雖以理為最根本者,然亦講氣,故又稱理氣論?!盵③]后來又說:“朱熹的宇宙本根學(xué)說可以說是理一元論,乃是一種客觀唯心論體系。然朱氏學(xué)說中關(guān)于氣的理論,亦不可忽視?!盵④]尤其是,張岱年《中國哲學(xué)大綱》還十分強(qiáng)調(diào)朱熹論心,指出:“先秦哲學(xué)家中論心最詳者是荀子;秦以后的哲學(xué)家中,論心最詳者,是朱子。朱子綜合張、程之思想,成立一精密周詳之心說?!盵⑤]也就是說,在張岱年那里,唯理論、唯氣論、唯心論三者,亦非絕對的排他性。近年來,李澤厚講“情本體”,說:“孔學(xué)的一個基本特征,在于塑造人性心理,……這‘人性心理’主要應(yīng)是某種‘情理結(jié)構(gòu)’,即理性(理智、理解)與情感(情緒、情欲)的各種不同程度、不同關(guān)系、不同比例的交融結(jié)合,亦即建筑在自然性的動物生存的生理基礎(chǔ)之上的‘人化的情感’,……所以,不是天本體、氣本體、理本體、心本體、性本體,而是‘情本體’才是儒學(xué)要點(diǎn)所在?!盵⑥]。但是,在論及程朱理學(xué)時,李澤厚卻說:“宋儒在‘性’中分出‘義理之性’和‘氣質(zhì)之性’,在‘心’中分出‘道心’和‘人心’。前者是道德律令、倫常原則,后者是情感經(jīng)驗(yàn)、自然欲求。道德倫理的特征就在于區(qū)分出‘天理’與‘人欲’、‘義理’與‘氣質(zhì)’、‘道心’和‘人心’,強(qiáng)調(diào)必須以前者管轄、統(tǒng)領(lǐng)、主宰后者?!f明他們與原典儒學(xué)有嚴(yán)重矛盾。”[⑦]又說:“程朱學(xué)派由于用‘超越’的‘理’、‘性’作為管轄、統(tǒng)治具體人間情欲的主宰,于是戴震、譚嗣同等有‘以理殺人’等浩嘆。而陸王學(xué)派則由于有‘心’不離‘身’說,于是便可以走向以‘欲’為‘性’的自然人欲論,而徹底毀棄道德形上學(xué)。看來,只有解構(gòu)這些‘理本體’、‘性本體’、‘心本體’,回到理欲相融,以情為體,也許更接近孔、孟,這才是回歸原典,重構(gòu)儒學(xué)?!盵⑧]在李澤厚看來,他的“情本體”相對于“理本體”、“性本體”、“心本體”具有絕對的排他性,或者說,朱熹的理、性與情是分割開來的,并且是管轄、統(tǒng)治情的主宰。又有學(xué)者認(rèn)為,“理學(xué)基于理氣二元的宇宙觀,將性歸于理而情歸于氣,二者分屬于形上形下兩個不同的存有層次”,“理學(xué)以性為未發(fā)而情為已發(fā),二者分屬于形而上下的不同層次,這便將性與情二本化了”。[⑨]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在朱熹那里,心、性、情三者,雖有區(qū)別但不可分離而相互貫通;“心統(tǒng)性情”,心兼性情,同時又是統(tǒng)攝性情的主宰,因此,“管轄、統(tǒng)治具體人間情欲的主宰”并不是“‘超越’的‘理’、‘性’”,而是兼理氣、性情的心,同時,性與情也是不可分離的。此外,朱熹還特別講“仁性愛情”,強(qiáng)調(diào)仁與情的不可分離,反對“離愛而言仁”,而且還既講天理,又講人情,甚至還將人情與天理并言,并非“以理殺人”,不近人情。

        ?

        一、“心統(tǒng)性情”

        ?

        馮友蘭《中國哲學(xué)史》強(qiáng)調(diào)朱熹言“性即理”而為“理學(xué)”,后又有“唯理論”、“理本論”之說,因而很容易由此認(rèn)為在朱熹那里,理、性是主宰。然而,馮友蘭特別強(qiáng)調(diào)朱熹所言“心是管攝主宰者”。[⑩]朱熹與呂祖謙于宋淳熙二年乙未(1175年)所編《近思錄》,既講程頤所言“性即理也”,又講張載所言“心,統(tǒng)性情者也”。[11]后來,朱熹又說:“伊川‘性即理也’,橫渠‘心統(tǒng)性情’二句,顛撲不破?!盵12]可見,闡釋朱熹哲學(xué),不能只講“性即理”,還要講“心統(tǒng)性情”。朱熹甚至還說:“人多說性方說心,看來當(dāng)先說心。古人制字,亦先制得‘心’字,‘性’與‘情’皆從‘心’。以人之生言之,固是先得這道理。然才生這許多道理,卻都具在心里。且如仁義自是性,孟子則曰‘仁義之心’;惻隱、羞惡自是情,孟子則曰‘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蓋性即心之理,情即性之用。今先說一個心,便教人識得個情性底總腦,教人知得個道理存著處。若先說性,卻似性中別有一個心。橫渠‘心統(tǒng)性情’語極好?!盵13]認(rèn)為講心、性、情三者,應(yīng)當(dāng)先言心。

        ?

        朱熹早年解《中庸》“已發(fā)”、“未發(fā)”,以為“心為已發(fā)、性為未發(fā)”,后來則改為:“思慮未萌、事物未至之時,為喜怒哀樂之未發(fā)。當(dāng)此之時,即是此心寂然不動之體,而天命之性,當(dāng)體具焉。以其無過不及,不偏不倚,故謂之中。及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則喜怒哀樂之性發(fā)焉,而心之用可見。以其無不中節(jié),無所乖戾,故謂之和。此則人心之正,而情性之德然也?!盵14]也就是說,“未發(fā)”是指心的未發(fā),是心之本體,而具天命之性;“已發(fā)”是指心的已發(fā),發(fā)而為情,即為心之用。這就是所謂“中和新說”。顯然,這里講心兼未發(fā)已發(fā),心兼體用,心兼性情,已經(jīng)克服了此前“中和舊說”講“心為已發(fā),性為未發(fā)”只講性體心用的缺陷。這一變化表明,朱熹已經(jīng)從以往只關(guān)注心、性,轉(zhuǎn)變?yōu)閷π?、性、情的關(guān)注,在心、性關(guān)系中納入了情,此后才有對于張載“心統(tǒng)性情”的吸取。

        ?

        所謂“心統(tǒng)性情”,可分為三義。其一,“心統(tǒng)性情”義在心兼性情。朱熹說:“‘心統(tǒng)性情。’統(tǒng),猶兼也?!盵15]還說:“心之全體湛然虛明,萬理具足,無一毫私欲之間;……故以其未發(fā)而全體者言之,則性也;以其已發(fā)而妙用者言之,則情也。然‘心統(tǒng)性情’,只就渾淪一物之中,指其已發(fā)、未發(fā)而為言爾;非是性是一個地頭,心是一個地頭,情又是一個地頭,如此懸隔也?!盵16]心有未發(fā)已發(fā),未發(fā)為性,已發(fā)為情,所以,言心,兼包性情。朱熹又說:“性、情、心,惟孟子、橫渠說得好。仁是性,惻隱是情,須從心上發(fā)出來?!?,統(tǒng)性情者也?!灾皇呛先绱说?,只是理,非有個物事?!盵17]這里明確講性情皆從心上發(fā)出來。其二,“心統(tǒng)性情”義在心兼體用,“性是心之理,情是心之用”。朱熹講心兼性情,不僅就心有未發(fā)已發(fā)上說,而且就心兼體用而言。朱熹說:“‘性、情’字皆從‘心’,所以說‘心統(tǒng)性情’。心兼體用而言。性是心之理,情是心之用?!盵18]又說:“仁、義、禮、智,性也,體也;惻隱、羞惡、辭遜、是非,情也,用也。統(tǒng)性情、該體用者,心也?!盵19]從心兼體用而講心兼性情,其意在于性情是心的不可分離的基本構(gòu)成,心不能離性情而存在。其三,“心統(tǒng)性情”義在心為性情之主宰。朱熹說:“統(tǒng)是主宰,如統(tǒng)百萬軍。”“性者,理也。性是體,情是用。性情皆出于心,故心能統(tǒng)之。統(tǒng),如統(tǒng)兵之‘統(tǒng)’,言有以主之也。”[20]又說:“心,主宰之謂也?!灾髟祝瑒t混然體統(tǒng)自在其中。心統(tǒng)攝性情,非儱侗與性情為一物而不分別也?!薄靶砸岳硌?,情乃發(fā)用處,心即管攝性情者也?!盵21]還說:“心是管攝主宰者,此心之所以為大也。心譬水也,性,水之理也。性所以立乎水之靜,情所以行乎水之動,欲則水之流而至于濫也?!盵22]

        ?

        朱熹言“性即理”,而講理、性,但都是由言心而帶出來的,心是主宰;而且作為主宰的心,兼未發(fā)已發(fā),兼體用,因而兼性情。所以,朱熹講心是主宰,又講心兼性情,情是作為主宰的心的不可分離的基本構(gòu)成,沒有情也就沒有心。可見,講“心統(tǒng)性情”,心兼性情,這本身就包含了對情的重視。

        ?

        就情與性的關(guān)系而言,性是未發(fā),是體;情是已發(fā),是用。對此,朱熹說:“有這性,便發(fā)出這情;因這情,便見得這性。因今日有這情,便見得本來有這性。”“性不可言。所以言性善者,只看他惻隱、辭遜四端之善則可以見其性之善,如見水流之清,則知源頭必清矣。四端,情也,性則理也。發(fā)者,情也,其本則性也,如見影知形之意?!盵23]在朱熹看來,性與情雖有未發(fā)已發(fā)、體用之別,但相互依存,不可分離,并非主宰與被主宰的關(guān)系;有性,而由心發(fā)出情,有情,而能見得性,因而性與情是內(nèi)在的統(tǒng)一,并無輕重之分。對此,朱熹門人陳淳《北溪字義》有言:“情與性相對。情者,性之動也。在心里面未發(fā)動底是性,事物觸著便發(fā)動出來是情。寂然不動是性,感而遂通是情?!蟾判氖莻€物,貯此性,發(fā)出底便是情?!盵24]又說:“情者心之用,人之所不能無,不是個不好底物?!献诱撉椋炎錾普?,是專指其本于性之發(fā)者言之。禪家不合便指情都做惡底物,卻欲滅情以復(fù)性。不知情如何滅得?情既滅了,性便是個死底性,于我更何用?”[25]

        ?

        朱熹關(guān)于情的理論,早在1947年出版的李相顯《朱子哲學(xué)》中有專門一節(jié)作了論述,認(rèn)為《朱子語類》葉賀孫辛亥(1191年)以后所錄朱子之語,“謂情是性之發(fā),情是心之動,情是心之用,情乃感物而應(yīng)”;又謂惻隱、羞惡、辭遜、是非四端是情,“人人有之,此乃人之所以為人,而同得于天者”;又謂惻隱、羞惡、辭遜、是非是四端之情,喜怒哀懼愛惡欲是七情,“七情皆自惻隱上發(fā)出,但七情不可分配四端,七情自于四端橫貫過了,做七情中每情皆有四端之情”,是朱熹關(guān)于情的成熟的理論。[26]李相顯《朱子哲學(xué)》中又有專門一節(jié)討論朱熹的“心統(tǒng)性情”,說:“心即統(tǒng)性情,故仁義禮智之性,亦可謂之心,惻隱、羞惡、辭遜、是非之情,亦可謂之心也。……心兼仁義禮智之性及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情也。”[27]

        ?

        1982年出版的劉述先《朱子哲學(xué)思想的發(fā)展與完成》討論了“朱子對于情的重視”,并說:“朱子一貫以為性是未發(fā),性既無形,故不可以直接的方法掌握,必由已發(fā)倒溯回去,始可以見性之本然。而已發(fā)之著者為情,此所以朱子也重視情,道理是很明顯的。”[28]還說:“性是理,對朱子言是一必要的形上基礎(chǔ)。然而但理不能起任何作用。情雖說是用,但情是已發(fā),可以漫蕩無歸,不必一定中理純善,故必須加以節(jié)制駕御才行。情既是被節(jié)制駕御者,它不可能是自己的主宰,此實(shí)際主宰者也不能是理,因?yàn)槔碇皇且恍┑览恚旧聿荒苡腥魏巫鳛?,必另有一作主宰者用這些道理來節(jié)制駕御情才行。這一主宰就朱子看來就是心?!盵29]由此可見,朱熹講“心統(tǒng)性情”,不僅通過講心是主宰,心兼性情,因而包含了對情的重視,而且通過講性與情的不可分離,凸顯情對于性的重要,又從工夫論的層面,通過講性與情的差異,闡述節(jié)制駕御情之重要。

        ?

        李澤厚講“情本體”,又強(qiáng)調(diào)“既不濫施感情,泛說博愛”也不否認(rèn)人情,而是“理性滲入情感中,情感以理性為原則”,[30]講的是“情理結(jié)構(gòu)”,應(yīng)當(dāng)說,這種對于情感與理性關(guān)系的論述,與朱熹講心兼性情,性與情不可分離,有著一定意義上相似性。然而,李澤厚以為程朱理學(xué)是“用‘超越’的‘理’、‘性’作為管轄、統(tǒng)治具體人間情欲的主宰”,是以理、性否定情,并因而提出“情本體”,與程朱的“理本體”相對立,這實(shí)際上是對朱熹心性論的誤讀;因?yàn)樵谥祆淠抢铮鳛樾郧榈墓軘z主宰者,心兼性情,主宰者與被主宰并非對立,而是一體,而且性與情也不是相互分離、相互對立,而是相互依存、不可分離。換言之,朱熹講“性即理”又講“心統(tǒng)性情”,既可稱為“理本論”,又或可稱為“心本論”,而且,由于其中講心、性、情三者統(tǒng)為一體,不相分離,與李澤厚講“情本體”亦非完全對立。李澤厚在討論他的“情本體”時引述了錢穆所言:“宋儒說心統(tǒng)性情,毋寧可以說,在全部人生中,中國儒學(xué)思想則更著重此心之情感部分?!盵31](查對原文為:“宋儒說,心統(tǒng)性情。毋寧可以說,在全部人生中,中國儒家思想,則更看重此心之情感部分,尤勝于其看重理智的部分。我們只能說,由理智來完成性情,不能說由性情來完成理智?!盵32])可見,李澤厚承認(rèn)朱熹講“心統(tǒng)性情”,“更著重此心之情感部分”,恰恰可以用以論證他的“情本體”。

        ?

        二、“仁性愛情”

        ?

        孔子言“仁”?!墩撜Z·顏淵》載,“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孟子則說:“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孟子·離婁下》)所以,不少學(xué)者以“愛人”釋“仁”。北宋程顥以“與物同體”釋“仁”,說:“學(xué)者須先識仁。仁者,渾然與物同體。義、禮、智、信皆仁也。”[33]程頤則講“仁性愛情”,說:“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也?!笕怂煲詯蹫槿?。惻隱固是愛也。愛自是情,仁自是性,豈可專以愛為仁?孟子言惻隱為仁,蓋為前已言‘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既曰仁之端,則不可便謂之仁?!盵34]反對“以愛為仁”。二程又說:“韓文公曰:‘博愛之謂仁?!瘣?,情也;仁,性也。仁者固博愛,以博愛為盡仁,則不可?!盵35]所以,“仁者必愛,指愛為仁則不可”[36]。既講仁者必須有愛,又反對“指愛為仁”。應(yīng)當(dāng)說,在二程那里,反對“以愛為仁”,與仁者必須有愛,二者不可分離,缺一不可。

        ?

        然而,二程門人楊時、謝良佐片面地把仁與愛分割開來。楊時說:“世儒之論仁,不過乎博愛自愛之類。孔子之言則異乎此。其告諸門人可謂詳矣。然而猶曰‘罕言’者,蓋其所言皆求仁之方而已,仁之體未嘗言故也。”[37]謝良佐說:“世人說仁只管著愛上,怎生見得仁?只如‘力行近乎仁’。力行關(guān)愛甚事?何故卻近乎仁?”[38]他們都認(rèn)為孔子言“仁”與愛無關(guān)。

        ?

        朱熹贊同二程所言“愛自是情,仁自是性”,反對“以愛為仁”,同時又批評二程門人“離愛而言仁”[39]。他說:“由漢以來,以愛言仁之弊,正為不察性、情之辨,而遂以情為性爾。今欲矯其弊,反使‘仁’字泛然無所歸宿,而性、情遂至于不相管,可謂矯枉過直,是亦枉而已矣。其弊將使學(xué)者終日言仁而實(shí)未嘗識其名義,且又并與天地之心、性情之德而昧焉?!盵40]在朱熹看來,漢以來“以愛言仁”,其弊病在于“不察性、情之辨”,而將性與情、仁與愛混為一談;二程門人“離愛而言仁”,將性與情、仁與愛分割開來,既不識仁,又不了解心與性情的關(guān)系。因此,他說:“程子曰:‘仁,性也;愛,情也。豈可便以愛為仁?’此正謂不可認(rèn)情為性耳,非謂仁之性不發(fā)于愛之情,而愛之情不本于仁之性也。”[41]認(rèn)為仁是性,愛是情,二者互不相同,不可“以愛言仁”。同時,又不可“離愛而言仁”。他說:“以名義言之,仁特愛之未發(fā)者而已。程子所謂‘仁,性也;愛,情也’。又謂‘仁,性也;孝弟,用也’。此可見矣。其所謂‘豈可專以愛為仁’者,特謂不可指情為性耳,非謂仁之與愛了無交涉,如天地、冠屨之不相近也。”[42]朱熹甚至還認(rèn)為,“離愛而言仁”,“則孰若以愛言仁,猶不失為表里之相須而可以類求也哉?”[43]也就是說,“離愛而言仁”要比“以愛言仁”更不符仁之本意。朱熹還說:“仁離愛不得?!链ㄒ膊皇堑缾鄄皇侨?。若當(dāng)初有人會問,必說道‘愛是仁之情,仁是愛之性’,如此方分曉?!盵44]認(rèn)為仁與愛有著密切聯(lián)系,不可“離愛而言仁”。這就是朱熹所謂:“仁非愛,他卻能愛?!薄皭鄯侨?,愛之理是仁?!盵45]

        ?

        尤為重要的是,朱熹還針對二程門人“離愛而言仁”而撰《仁說》,說:“人之為心,其德亦有四,曰仁義禮智,而仁無不包。其發(fā)用焉,則為愛恭宜別之情,而惻隱之心無所不貫?!w仁之為道,乃天地生物之心,即物而在,情之未發(fā)而此體已具,情之既發(fā)而其用不窮,誠能體而存之,則眾善之源、百行之本,莫不在是。……此心何心也?在天地則坱然生物之心,在人則溫然愛人利物之心,包四德而貫四端者也?!盵46]在朱熹看來,“仁”包“仁義禮智”四德,分別發(fā)用為“愛恭宜別”之情,并貫“四端”,因此,所謂“仁”之心,就是“在天地則坱然生物之心,在人則溫然愛人利物之心”。顯然,朱熹特別強(qiáng)調(diào)仁與愛之情具有不可分離的密切關(guān)系。

        ?

        后來,在《仁說》的基礎(chǔ)上,朱熹《論語集注》注“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說:“仁者,愛之理,心之德也。為仁,猶曰行仁?!^孝弟,乃是為仁之本,學(xué)者務(wù)此,則仁道自此而生也?!盵47]又引述程頤所言“為仁以孝弟為本,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仁是性也,孝弟是用也,性中只有個仁、義、禮、智四者而已,曷嘗有孝弟來”。既肯定“為仁以孝弟為本”,又反對孝弟是仁之本的說法。

        ?

        需要指出的是,朱熹提出“仁者,愛之理,心之德也”,明顯不是“以愛言仁”,但也不是“離愛而言仁”,而是指“仁性愛情”。對此,朱熹說:“‘仁者愛之理’,只是愛之道理,猶言生之性,愛則是理之見于用者也。蓋仁,性也,性只是理而已。愛是情,情則發(fā)于用。性者指其未發(fā),故曰‘仁者愛之理’。情即已發(fā),故曰‘愛者仁之用’?!薄叭适歉?,愛是苗,不可便喚苗做根。然而這個苗,卻定是從那根上來?!薄叭适菒壑?,愛是仁之用。未發(fā)時,只喚做仁,仁卻無形影;既發(fā)后,方喚做愛,愛卻有形影。未發(fā)而言仁,可以包義禮智;既發(fā)而言惻隱,可以包恭敬、辭遜、是非。四端者,端如萌芽相似,惻隱方是從仁里面發(fā)出來底端?!盵48]也就是說,正如“心統(tǒng)性情”講的是心、性、情三者的不可分離,“仁者,愛之理,心之德也”之意在于講仁與愛的不可分離。

        ?

        對于朱熹講“仁者,愛之理”,民國時期唐文治給予高度評價,說:“朱子之言曰:‘仁者,愛之理?!x愛不可以言仁。斯言一出,而天下之愛情不泯矣?!蛱斓刂圆魂懗琳?,人心中愛情而已矣。而說者又曰:‘公不足以名仁?!熳又栽唬骸?dāng)U然而大公者,仁之所以為體也?!衷唬骸嘶虿还瑒t于其所當(dāng)愛者,又有所不愛。惟公則視天地萬物皆為一體而無所不愛?!寡砸怀?,而天下之公理不滅矣?!蚴澜缰圆讳N毀者,人心中公理而已矣。是故宋代雖亡,而朱子之學(xué)說不亡,千古之人心,亦遂不亡?!盵49]認(rèn)為朱熹講“仁者,愛之理”是對人世間愛之情的弘揚(yáng)。

        ?

        與此不同,李澤厚則說:“朱熹把‘仁’說成是‘愛之理,心之德’,建構(gòu)天理人欲的宇宙?zhèn)惱碇刃蛞越y(tǒng)治人們?!盵50]又說:“朱熹注‘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歟’說,‘仁者,愛之理,心之德也’?!省闪恕異邸?、‘心’感性情感的超越化思辨化的‘理’、‘德’?!省谶@里竟成了某種外在的原則、規(guī)律、他律?!盵51]他還批評程朱所謂“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認(rèn)為這正是“在具有具體情感的‘孝’、‘悌’中抽象出‘仁’來作為‘性’、‘本’等形上實(shí)體。‘孝’、‘悌’等等具體情感心理反而成為這實(shí)體(‘性’、‘本’)的實(shí)施、顯現(xiàn)了?!盵52]可見,在李澤厚看來,朱熹講“仁者,愛之理,心之德也”以及“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是將仁與愛、仁與孝分割開來,是“用‘超越’的‘理’、‘性’作為管轄、統(tǒng)治具體人間情欲的主宰”。然而事實(shí)上,這正是朱熹所要反對的。如前所述,朱熹為了要反對“離愛而言仁”,而講“仁性愛情”,講“仁是根,愛是苗”,并進(jìn)而講“仁者,愛之理,心之德也”。同時,程朱講仁與孝的關(guān)系,講的是“為仁以孝弟為本,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認(rèn)為講“仁為孝弟之本”,是就性而言,而在為仁過程中,則是“以孝弟為本”。由此可見,朱熹強(qiáng)調(diào)的是仁與愛、仁與孝的不可分離,而不是將仁與愛、仁與孝分割開來。

        ?

        三、“天理人情”

        ?

        李澤厚以為朱熹將理、性與情對立起來,以理、性而否定情,這樣的認(rèn)識可以追溯到戴震所謂“以理殺人”。后來胡適撰《戴東原的哲學(xué)》贊同戴震的說法,并且說:“理學(xué)家把他們冥想出來的臆說認(rèn)為天理而強(qiáng)人服從。他們一面說存天理,一面又說去人欲。他們認(rèn)人的情欲為仇敵,所以定下許多不近人情的禮教,用理來殺人,吃人?!税倌陙恚韺W(xué)先生’一個名詞竟成為不近人情的別名?!税倌陙?,一個理學(xué)遂漸漸成了父母壓兒子,公婆壓媳婦,男子壓女子,君主壓百姓的唯一武器;漸漸造成了一個不人道、不近人情、沒有生氣的中國?!盵53]與此不同,馮友蘭則說:“戴東原說:‘宋以來儒者,舉凡饑餓愁怨,飲食男女,常情隱曲之感,則名之曰人欲。故終其身見欲之難制。其所謂存理,空有理之名,實(shí)則絕情欲之感耳。’東原以及其他反對宋儒所謂理欲之辨者,大都如此說。這完全是誤解,此誤解之起,由于對于宋儒所謂人欲,望文生義?!盵54]如前所述,朱熹對性、情、欲三者做過分疏,所謂“性所以立乎水之靜,情所以行乎水之動,欲則水之流而至于濫也”,對此,馮友蘭說:“所謂濫者,即出乎一定底規(guī)范也。欲,宋儒亦稱為人欲。照宋儒的說法,人之性即人之所以為人者,是天理,其反乎此底生理底心理底要求是人欲?!盵55]所以,在宋儒中,人欲,亦稱私欲,并不等于人之情,所謂“感觸謂情”,“有所逐謂欲”。[56]問題是,朱熹是否壓制人的情感而不近人情?

        ?

        程頤說:“圣人緣人情以制禮,事則以義制之?!盵57]又說:“先王制禮,本緣人情。既明大義以正統(tǒng)緒,復(fù)存至情以盡人心?!盵58]朱熹也講:“先王制禮,本緣人情。”[59]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根據(jù)人情而制禮。他在討論《祭說》的修訂時,說:“蓋今之俗節(jié),古所無有,故古人雖不祭,而情亦自安。今人既以此為重,至于是日,必具殽羞相宴樂,而其節(jié)物亦各有宜,故世俗之情至于是日不能不思其祖考,而復(fù)以其物享之。雖非禮之正,然亦人情之不能已者?!盵60]朱熹認(rèn)為,制定各種俗節(jié),應(yīng)當(dāng)根據(jù)世俗之人情。他還說:“如《曲禮》之目皆禮也,然皆理義所宜,人情所安,行之而上下親疏各得其所?!盵61]所以,他制定《家禮》要“順天地之理,合人情之宜”[62]。

        ?

        朱熹不僅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根據(jù)人情而制禮,而且反對各種不近人情的做法。他反對楊朱“為我”、墨家“兼愛”,注《孟子》“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曰:“楊朱但知愛身,而不復(fù)知有致身之義,故無君;墨子愛無差等,而視其至親無異眾人,故無父。無父無君,則人道滅絶,是亦禽獸而已?!盵63]并注《孟子》“逃墨必歸于楊”,曰:“墨氏務(wù)外而不情,楊氏太簡而近實(shí)?!盵64]還說:“楊、墨皆是邪說,無大輕重,但墨氏之說尤出于矯偽,不近人情而難行,故孟子之言如此,非以楊氏為可取也?!盵65]他還批評佛教“止以父母之身為寄宿處”,說:“其無情義絕滅天理可知!”[66]并且認(rèn)為佛教是“合惻隱底不惻隱,合羞惡底不羞惡,合恭敬底不恭敬”[67]。與此同時,他還曾批評司馬光解《大學(xué)》“格物”為“捍御外物”,指出:“今不即物以窮其原,而徒惡物之誘乎己,乃欲一切捍而去之,則是必閉口枵腹,然后可以得飲食之正,絕滅種類,然后可以全夫婦之別也?!盵68]并認(rèn)為,這是“近世荒誕怪譎、不近人情之說”[69]。

        ?

        需要指出的是,朱熹有時甚至將人情與天理并言。據(jù)《論語·子路》載,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睂Υ?,朱熹注曰:“父子相隱,天理人情之至也。故不求為直,而直在其中。”[70]對于父親攘羊之過失,孔子反對兒子直接向外告發(fā),而是提出“父子相隱”,采取一種隱而不張揚(yáng)、只在家庭內(nèi)部父子之間進(jìn)行道德勸諫的處理方式,朱熹稱之為“天理人情之至”,這很能證明朱熹看重人情。

        ?

        李澤厚雖然認(rèn)為程朱理學(xué)是“用‘超越’的‘理’、‘性’作為管轄、統(tǒng)治具體人間情欲的主宰”,是以理、性否定情,但在其《論語今讀》對該章的解讀中,卻采納了朱熹《論語集注》的注釋,以及程樹德《論語集釋》引清程瑤田《論學(xué)小記》對朱熹注的闡釋。[71](據(jù)筆者統(tǒng)計,李澤厚《論語今讀》分《論語》為500章,直接采納朱熹《論語集注》達(dá)253條。據(jù)此或可以說,李澤厚從《論語》中讀出“情本體”,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是借助于朱熹《論語集注》)

        ?

        對于他人的過失,朱熹反對四處張揚(yáng),在《朱子家訓(xùn)》中亦可看出,其中說道:“人有惡,則掩之;人有善,則揚(yáng)之。”[72]《論語·陽貨》載子曰“惡稱人之惡者”,包咸注曰:“好稱說人之惡,所以為惡也。”梁皇侃疏曰:“君子掩惡揚(yáng)善,故憎人稱揚(yáng)他人之惡事者也?!盵73]宋邢昺疏曰:“‘惡稱人之惡’者,謂好稱說人之惡,所以惡之?!盵74]朱熹《論語集注》也注曰:“稱人惡,則無仁厚之意?!盵75]所以,朱熹講“樂道人之善,惡稱人之惡”[76]?!吨熳蛹矣?xùn)》“人有惡,則掩之;人有善,則揚(yáng)之”,概出于此。

        ?

        人有惡,為什么“則掩之”,而不能四處張揚(yáng)?朱熹曾說過:“蓋人之有惡,我不是惡其人,但是惡其惡耳。到他既改其惡,便自無可惡者。今人見人有惡便惡之,固是。然那人既改其惡,又從而追惡之,此便是因人一事之惡而遂惡其人,卻不是惡其惡也。”[77]也就是說,人之有惡,不應(yīng)當(dāng)討厭其人,而應(yīng)當(dāng)討厭其為惡之事,一旦其改之,也就不應(yīng)當(dāng)再討厭了;如果人之有惡,就討厭其人,雖然沒有錯,但其改了之后,如果繼續(xù)討厭他,那么就是從討厭他為惡之事,到討厭其人,那就不是討厭他為惡之事了。在這里,朱熹將為惡之人與為惡之事區(qū)別開來,強(qiáng)調(diào)討厭為惡之事,而不是討厭為惡之人,既有是非正義,又不傷和氣,顯然是出于人情的考慮。清代奉敕所編《日講四書解義》注《論語》“惡稱人之惡者”,說:“好善惡惡,人心之公,君子豈無所惡?如人之有惡,自當(dāng)容隱,有專喜稱人之過惡而揚(yáng)之者,惡其心之不仁?!盵78]這里既講“好善惡惡,人心之公”,又講“人之有惡,自當(dāng)容隱”,不可“稱人之過惡而揚(yáng)之”,與《朱子家訓(xùn)》所言“人有惡,則掩之”是一致的。

        ?

        朱熹認(rèn)為“父子相隱,天理人情之至也”,又講“樂道人之善,惡稱人之惡”,《朱子家訓(xùn)》講“人有惡,則掩之”,較多地考慮人情;雖然并不能由此說明在朱熹那里,人情高于天理,但足以證明他看重人情,而不是不近人情。

        ?

        當(dāng)然,朱熹又認(rèn)為,情有正與不正。他說:“情之發(fā),有正有不正焉,其正者性之常也,而其不正者物欲亂之也,于是而有惡焉。”[79]所謂情之不正,就是朱熹所謂人欲、私欲。朱熹還說:“人情不能皆正,故古人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然則固有不必皆順之人情者?!盵80]又說:“圣人大公至正處,似無人情。然其隱惡揚(yáng)善之心,則未嘗無也。此乃天地生物之心,孔門教人求仁,正是要得如此耳?!盵81]所以,他既看重人情,又要遏惡揚(yáng)善,驅(qū)除人欲、私欲。

        ?

        朱熹曾說:“蓋鐘鼓、苑囿、游觀之樂,與夫好勇、好貨、好色之心,皆天理之所有,而人情之所不能無者。然天理人欲,同行異情。循理而公于天下者,圣賢之所以盡其性也;縱欲而私于一己者,眾人之所以滅其天也。二者之間,不能以發(fā),而其是非得失之歸,相去遠(yuǎn)矣?!盵82]在朱熹看來,人有好勇、好貨、好色之心,是“天理之所有,而人情之所不能無者”,關(guān)鍵是要分清何為天理?何為人欲?應(yīng)當(dāng)“循理而公于天下”,而不可“縱欲而私于一己”,這就是要“遏人欲而存天理”。也就是說,要以天理人欲評判人情。

        ?

        朱熹《戊申封事》對帝王與宰相之間礙于私情、相互包庇而敗壞綱紀(jì)提出批評,指出:“宰相曲庇鄉(xiāng)黨以欺陛下,然臣竊意陛下非全然不悟其欺者,意必以為人情各有所私,我既欲遂我之私,則彼亦欲遂彼之私。君臣之間,顏情稔熟,則其勢不得不少容之,且以為雖或如此,亦未至甚害于事,而不知其敗壞綱紀(jì),使中外聞之?!菹乱暣司V紀(jì)為如何?可不反求諸身而亟有以振肅之耶?”[83]應(yīng)當(dāng)說,對那些有違天理而敗壞綱紀(jì)的私情、私欲提出批評,不應(yīng)當(dāng)被說成是“以理殺人”,不近人情。

        ?

        四、余論

        ?

        朱熹講“性即理”,重視理、性,又講“心統(tǒng)性情”,強(qiáng)調(diào)心對于性情的主宰,就心對情的主宰而言,由于心兼性情,情是作為主宰的心的不可分離的基本構(gòu)成,在這個意義上講心對情的主宰,并非形而上對于形而下的主宰,而且,情內(nèi)在于心,這種主宰也非外對內(nèi)的主宰,說到底,是心的自我主宰,因此,這樣的主宰并非外在的壓制,而是自我的調(diào)適,是一種功能性的主宰。當(dāng)然,朱熹講心的主宰,又必須通過理、性之本體而起作用,而當(dāng)理、性被看作外在東西而強(qiáng)加于心,并以此心主宰于情,那末就可能造成對于情的壓制。然而,朱熹講心兼性情,性為心之內(nèi)在本體,并為心所主宰,也就是說,理、性是否構(gòu)成對情的壓制,最終又必須受心之主宰。所以,朱熹既強(qiáng)調(diào)心對于情的主宰,又重視情,講愛之情,講人情,二者是不矛盾的。

        ?

        當(dāng)然,在朱熹那里,情不是形上本體,對于情的重視,是在講“心統(tǒng)性情”中帶出來的,與此不同,李澤厚講“情本體”,雖然也講“理性滲入情感中,情感以理性為原則”,但與朱熹從“心統(tǒng)性情”中帶出來的對于情的重視,是根本不同的。但是,據(jù)此而言程朱學(xué)派“用‘超越’的‘理’、‘性’作為管轄、統(tǒng)治具體人間情欲的主宰”,以為朱熹把性與情對立起來,以理、性否定情,因而贊同所謂“以理殺人”,恐與事實(shí)不符。

        ?

        湯一介認(rèn)為,朱熹提出“存天理,滅人欲”,“但此人欲是指人之私(欲),它和人的情(感)不同,而朱熹(甚至主要的宋明理學(xué)家)都沒有否定情的意思?!吨熳诱Z類》卷五中說:‘性所以立乎水之靜,情所以行乎水之動,欲則水之流而至于濫也’;又說:‘感觸謂情……有所逐謂欲?!水?dāng)是朱子所謂的‘存天理,滅人欲’的意思??梢娭祆淙允抢^承著先秦的‘性靜情動’之說,且分別情(情感)與欲(情欲)之不同,而回到了《中庸》的已發(fā)、未發(fā)之問題了?!盵84]樂黛云提出“‘情’是中國文化的一個重要元素”,但她又明確說:“關(guān)于‘情欲’講得最好的是朱熹,他說:‘性所以立乎水之靜,情所以行乎水之動,欲則水之流而至于濫也?!J(rèn)為如果把‘情’比作水,‘欲’便是水的泛濫,他也認(rèn)為‘性靜情動’,而‘欲’是對‘情’不加節(jié)制地過度泛濫?!盵85]這與李澤厚講“情本體”,并與朱熹哲學(xué)對立起來,有著很大的不同。

        ?

        如前所述,張岱年《中國哲學(xué)大綱》在把朱熹哲學(xué)界定為“唯理論”的同時,又稱之為“理氣論”,并強(qiáng)調(diào)朱熹論心。后來,唐君毅、錢穆都講朱熹“心統(tǒng)性情”中心對于性情的主宰作用。[86]錢穆甚至還明確認(rèn)為,“朱子之學(xué)徹頭徹尾乃是一項圓密宏大之心學(xué)”[87]。事實(shí)上,在朱熹那里,心具有內(nèi)在結(jié)構(gòu),“性是心之體,情是心之用;性是根,情是那芽子?!盵88]所以,單純地稱朱熹哲學(xué)為“心學(xué)”容易造成誤解。但是,朱熹強(qiáng)調(diào)心對于性情的主宰,單純地稱朱熹哲學(xué)為“唯理論”或“理本論”,也容易被誤解為只講理、性而不講心、情,忽略了心的主宰。朱熹講“性即理”,理、性為形上本體,但理、性并不是主宰;講“心統(tǒng)性情”,心是主宰,但心并不是形上本體,作為主宰的心以性為本體,性內(nèi)在于心之中。因此,表達(dá)朱熹哲學(xué),無論稱之為“心學(xué)”還是“理學(xué)”,雖然不無道理,但都很容易造成一定的誤解。

        ?

        李澤厚以朱熹哲學(xué)“理本體”的認(rèn)識為前提,以為程朱學(xué)派“用‘超越’的‘理’、‘性’作為管轄、統(tǒng)治具體人間情欲的主宰”,將朱熹的理、性與情對立起來,以他的“情本體”批評朱熹哲學(xué)“理本體”。問題是,李澤厚的“情本體”講的是“理性滲入情感中,情感以理性為原則”的“情理結(jié)構(gòu)”,為什么朱熹哲學(xué)“理本體”就是理、性與情的相互對立?朱熹也講“情理”,并說:“凡說文字,須有情理方是。”[89]朱熹講“心統(tǒng)性情”,是否也可表達(dá)為一種以心為主宰的“情理結(jié)構(gòu)”?需要指出的是,李澤厚講“情本體”,并與朱熹哲學(xué)對立起來,[90]所可能產(chǎn)生的這些問題,可以促使學(xué)者在以往較多關(guān)注朱熹心性論的基礎(chǔ)上,進(jìn)一步研究朱熹哲學(xué)對于情的論述,對于心、性、情三者關(guān)系的論述。這為朱熹心性論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維度,無疑具有重要的學(xué)術(shù)價值。

        ?

        注釋:
        ?
        [①]馮友蘭:《論“唯”》,《三松堂全集》(5),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30頁。
        ?
        [②]宇同(張岱年):《中國哲學(xué)大綱》,商務(wù)印書館,1958年,第108頁。
        ?
        [③]宇同(張岱年):《中國哲學(xué)大綱》,第109頁。
        ?
        [④]張岱年:《中國哲學(xué)大綱》,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2年,第64頁。
        ?
        [⑤]宇同(張岱年):《中國哲學(xué)大綱》,第253頁。
        ?
        [⑥]李澤厚:《論語今讀》,中華書局,2015年,第47-49頁。
        ?
        [⑦]李澤厚:《倫理學(xué)綱要》,人民日報出版社,2010年,第68頁。
        ?
        [⑧]李澤厚:《論語今讀》,第31頁。
        ?
        [⑨]趙法生:《性情論還是性理論?——原始儒家人性論義理形態(tài)的再審視》,《哲學(xué)研究》2019年第3期,第58-59頁。
        ?
        [⑩]馮友蘭:《中國哲學(xué)史新編》(修訂本),《三松堂全集》(10),第168頁。
        ?
        [11](宋)朱熹、呂祖謙:《近思錄》,朱杰人等主編《朱子全書》(13),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173-175頁。
        ?
        [12](宋)黎靖德:《朱子語類》(1)卷5,中華書局,1986年,第93頁。
        ?
        [13](宋)黎靖德:《朱子語類》(1)卷5,第91-92頁。
        ?
        [14](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64《與湖南諸公論中和第一書》,朱杰人等主編《朱子全書》(23),第3130-3131頁。
        ?
        [15](宋)黎靖德:《朱子語類》(7)卷98,第2513頁。
        ?
        [16](宋)黎靖德:《朱子語類》(1)卷5,第94頁。
        ?
        [17](宋)黎靖德:《朱子語類》(1)卷5,第93頁。
        ?
        [18](宋)黎靖德:《朱子語類》(1)卷5,第96頁。
        ?
        [19](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56《答方賓王》(4),朱杰人等主編《朱子全書》(23),第2660頁。
        ?
        [20](宋)黎靖德:《朱子語類》(7)卷98,第2513頁。
        ?
        [21](宋)黎靖德:《朱子語類》(1)卷5,第94頁。
        ?
        [22](宋)黎靖德:《朱子語類》(1)卷5,第97頁。
        ?
        [23](宋)黎靖德:《朱子語類》(1)卷5,第89頁。
        ?
        [24](宋)陳淳:《北溪字義》卷上,中華書局,1983年,第14頁。
        ?
        [25](宋)陳淳:《北溪字義》卷上,第14-15頁。
        ?
        [26]李相顯:《朱子哲學(xué)》,北平世界科學(xué)社,1947年,第405-406頁。
        ?
        [27]李相顯:《朱子哲學(xué)》,第430頁。
        ?
        [28]劉述先:《朱子哲學(xué)思想的發(fā)展與完成》,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2年,第217頁。
        ?
        [29]劉述先:《朱子哲學(xué)思想的發(fā)展與完成》,第231頁。
        ?
        [30]李澤厚:《論語今讀》,第278頁。
        ?
        [31]李澤厚:《倫理學(xué)綱要》,第63頁。
        ?
        [32]錢穆:《孔子與論語》,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74年,第198頁。
        ?
        [33](宋)程顥、程頤:《河南程氏遺書》卷2上,《二程集》,中華書局,2004年,第16頁。
        ?
        [34](宋)程顥、程頤:《河南程氏遺書》卷18,《二程集》,第182頁。
        ?
        [35](宋)楊時:《河南程氏粹言》卷1,《二程集》,第1175頁。
        ?
        [36](宋)楊時:《河南程氏粹言》卷1,《二程集》,第1173頁。
        ?
        [37](宋)楊時:《楊時集》卷14《答胡德輝問》(12),中華書局,2018年,第410頁。
        ?
        [38](宋)謝良佐:《上蔡語錄》,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外編》(3),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6頁。
        ?
        [39](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67《仁說》,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3),第3280頁。
        ?
        [40](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32《答張欽夫“又論仁說”》,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1),第1412頁。
        ?
        [41](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32《答張欽夫“論仁說”》,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1),第1410頁。
        ?
        [42](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46《答胡伯逢》(4),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2),第2152頁。
        ?
        [43](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46《答胡伯逢》(4),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2),第2152頁。
        ?
        [44](宋)黎靖德:《朱子語類》(1)卷6,第119頁。
        ?
        [45](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0,第474頁。
        ?
        [46](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67《仁說》,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3),第3279-3280頁。
        ?
        [47](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2012年,第48頁。
        ?
        [48](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0,第464-465頁。
        ?
        [49]唐文治:《紫陽學(xué)術(shù)發(fā)微》卷4,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第108-109頁。
        ?
        [50]李澤厚:《論語今讀》,第7-8頁。
        ?
        [51]李澤厚:《論語今讀》,第31頁。
        ?
        [52]李澤厚:《論語今讀》,第31頁。
        ?
        [53]胡適:《戴東原的哲學(xué)》,《胡適全集》(6),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376-377頁。
        ?
        [54]馮友蘭:《新理學(xué)》,《三松堂全集》(4),第97-98頁。
        ?
        [55]馮友蘭:《新理學(xué)》,《三松堂全集》(4),第97頁。
        ?
        [56](宋)黎靖德:《朱子語類》(1)卷5,第98頁。
        ?
        [57](宋)程顥、程頤:《河南程氏遺書》卷6,《二程集》,第87頁。
        ?
        [58](宋)程顥、程頤:《河南程氏文集》卷5,《二程集》,第516頁。
        ?
        [59](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36《答陸子壽》(2),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1),第1558頁。
        ?
        [60](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30《答張欽夫》(9),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1),第1325頁。
        ?
        [61](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49《答滕德粹》(9),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2),第2277頁。
        ?
        [62](宋)朱熹:《家禮》卷3,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7),第895頁。
        ?
        [63](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277頁。
        ?
        [64](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79頁。
        ?
        [65](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49《答嚴(yán)時亨》(1),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3),第2962頁。
        ?
        [66](宋)黎靖德:《朱子語類》(8)卷126,第3013頁。
        ?
        [67](宋)黎靖德:《朱子語類》(4)卷53,第1298頁。
        ?
        [68](宋)朱熹:《四書或問》,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6),第529頁。
        ?
        [69](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56《答陳師德》(1),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3),第2671頁。
        ?
        [70](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47頁。
        ?
        [71]李澤厚:《論語今讀》,第251頁。
        ?
        [72](宋)朱熹:《家訓(xùn)》,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6),第703頁。
        ?
        [73](梁)皇侃:《論語義疏》,中華書局,2013年,第470頁。
        ?
        [74](魏)何晏、(宋)邢昺:《論語注疏》,(清)阮元??獭妒?jīng)注疏》(5),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5489頁。
        ?
        [75](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83頁。
        ?
        [76](宋)朱熹:《四書或問》,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6),第856頁。
        ?
        [77](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0,第744頁。
        ?
        [78](清)喇沙里、郭廷敬:《日講四書解義》,《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208),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302冊。
        ?
        [79](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73《胡子知言疑義》,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4),第3558頁。
        ?
        [80](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64《答或人》(7),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3),第3138頁。
        ?
        [81](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35《答呂伯恭》(101),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1),第1526頁。
        ?
        [82](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220頁。
        ?
        [83](宋)朱熹:《戊申封事》,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0),第601-603頁。
        ?
        [84]湯一介:《釋‘道始于情’》,《矚望新軸心時代:在新世紀(jì)的哲學(xué)思考》,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第191頁。
        ?
        [85]樂黛云:《‘情’是中國文化的一個重要元素》,《涅槃與再生:在多元重構(gòu)中復(fù)興》,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年,第172頁。
        ?
        [86]樂愛國:《20世紀(jì)朱子學(xué)研究精華集成:從學(xué)術(shù)思想史的視角》,北京經(jīng)濟(jì)科學(xué)出版社,2017年,第310頁。
        ?
        [87]錢穆:《朱子新學(xué)案》(2),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89頁。
        ?
        [88](宋)黎靖德:《朱子語類》(7)卷119,第2867頁。
        ?
        [89](宋)黎靖德:《朱子語類》(5)卷68,第1697頁。
        ?
        [90]李澤厚在最近的談話中,分析了他所提出的“舉孟旗行荀學(xué)”與朱熹的異同。他說:“我講‘舉孟旗行荀學(xué)’。這好像還沒人提過。其實(shí)朱熹就是這么做的,當(dāng)然朱并未意識到也不會承認(rèn)這點(diǎn)。朱熹值得好好研究,……我的‘人性善’與孟子的‘善端’(性善)又是在完全不同的意義不同的角度和層面上講的。所以與朱熹又不同,我所舉人性善的孟旗,已非孟子原意,我更重視孟子強(qiáng)調(diào)的自由意志,也就是這個知識人一直承繼的風(fēng)骨、品格、氣節(jié)。我講的‘人性善’是普泛性的情感—信仰設(shè)定,孟子講的是實(shí)質(zhì)性的道德根底。”[李澤厚、劉悅笛:《倫理學(xué)雜談——李澤厚、劉悅笛2018年對談錄》,《湖南師范大學(xué)社會科學(xué)學(xué)報》,2018年第5期,第11頁]

        ?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