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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樂愛國】歷代對《論語》“禮之用,和為貴”的解讀 ——以朱熹的詮釋為中心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12-01 01:20:13
        標(biāo)簽:朱熹
        樂愛國

        作者簡介:樂愛國,男,西元一九五五年生,浙江寧波人?,F(xiàn)任廈門大學(xué)哲學(xué)系教授。出版著作有《王廷相評傳》《朱子格物致知論研究》《走進(jìn)大自然的宋代大儒:朱熹的自然研究》《為天地立心:張載自然觀》《儒家文化與中國古代科技》《宋代的儒學(xué)與科學(xué)》《國學(xué)與科學(xué)》《儒學(xué)與科技文明》《朱熹〈論語〉詮釋學(xué)研究》等。

        歷代對《論語》“禮之用,和為貴”的解讀

        ——以朱熹的詮釋為中心

        作者:樂愛國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東南學(xué)術(shù)》 2020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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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論語》講“禮之用,和為貴”,對于其中的“和”的解讀,在古代,經(jīng)歷了自皇侃、邢昺從禮樂關(guān)系的角度講“和,即樂也”,“和,謂樂也”,到朱熹從禮有體用的角度講“和者,從容不迫之意”,再到王夫之講“‘和’者,以和順于人心之謂”,劉寶楠以《中庸》“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解“禮之用,和為貴”的過程。在現(xiàn)代,有學(xué)者繼承清儒的解讀而言“事之中節(jié)者皆謂之和”,也有學(xué)者解讀為“調(diào)和”、“和諧”。然而,朱熹從體用關(guān)系的角度,講“禮中自有和”,強(qiáng)調(diào)禮的自然和緩,內(nèi)涵自信與淡定,包含了復(fù)雜的理論結(jié)構(gòu),具有豐富的心性意蘊(yùn),更為突出人的主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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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鍵詞:朱熹;《論語》;和為貴;從容不迫;劉寶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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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樂愛國,上饒師范學(xué)院朱子學(xué)研究所特聘教授,廈門大學(xué)哲學(xué)系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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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lián)系地址:福建廈門大學(xué)哲學(xué)系郵編36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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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金項目2019年國家社科基金后期重點(diǎn)項目:朱熹《論語》學(xué)闡釋:問題與新意(19FZXA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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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語·學(xué)而》載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當(dāng)今有些學(xué)者多把其中的“和”解讀為“調(diào)和”而視之為糟粕,[①]或解讀為“和諧”而視之為精華。[②]然而事實上,自《論語》講“禮之用,和為貴”,歷代儒家學(xué)者似乎很少將“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解讀為“調(diào)和”或“和諧”。漢唐儒者多從禮樂關(guān)系的角度,講“和,即樂也”,“和,謂樂也”;宋代朱熹則從禮有體用的角度講“和者,從容不迫之意”,強(qiáng)調(diào)禮的自然和緩;此后,王夫之講“‘和’者,以和順于人心之謂”,清代劉寶楠以《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解讀“禮之用,和為貴”,從而繼承發(fā)展了儒學(xué)。以下擬以朱熹對《論語》“禮之用,和為貴”的詮釋為中心,粗略展現(xiàn)歷代儒家學(xué)者解讀“禮之用,和為貴”的歷史變化和發(fā)展脈絡(luò),以體現(xiàn)其深刻的思想意蘊(yùn)。這對于今天的詮釋不至于偏離太遠(yuǎn),以便能夠更好地吸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無疑是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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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和,即樂也”,“和,謂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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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論語》載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jié)之,亦不可行也”的解讀,可以追溯到三國何晏《論語集解》注引東漢馬融所說:“人知禮貴和,而每事從和,不以禮為節(jié),亦不可行也。”對此,南北朝皇侃《論語義疏》疏曰:“此以下明人君行化,必禮樂相須。用樂和民心,以禮檢民跡。跡檢心和,故風(fēng)化乃美。故云‘禮之用,和為貴’。和,即樂也。變樂言和,見樂功也。樂既言和,則禮宜云敬,但樂用在內(nèi)為隱,故言其功也?!盵③]馬融把“禮之用,和為貴”解讀為“知禮貴和”,但對什么是“和”,并未做出說明。與之不同,皇侃從禮樂關(guān)系入手,以“禮樂相須”,即“用樂和民心,以禮檢民跡”,解讀“禮之用,和為貴”,進(jìn)而提出“和,即樂也”,明確把“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解為禮樂中的“樂”。至于“知和而和,不以禮節(jié)之,亦不可行也”,皇侃說:“上明行禮須樂,此明行樂須禮也。人若知禮用和,而每事從和,不復(fù)用禮為節(jié)者,則于事亦不得行也。”[④]也就是說,“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講的是“行禮須樂”;“知和而和,不以禮節(jié)之,亦不可行也”,講的是“行樂須禮”?;寿┱峭ㄟ^“禮樂相須”解讀《論語》“禮之用,和為貴”,并將其中的“和”解讀為“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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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字,古字為“龢”;在現(xiàn)代漢語中,“龢”通作“和”字。但是在《說文解字》中,“和”與“龢”分屬兩部?!昂汀睆目?,《說文解字》說:“和,相應(yīng)也。從口,禾聲?!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說:“古唱和字,不讀去聲?!盵⑤]也就是說,“和”,有“唱和”之意?!褒槨睆馁?,《說文解字》說:“龠,樂之竹管,三孔,以和眾聲也?!槪{(diào)也。從龠,禾聲。讀與和同。”段玉裁注“和眾聲”,說:“‘和眾聲’,謂奏樂時也,萬舞時只用龠以節(jié)舞,無他聲?!庇肿ⅰ褒?,調(diào)也”,說:“此與口部‘和’,音同義別。經(jīng)傳多假‘和’為‘龢’?!盵⑥]也就是說,“龢”與“和”,二字“音同義別”,“龢,調(diào)也”,“和”為“唱和”之“和”。段玉裁還注《說文解字》“調(diào),龢也”,說:“龢,各本作和。今正。龠部曰:‘龢,調(diào)也?!c此互訓(xùn)。和,本系唱和字,故許云‘相應(yīng)也’?!盵⑦]還說:“‘龢,調(diào)也’,故調(diào)下曰龢也,不當(dāng)作唱和之和?!盵⑧]也就是說,“龢,調(diào)也”與“調(diào),龢也”,二者可以互訓(xùn),而“調(diào)龢”之“龢”,不同于“唱和”之“和”。據(jù)此,有學(xué)者認(rèn)為,“龢之本義必當(dāng)為樂器,由樂聲之諧和始能引出調(diào)義”[⑨]。皇侃解《論語》“禮之用,和為貴”,言“和,即樂也”,概是由于“龢”與樂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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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記·樂記》曰:“故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jié),節(jié)奏合以成文。”東漢鄭玄注曰:“‘審一’,審其人聲也?!任铩?,謂雜金、革、土、匏之屬也?!猿晌摹迓暟艘?,克諧相應(yīng)和?!碧拼追f達(dá)疏曰:“‘故樂者,審一以定和’者,‘一’謂人聲,言作樂者詳審人聲,以定調(diào)和之音。但人聲雖一,其感有殊,或有哀樂之感,或有喜怒之感,當(dāng)須詳審其聲,以定調(diào)和之曲矣。‘比物以飾節(jié)’者,‘物’謂金、石、匏、土之屬,言須比八音之物,以飾音曲之節(jié)也?!?jié)奏合以成文’者,謂奏作其樂,或節(jié)止其樂,使音聲和合,成其五聲之文也?!盵⑩]應(yīng)當(dāng)說,禮樂的“樂”與“和”有密切的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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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要指出的是,《論語》講“禮”,多與“樂”聯(lián)系在一起?!墩撜Z·泰伯》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睂Υ耍探鉃椤岸Y者,所以立身也”,“樂所以成性”?;寿┱f:“人無禮則死,有禮則生,故學(xué)禮以自立身也。……學(xué)禮若畢,次宜學(xué)樂也。所以然者,‘禮之用,和為貴’,行禮必須學(xué)樂,以和成己性也?!盵11]在皇侃看來,《論語》講“立于禮,成于樂”,就是由于“禮之用,和為貴”。這就把“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等同于“立于禮,成于樂”中的“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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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漢的鄭玄注《禮記·樂記》“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曰:“同,謂協(xié)好惡也;異,謂別貴賤也?!庇肿ⅰ皹穭賱t流,禮勝則離”曰:“流,謂合行不敬也;離,謂析居不和也。”對此,唐代的孔穎達(dá)疏曰:“‘樂者為同’者,此言樂論之事,謂上下同聽莫不和說也;‘禮者為異’者,謂尊卑各別、恭敬不等也?!畼穭賱t流,禮勝則離’者,此明雖有同異而又有相須也。勝,猶過也。若樂過和同而無禮,則流慢無復(fù)尊卑之敬;若禮過殊隔而無和樂,則親屬離析,無復(fù)骨肉之愛。唯須禮樂兼有所以為美。故《論語》云‘禮之用,和為貴’是也。”[12]顯然,孔穎達(dá)是用《禮記》“樂者為同,禮者為異”“樂勝則流,禮勝則離”以及“唯須禮樂兼有所以為美”的禮樂關(guān)系解讀《論語》“禮之用,和為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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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要指出的是,《禮記·儒行》有“禮之以和為貴”一句。對此,孔穎達(dá)疏曰:“‘禮之以和為貴’者,禮以體別為理,人用之,嘗患于貴賤有隔、尊卑不親。儒者用之,則貴賤有禮而無間隔,故云‘以和為貴’也。”[13]這里對于《禮記》“禮之以和為貴”中的“和”的解讀,講“貴賤有禮而無間隔”,確有和諧之意,但是卻沒有與《論語》“禮之用,和為貴”相聯(lián)系,也就是說,孔穎達(dá)解《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依據(jù)的是《禮記》“唯須禮樂兼有所以為美”的禮樂關(guān)系,而不是《禮記》“禮之以和為貴”的和諧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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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唐代,除了孔穎達(dá)以禮樂關(guān)系解讀《論語》“禮之用,和為貴”,李翱曾說過:“‘禮之用,和為貴’,‘不以禮節(jié)之,亦不可行’,此言‘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也?!盵14]這里把《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看作《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的“和”。這一觀點(diǎn)為后來清代劉寶楠《論語正義》所發(fā)揮,待后再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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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邢昺《論語注疏》接受皇侃從“禮樂相須”的角度,并結(jié)合《禮記》“樂勝則流,禮勝則離”,也將《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解讀為“樂”,說:“‘禮之用,和為貴’者,和,謂樂也,樂主和同,故謂樂為和。夫禮勝則離,謂所居不和也,故禮貴用和,使不至于離也。……先王治民之道,以此禮貴和美,‘禮節(jié)民心,樂和民聲’。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是先王之美道也?!盵15]顯然,這里講“和,謂樂也”,又講“謂樂為和”,與皇侃講“和,即樂也”是一致的。邢昺還認(rèn)為,“每事小大皆用禮,而不以樂和之,則其政有所不行也”,反之,“人知禮貴和,而每事從和,不以禮為節(jié),亦不可行也”。[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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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可見,在中國古代對于《論語》解讀上,皇侃《論語義疏》、邢昺《論語注疏》都從禮樂關(guān)系的角度將“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解讀為“樂”,皇侃講“和,即樂也”,邢昺講“和,謂樂也”,并且認(rèn)同包咸所謂“禮者,所以立身也”,“樂所以成性”,這就是“禮之用,和為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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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和者,從容不迫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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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程頤解《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仍然依據(jù)《禮記》“樂勝則流,禮勝則離”所言,說:“禮勝則離,故‘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樂勝則流,故‘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jié)之,亦不可行’。禮以和為貴,故先王之道以此為美,而小大由之。然卻有所不行者,以‘知和而和,不以禮節(jié)之’,故亦不可行也?!盵17]可見,與邢昺一樣,程頤也是從禮樂關(guān)系的角度,結(jié)合《禮記》“樂勝則流,禮勝則離”,解讀《論語》“禮之用,和為貴”,強(qiáng)調(diào)“禮以和為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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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程頤同時的范祖禹,在解讀《論語》“禮之用,和為貴”時,既從《禮記》“樂勝則流,禮勝則離”所言禮樂關(guān)系入手,而且還與禮的體用關(guān)系相結(jié)合,說:“凡禮之體,主于敬;及其用,則以和為貴?!凑?,禮之所以立也;和者,樂之所由生也。有敬而無和,則禮勝;有和而無禮,則樂勝。樂勝則流,禮勝則離矣。知和之為美,而不以禮節(jié)之,則至于流,此其所以不可行也。故君子禮樂不可斯須去身。動而有節(jié)則禮也,行而有和則樂也。有子可謂達(dá)禮樂之本矣?!盵18]認(rèn)為禮之體主于敬,而禮之用則以和為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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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熹對于《論語》“禮之用,和為貴”的解讀,既贊同程頤從禮樂關(guān)系的角度所做出的解讀,也贊同范祖禹講禮的體用關(guān)系并結(jié)合禮樂關(guān)系所做出的解讀,尤其對禮的體用關(guān)系做了較多的發(fā)揮。朱熹《論語集注》注“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曰:“禮者,天理之節(jié)文,人事之儀則也。和者,從容不迫之意。蓋禮之為體雖嚴(yán),然皆出于自然之理,故其為用,必從容而不迫,乃為可貴。先王之道,此其所以為美,而小事大事無不由之也?!庇肿ⅰ坝兴恍?,知和而和,不以禮節(jié)之,亦不可行也”曰:“如此而復(fù)有所不行者,以其徒知和之為貴而一于和,不復(fù)以禮節(jié)之,則亦非復(fù)理之本然矣,所以流蕩忘反,而亦不可行也。”并且還說:“愚謂嚴(yán)而泰,和而節(jié),此理之自然,禮之全體也。毫厘有差,則失其中正,而各倚于一偏,其不可行均矣。”[19]顯然,朱熹較多地從禮的體用關(guān)系解讀《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也就是說,“禮之用,和為貴”之“用”是體用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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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熹講體用,講本體與發(fā)用的關(guān)系,“見在底便是體,后來生底便是用。此身是體,動作處便是用。天是體,‘萬物資始’處便是用。地是體,‘萬物資生’處便是用?!薄绑w是這個道理,用是他用處。如耳聽目視,自然如此,是理也;開眼看物,著耳聽聲,便是用。”[20]朱熹既講“道兼體用”,又講“心兼體用”,同時也講禮有體用。這就是所謂“禮之為體雖嚴(yán),然皆出于自然之理,故其為用,必從容而不迫,乃為可貴”,也就是說,禮之體在于嚴(yán),而禮之用則以和為貴。朱熹特別強(qiáng)調(diào)禮有體有用,禮之體用二者不可分離。這就是所謂“嚴(yán)而泰,和而節(jié),此理之自然,禮之全體也。毫厘有差,則失其中正,而各倚于一偏,其不可行均矣”。也就是說,禮之體在于嚴(yán)與禮之用以和為貴,二者是不可分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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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熹特別強(qiáng)調(diào)“禮之用,和為貴”的“和”,是“禮中之和”,所謂“‘禮之用和’是禮中之和”,[21]并且講“禮中自有和”,說:“禮中自有和。須是知得當(dāng)如此,則行之自然和,到和處方為美?!薄岸Y如此之嚴(yán),分明是分毫不可犯,卻何處有個和?須知道吾心安處便是和,如‘入公門,鞠躬如也’,須是如此,吾心方安。不如此,便不安,才不安,便是不和也。以此見得禮中本來有個和,不是外面物事也?!盵22]也就是說,禮之體在于嚴(yán),而禮之用在于“和”,在于讓人感到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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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熹講“禮中自有和”,但又認(rèn)為不可說“禮之中便有一個和”,他說:“禮雖主于嚴(yán),其用則和?!岔毧吹酶髯詾橐晃?,又非判然二物。”[23]也就是說,雖然“禮中自有和”,但又不可將“和”與“禮”分為二物。為此,朱熹反對“和與禮成二物”,說:“須是見得禮便是和,乃可。如‘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可謂至嚴(yán)矣!然而自肯甘心為之,而無厭倦之意者,乃所以為和也。至嚴(yán)之中,便是至和處,不可分做兩截去看?!盵24]朱熹還說:“一向去求和,便是離了禮?!盵25]“和者,不是別討個和來,只就嚴(yán)敬之中順理而安泰者便是也。”[26]也就是說,禮之體在于嚴(yán)敬,但嚴(yán)敬必須是“順理而安泰”,這就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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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題是,《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指的是什么?朱熹反對以晏嬰所謂“和如羹”來解讀《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朱熹內(nèi)弟程允夫說:“‘禮之用,和為貴’,禮之用,以和為貴也。和如和羹,可否相濟(jì)。先王制禮,所以節(jié)人情,抑其太過而濟(jì)其不及也。若知和而和,則有偏勝,如以水濟(jì)水,誰能食之?”對此,朱熹回應(yīng)說:“以和對同,則和字中已有禮字意思;以和對禮,則二者又不可不分,恐不必引和羹相濟(jì)之說?!盵27]也就是說,晏嬰所謂“和如羹”,強(qiáng)調(diào)“和”而反對“同”,而“禮之用,和為貴”講的就是“和字中已有禮字意思”;而且“禮之用,和為貴”又講“和”與“禮”二者不可不分,所以不必用“和如羹”來解讀“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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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時,朱熹也反對儒者先前將“和”解說為“樂”。據(jù)《朱子語類》載,問:“諸先生以和為樂,未知是否?”曰:“和似未可便說樂,然亦有樂底意思?!盵28]朱熹門人滕璘有書信說:“璘近讀《論語》‘禮之用,和為貴’,觀諸家解多以和為樂。璘思之,和固是樂,然便以和為樂,恐未穩(wěn)當(dāng),須于禮中自求所謂和乃可。”對此,朱熹說:“和固不可便指為樂,然乃樂之所由生。……如《曲禮》之目皆禮也,然皆理義所宜、人情所安,行之而上下親疏各得其所,豈非和乎?”[29]認(rèn)為“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是“樂之所由生”,但不等于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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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熹從禮的體用關(guān)系解《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尤其從心性層面講“和”,將“和”與“敬”統(tǒng)一于心。他與門人討論謝上蔡所謂“禮樂之道,異用而同體”時,說:“禮主于敬,樂主于和,此異用也;皆本之于一心,是同體也。然敬與和,亦只一事?!盵30]據(jù)《朱子語類》載,問:“禮樂同體,是敬與和同出于一理否?”曰:“敬與和同出于一心?!痹唬骸爸^一理,如何?”曰:“理亦說得。然言心,卻親切。敬與和,皆是心做。”曰:“和是在事否?”曰:“和亦不是在事,在心而見于事?!薄白孕亩?,則心為體,敬和為用;以敬對和而言,則敬為體,和為用?!盵31]也就是說,朱熹講“和”,不只是就事而言,而是由心之本體而發(fā)用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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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朱熹有過多種表述。如前所述,朱熹說過“吾心安處便是和”,又認(rèn)為“順理而安泰”就是“和”。他的《論語集注》曾注云:“和者,心以為安,而行之不迫?!盵32]后又修改為:“和者,從容不迫之意”。也就是說,禮之體在于嚴(yán),但嚴(yán)必須是心安理得,這就是“和”,而心安理得就應(yīng)當(dāng)“行之不迫”,就是“從容不迫”。朱熹后來又解釋說:“只是說行得自然如此,無那牽強(qiáng)底意思,便是從容不迫。那禮中自然個從容不迫,不是有禮后,更添個從容不迫。若離了禮說從容不迫,便是自恣?!盵33]朱熹認(rèn)為,《論語集注》所言“和者,從容不迫之意”,實際上就是指“禮中自然個從容不迫”。朱熹還說:“禮主于敬,而其用以和為貴。然如何得他敬而和?著意做不得。才著意嚴(yán)敬,即拘迫而不安;要放寬些,又流蕩而無節(jié)。須是真?zhèn)€識得禮之自然處,則事事物物上都有自然之節(jié)文,雖欲不如此,不可得也。故雖嚴(yán)而未嘗不和,雖和而未嘗不嚴(yán)也?!盵34]所謂“從容不迫”就是指“禮之自然”,就是指自然和緩,而不能讓人感到“拘迫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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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上,從《朱子語類》看,朱熹解《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多就自然和緩而言。據(jù)《朱子語類》載,先生問學(xué)者:“今人行禮,多只是嚴(yán),如何得他和?”答者皆不契。曰:“只是要知得禮合如此,所以行之則和緩而不迫。蓋圣人制禮,無一節(jié)是強(qiáng)人,皆是合如此。且如孔子與上大夫言時,自然誾誾;與下大夫言時,自然侃侃。在學(xué)者須知道與上大夫言合用誾誾,與下大夫言合用侃侃,便自然和?!Y之出于自然,無一節(jié)強(qiáng)人?!盵35]伯游問“禮之用,和為貴”,云:“禮之體雖截然而嚴(yán),然自然有個撙節(jié)恭敬底道理,故其用從容和緩,所以為貴。茍徒知和而專一用和,必至于流蕩而失禮之本體。今人行事,莫是用先王禮之體,而后雍容和緩以行之否?”曰:“說固是恁地?!盵36]顯然,在朱熹那里,“禮之用,和為貴”之“和”,意在自然和緩、從容和緩。朱熹還說:“‘禮之用,和為貴’。見君父自然用嚴(yán)敬,皆是人情愿,非由抑勒矯拂,是人心固有之同然者,不待安排,便是和。才出勉強(qiáng),便不是和。圣人品節(jié)裁限,使事事合于中正,這個當(dāng)在這里,那個當(dāng)在那里,更不得過。才過,便不是禮。若和而知限節(jié),便是禮?!薄啊Y之用,和為貴’。和是自家合有底,發(fā)見出來,無非自然?!薄岸Y是嚴(yán)敬之意。但不做作而順于自然,便是和?!盵37]在朱熹看來,“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就是指禮出自于自然,“不待安排”,“不做作而順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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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朱熹并不贊同以《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解“禮之用,和為貴”之“和”,因為在他看來,“禮尚或有不中節(jié)處”。據(jù)《朱子語類》載,問:“周子不言‘禮智’,而言‘中正’,如何?”曰:“禮智說得猶寬,中正則切而實矣。且謂之禮,尚或有不中節(jié)處。若謂之中,則無過不及,無非禮之禮,乃節(jié)文恰好處也。謂之智,尚或有有正不正,若謂之正,則是非端的分明,乃智之實也。”[38]換言之,“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的“和”,講的是“中節(jié)”,而為“天下之達(dá)道”,“和便事事都要和,這里也恰好,這處也中節(jié),那處也中節(jié)。若一處不和,便不是和矣”[39],而“禮之用,和為貴”的“和”,講的是禮之用,尚有中節(jié)或不中節(jié)處,所以,二者不可混為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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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可見,朱熹對于《論語》“禮之用,和為貴”的詮釋,一方面,不同于先前只是從禮樂關(guān)系入手將“和”解說為“樂”,而是較多地從禮的體用關(guān)系的角度把“禮之用,和為貴”之“用”看作是體用之用,講“禮中自有和”;另一方面,又講“和”與“禮”的不可分離,而強(qiáng)調(diào)“和”就“禮之出于自然”而言,并進(jìn)而從心性層面講“和”,提出“和者,從容不迫之意”,認(rèn)為禮之用在于心之和,在于自然和緩;同時,又強(qiáng)調(diào)“禮尚或有不中節(jié)處”,不贊同以“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解“禮之用,和為貴”之“和”。顯然,朱熹把《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之“和”解讀為“從容不迫”,其中包含了復(fù)雜的理論結(jié)構(gòu),具有豐富的心性意蘊(yùn)。重要的是,朱熹的解讀對后世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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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以和順于人心”與“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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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朱熹一樣,王夫之也講禮有體用。他說:“夫三綱五常者,禮之體也;忠、質(zhì)、文者,禮之用也。所損益者固在用,而用即體之用,要不可分?!盵40]但是,他并不認(rèn)為《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中的“用”是體用之用。他說:“有子說‘禮之用,和為貴’,言‘為貴’,則非以其體言,而亦不即以用言也?!谩划?dāng)‘行’字說,故可云‘貴’。若‘和’竟是用,則不須揀出說‘貴’矣。‘用’者,用之于天下也。故曰‘先王之道’,曰‘小大繇之’,全在以禮施之于人而人用之上立論。此‘用’字不與‘體’字對?!F’者,即所謂道之美而大小之所共繇也?!汀撸院晚樣谌诵闹^也。用之中有和,而和非用禮者也?!盵41]在王夫之看來,“禮之用,和為貴”中的“用”,只能解讀為“行”,而“和”解讀為“以和順于人心”。[42]因此,他認(rèn)為,《論語》“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應(yīng)當(dāng)解讀為:“禮之行于天下而使人繇之以應(yīng)夫事者,唯和順于夫人之心而無所矯強(qiáng)之為貴;唯其然,斯先王之以禮為小大共繇之道者,以純粹而無滯也?!盵43]顯然,王夫之對于“禮之用,和為貴”的解讀,并不像朱熹那樣從禮之體用的角度講“禮中自有和”,而是講禮之行于天下以“和”為貴。至于王夫之講“‘和’者,以和順于人心之謂也”,“唯和順于夫人之心而無所矯強(qiáng)之為貴”,這里的“和”并不是指不同事物的調(diào)和、和諧,而是具有和緩、平和之意,是要和緩、平和人心,與朱熹講“和者,從容不迫之意”大同小異,如上所述,朱熹也曾講“吾心安處便是和”,“和者,心以為安,而行之不迫”,又多以“禮之出于自然”言“和”,意在自然和緩、從容和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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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要指出的,唐代李翱把《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看作《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的“和”,后來朱熹不贊同這樣的解讀,對此,王夫之說:“所云‘和’者,有以德言,則《中庸》發(fā)皆中節(jié)之和是也。此則為禮之本,而非禮之用。繇其有和,可使喜、怒、哀、樂之中節(jié),則禮于是起焉。和,性情之德也。禮,天下之達(dá)道也。唯和乃中節(jié)而禮以達(dá),斯和體而禮用,不得云‘禮之用,和為貴’矣?!盵44]也就是說,《中庸》“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的“和”,屬于禮之體用問題,“禮于是起焉”,而“禮之用,和為貴”之“和”,屬于禮之行于天下問題,二者不可相互牽連。這與朱熹講“禮尚或有不中節(jié)處”,而不以“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解“禮之用,和為貴”之“和”,有某些關(guān)聯(lián)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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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代劉寶楠《論語正義》把《中庸》“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的“和”與《論語》“禮之用,和為貴”聯(lián)系起來,而不同于朱熹、王夫之的解讀。劉寶楠注《論語》“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說:“夫子言《中庸》之旨,多箸《易傳》,所謂‘中行’,行即庸也。所謂‘時’,即時中也。時中則能和,和乃為人所可常行。故有子言:‘禮之用,和為貴。’而子思作《中庸》,益發(fā)明其說曰:‘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dá)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盵45]明確認(rèn)為《中庸》“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是對《論語》“禮之用,和為貴”的發(fā)明。又在注“禮之用,和為貴”而案:“有子此章之旨,所以發(fā)明夫子中庸之義也?!盵46]顯然,對于《論語》“禮之用,和為貴”,劉寶楠以《中庸》“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進(jìn)行解讀,既不同于朱熹講“禮尚或有不中節(jié)處”,把“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與“禮之用,和為貴”區(qū)別開來,也不同于王夫之把“禮之用,和為貴”的“用”只當(dāng)“行”字說,不是體用之用,而與“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相區(qū)別,實際上是直承唐代李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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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望《戴氏注論語》,解“禮之用,和為貴”,曰:“和,調(diào)也,合也。天地合和其氣,故生陰陽,陶化萬物。禮本于天,亦宐上下合和,以陶化萬民。《春秋說》曰:‘王者行禮,得天中和?!盵47]后來俞樾《群經(jīng)平議》說:“‘禮之用,和為貴’,與《禮記·儒行篇》曰‘禮之以和為貴’文義正同?!盵48]如上所述,《禮記》“禮之以和為貴”中的“和”,經(jīng)孔穎達(dá)的解讀,確有和諧之意,但并沒有與《論語》“禮之用,和為貴”聯(lián)系起來??梢?,戴望、俞樾解《論語》“禮之用,和為貴”,已經(jīng)開始把其中的“和”解讀為“調(diào)和”、“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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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有為《論語注》對“禮之用,和為貴”的解讀,包含朱熹所言,但與朱熹的解讀并不相同,說:“禮者,天理之節(jié)文,人事之儀則也。用,施行也。和,調(diào)也。蓋禮之為體雖嚴(yán),然皆出于人情之自然,故其為用,必剛?cè)嵯嗾{(diào)而不乖,乃免禮勝則離而可貴。”又說:“嚴(yán)而泰,和而節(jié),此理之自然,禮之全體也。毫厘有差,則失其中正,而各倚于一偏,其不可行均矣。禮勝則離,必和之以樂;樂勝則流,必節(jié)之以禮。蓋禮以嚴(yán)為體,而以和為用;樂以和為體,而以嚴(yán)為用。二者皆不可偏,庶幾欣喜歡愛,中正無邪也。”[49]這里依朱熹所言“嚴(yán)而泰,和而節(jié),此理之自然,禮之全體也”而講“禮以嚴(yán)為體,而以和為用”,但是,康有為把“用”解讀為“施行”,把“和”解讀為“調(diào)”,“相調(diào)而不乖”,而不同于朱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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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朝亮《論語集注補(bǔ)正述疏》則堅持朱熹的觀點(diǎn),認(rèn)為“禮之用,和為貴”中的“用”是體用之用,并以從容不迫釋“和”之義,說:“夫從容不迫者,即其無所乖戾而和順于人心也?!度逍小吩疲骸Y之以和為貴,忠信之美,優(yōu)游之法?!w‘優(yōu)游’猶‘從容’也?!多嵶ⅰ分^‘法和柔者也’,忠以發(fā)信?!兑住ば蜇浴匪^‘節(jié)而信之’也?!对姟ざ既耸啃颉吩啤路毁E,從容有常’,言服之有禮也?!抖Y·緇衣》與《詩序》同。《楚辭》云:‘依前圣而節(jié)中兮,喟憑心而歷茲;濟(jì)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敶詞?!衷疲骸厝室u義兮,謹(jǐn)厚以為豐;重華不可遌兮,孰知余之從容?!w屈子言從容于仁義,而節(jié)中之,即由禮也,故曰:‘保厥美以驕傲兮,曰康娛以淫游;雖信美而無禮兮,來違棄而改求?!郧蠖Y之美也?!夺屧b》云:‘斯,此也?!裰^禮貴此和焉。夫物之有禮者,若羊之跪乳也,鳥之反哺也,雎鳩之有別也,鴻雁之序列也,皆其性也,非迫之也,則先王制禮可知也?!盵50]應(yīng)當(dāng)說,朱熹對于《論語》“禮之用,和為貴”的解讀直至清末仍具有重要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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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余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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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古代儒家對于《論語》“禮之用,和為貴”的詮釋,主要經(jīng)歷了從皇侃、邢昺講“和,即樂也”,“和,謂樂也”,到朱熹講“和者,從容不迫之意”,再到王夫之講“‘和’者,以和順于人心之謂”,劉寶楠以《中庸》“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解“禮之用,和為貴”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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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代學(xué)者楊樹達(dá)于1942年所寫《論語疏證》,于1955年出版,其中對“禮之用,和為貴”的解讀,在劉寶楠《論語正義》把《中庸》“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與《論語》“禮之用,和為貴”聯(lián)系起來的基礎(chǔ)上又有所進(jìn)步。他說:“事之中節(jié)者皆謂之和,不獨(dú)喜怒哀樂之發(fā)一事也。《說文》云:‘龢,調(diào)也?!B,調(diào)味也?!瘶氛{(diào)謂之龢,味調(diào)謂之盉,事之調(diào)適者謂之和,其義一也。和,今言適合,言恰當(dāng),言恰到好處。禮之為用固在乎適合,然若專求適合,而不以禮為之節(jié),則終日舍己徇人,而亦不可行矣。朱子訓(xùn)和為從容不迫,既與古訓(xùn)相違,以之釋知和而和,尤不可通,恐未是也?!盵51]在楊樹達(dá)看來,“事之中節(jié)者皆謂之和”;和,即適合、恰當(dāng),或恰到好處,因此,“禮之用,和為貴”,即“禮之為用固在乎適合”。楊伯峻《論語譯注》把“禮之用,和為貴”解說為:“禮的作用,以遇事都做得恰當(dāng)為可貴。過去圣明君王的治理國家,可寶貴的地方就在這里;他們小事大事都做得恰當(dāng)。但是,如有行不通的地方,便為恰當(dāng)而求恰當(dāng),不用一定的規(guī)矩制度來加以節(jié)制,也是不可行的。”[52]近年來,李澤厚《論語今讀》也解說為:“有子說:‘禮的作用,以恰到好處為珍貴。前代圣王的規(guī)矩,這樣算美;不管大小事情都如此。也有行不通的時候,即如果為恰當(dāng)而恰當(dāng),不用禮來規(guī)范衡量,那也是行不通的。’”[53]于是,楊樹達(dá)把《論語》“禮之用,和為貴”解讀為“禮之為用固在乎適合”,成為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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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不同,于1957年出版的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第一卷)在論述“儒家是比較現(xiàn)實的”時,既講“孔子主要是對于周代先王企圖進(jìn)行理論的維新,這就是他刪《詩》、《書》、定禮、樂的宗教改革”,又說:“儒者稱周道、先王的另一意義,是在于調(diào)和階級矛盾,所謂‘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ā墩撜Z·學(xué)而》)。因為‘禮’之本是別貴賤的,但其用則是‘和而不同’的,即是在不同的階級地位上而調(diào)和矛盾的?!盵54]這里把“禮之用,和為貴”之“和”等同于《論語·子路》孔子所言“君子和而不同”之“和”,并解讀為“調(diào)和”。當(dāng)今不少學(xué)者實際上接受這一解讀。無論是那些熱衷于把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化建設(shè)結(jié)合起來的學(xué)者,把“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說成是“和諧”,與建設(shè)和諧社會的愿望聯(lián)系在一起,因而視之為精華,還是那些對傳統(tǒng)文化持批評態(tài)度的學(xué)者,從歷史的角度認(rèn)為“‘禮之用,和為貴’是維護(hù)綱常禮教的理論命題”,朱熹為之所做的詮釋和維護(hù)所反映的是“專制主義和諧觀”,[55]因而視之為糟粕,實際上都接受了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對“禮之用,和為貴”的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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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語》講“禮之用,和為貴”,又講“君子和而不同”,但歷代學(xué)者大都不將“禮之用,和為貴”之“和”解讀為“君子和而不同”之“和”,解讀為“調(diào)和”、“和諧”。直到清代戴望講“和,調(diào)也,合也”,俞樾將“禮之用,和為貴”之“和”等同于《禮記》“禮之以和為貴”之“和”,而解讀為“調(diào)和”、“和諧”,但仍然沒有與“君子和而不同”聯(lián)系起來。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為批判儒學(xué)而依據(jù)孔子所言“君子和而不同”,把《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解讀為“調(diào)和”,為當(dāng)今不少學(xué)者所接受,實際上尚須做更多的學(xué)術(shù)論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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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唐代李翱把《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解讀為《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的“和”以來,經(jīng)清代劉寶楠《論語正義》的發(fā)揮,直至現(xiàn)代,楊樹達(dá)進(jìn)一步提出“事之中節(jié)者皆謂之和”,把“禮之用,和為貴”之“和”解讀為適合、恰當(dāng),或恰到好處,并且為不少學(xué)者所接受,顯然乃是有所根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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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的“和”,講的是“天下之達(dá)道”,所謂“和也者,天下之達(dá)道也”,而在李翱、劉寶楠那里,《論語》“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講的是禮之用,如以上朱熹所言,“禮尚或有不中節(jié)處”;如果將“禮之用,和為貴”解讀為禮的施用必須以和之道為貴,固然可通,但是《論語》又講“知和而和,不以禮節(jié)之,亦不可行”,這里的“和”與禮是并列的,而且應(yīng)當(dāng)以禮節(jié)之,不可能是“天下之達(d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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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樹達(dá)、楊伯峻、李澤厚將“禮之用,和為貴”中的“和”解為適合、恰當(dāng),或恰到好處,但是,楊樹達(dá)講“然若專求適合,而不以禮為之節(jié),則終日舍己徇人,而亦不可行矣”,楊伯峻講“為恰當(dāng)而求恰當(dāng),不用一定的規(guī)矩制度來加以節(jié)制,也是不可行的”,李澤厚講“如果為恰當(dāng)而恰當(dāng),不用禮來規(guī)范衡量,那也是行不通的”,實際上是將禮與適合、恰當(dāng)分離開來。這也是難以說通的。如前所述,朱熹對“和與禮成二物”有過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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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較而言,朱熹對《論語》“禮之用,和為貴”的解讀,繼漢唐儒家學(xué)者講“和,即樂也”,“和,謂樂也”而來,并由此做進(jìn)一步分析,講“禮中自有和”,從心性層面講“和”,講“和者,從容不迫之意”,為后世所繼承,雖然在措辭上仍有可商榷之處,但是,講“禮者,天理之節(jié)文,人事之儀則也。和者,從容不迫之意”,既講禮之外在性,又講禮之內(nèi)在性,強(qiáng)調(diào)禮所內(nèi)在的自然和緩,可以使我們更多地看到從“于穆不已”[56]的天道中,從人之“虛靈不昧”[57]的心性中自然流出的禮,及其所內(nèi)涵的自信、淡定和從容不迫,而這恰恰正是儒學(xué)之特點(diǎn),也是今天重構(gòu)人的主體性最為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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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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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把“禮之用,和為貴”解讀為:“‘禮’之本是別貴賤的,但其用則是‘和而不同’的,即是在不同的階級地位上而調(diào)和矛盾的。”[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5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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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楊逢彬《論語新注新譯》解“禮之用,和為貴”說:“禮的作用,以和諧為可貴?!盵楊逢彬:《論語新注新譯》,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版,第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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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③](梁)皇侃:《論語義疏》,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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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④](梁)皇侃:《論語義疏》,第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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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⑤](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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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⑥](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第85-8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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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⑦](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第9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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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⑧](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第79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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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⑨]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釋龢言》,人民出版社1952年版,第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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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⑩](漢)鄭玄、(唐)孔穎達(dá):《禮記正義》,(清)阮元??獭妒?jīng)注疏》(3),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3348-334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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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梁)皇侃:《論語義疏》,第19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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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漢)鄭玄、(唐)孔穎達(dá):《禮記正義》,(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3),第33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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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漢)鄭玄、(唐)孔穎達(dá):《禮記正義》,(清)阮元??獭妒?jīng)注疏》(3),第362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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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唐)韓愈、李翱:《論語筆解》,中華書局1991年版,第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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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魏)何晏、(宋)邢昺:《論語注疏》,(清)阮元??獭妒?jīng)注疏》(5),第53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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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魏)何晏、(宋)邢昺:《論語注疏》,(清)阮元??獭妒?jīng)注疏》(5),第53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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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宋)程顥、程頤:《河南程氏遺書》卷19,《二程集》,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2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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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宋)朱熹:《論孟精義》,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7),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5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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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51-5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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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宋)黎靖德:《朱子語類》(1)卷6,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0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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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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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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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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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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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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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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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41《答程允夫》(4),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第22冊,第186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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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宋)黎靖德:《朱子語類》卷22,第2冊,第52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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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49《答滕德粹》(9),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第22冊,第227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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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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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9頁。
        ?
        [32](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8頁。
        ?
        [33](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7頁。
        ?
        [34](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7頁。
        ?
        [35](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3頁。
        ?
        [36](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4頁。
        ?
        [37](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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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宋)黎靖德:《朱子語類》(6)卷94,第238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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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宋)黎靖德:《朱子語類》(2)卷22,第519頁。
        ?
        [40](明)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船山全書》(6),岳麓書社1991年版,第6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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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明)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船山全書》(6),第59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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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日本江戶時代的荻生徂徠《論語徵》注“禮之用和為貴”之“和”,曰:“蓋和者,和順也,謂和順于事情也。”[(日)荻生徂徠:《論語徵》,(日)松平賴寬《論語徵集覽》,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8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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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明)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船山全書》(6),第59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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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明)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船山全書》(6),第5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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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清)劉寶楠:《論語正義》,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2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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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清)劉寶楠:《論語正義》,第29-3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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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清)戴望:《戴氏注論語》卷1,《續(xù)修四庫全書》(157),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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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清)俞樾:《群經(jīng)平議》卷30,《續(xù)修四庫全書》(178),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48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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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清)康有為:《論語注》,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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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清)簡朝亮:《論語集注補(bǔ)正述疏》,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7年版,第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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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楊樹達(dá):《論語疏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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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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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李澤厚:《論語今讀》,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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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第1卷,第50-5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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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張分田:《“禮之用,和為貴”是維護(hù)綱常禮教的理論命題——以朱熹的專制主義和諧觀為典型例證》,《天津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17年第1期,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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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中庸》說:“《詩》云:‘維天之命,于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诤醪伙@!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朱熹解曰:“于,嘆辭。穆,深遠(yuǎn)也。不顯,猶言豈不顯也。純,純一不雜也。引此以明至誠無息之意。程子曰:‘天道不已,文王純于天道,亦不已。純則無二無雜,不已則無間斷先后?!盵(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5-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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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朱熹《大學(xué)章句》解“明明德”曰:“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yīng)萬事者也?!盵(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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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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