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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張晚林】圣城修身營聞見問學(xué)錄

        欄目:廟堂道場
        發(fā)布時間:2012-08-27 08:00:00
        標簽:
        張晚林

        作者簡介:張晚林,號抱經(jīng)堂,男,西元一九六八年生,湖北大冶人,武漢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曾在湖南科技大學(xué)哲學(xué)系任教,現(xiàn)任湘潭大學(xué)碧泉書院·哲學(xué)與歷史文化學(xué)院教授,兼職湖南省孔子學(xué)會副會長。著有有《徐復(fù)觀藝術(shù)詮釋體系研究》《赫日自當(dāng)中:一個儒生的時代悲情》《美的奠基及其精神實踐——基于心性工夫之學(xué)的研究》《“道德的形上學(xué)”的開顯歷程——牟宗三精神哲學(xué)研究》《荀子譯注(選本)》等。于2009年以自家之力量創(chuàng)辦弘毅知行會,宣揚儒學(xué)圣教,踐行“知行合一”之精神。




        圣城修身營聞見問學(xué)錄
        作者:張晚林
        來源:作者惠賜《儒家郵報》發(fā)表
        時間:西歷2012年8月27日






            試看今日之中國,竟是誰家之天下!邪說并作,圣學(xué)式微。道德失統(tǒng),教化不行;人心失規(guī)導(dǎo)之緒,社會無總攬之向。視聽淆亂,是非難正。于斯學(xué)絕道喪之時,有數(shù)十儒者挺立而出,于壬辰年仲夏,成立弘道基金,以拳拳之心,微薄之力,匡扶世道,闡道翼教;勘是非,正視聽。旋以初秋之際,在圣城曲阜成立儒家文化修身營,廣羅在校大學(xué)生,瞻仰圣跡,弘揚圣道。余有幸得邀,于孔元二五六三年六月二十四(公元2012年8月11日)攜弘毅二三子欣然前往。
            
            甫入圣城,即見仁和才難二子率諸同道接站,安排食宿,雖簡陋不足觀,然正吾人向道之征驗也。修身營之開也,又得段炎平先生之鼎力支持。段先生博雅謙恭,敦厚篤實,精研儒學(xué),踐行圣道,于人心惟危之際,獨掌曲阜國學(xué)院。修習(xí)古典禮儀,體認儒家義理。涵詠之聲朗朗,絲竹之音裊裊。國學(xué)院諸生,小則七八歲,大則十五六,皆放棄現(xiàn)行之學(xué)校教育,決意圣學(xué),其氣量可見矣。耳語目染間,其規(guī)模已初具,假以時日,當(dāng)爲(wèi)絕學(xué)之復(fù)旦,而段先生之功,不在小也。修身營之日常講學(xué)修習(xí),亦端在國學(xué)院舉行。
            
            六月二十五日晚,營員咸集,蓋三十有余。修身營仿書院之建制,由祭酒、學(xué)政及御史主事,又錯諸生于厚生、禮法、清明、輔仁、存養(yǎng)、弘道六部中,以分理事務(wù)。早晚須向“天地親君師”行告拜禮各一次,遇見師長或同道,須行士相見禮。因諸生多今日方至,旅途勞頓,理清各自職責(zé)后,遂歸寢。
            


            六月二十六日,向“天地親君師”行早禮,由段老師講述禮節(jié)大體,后起立誦經(jīng)——《大學(xué)》,其聲整齊劃一,其神氣宇軒昂,蓋經(jīng)當(dāng)不可座讀,以警其情,以示其敬也。晚,修身論壇——進入儒門之途徑,公推余為主講。余以“圣學(xué)須有來自生命之悲情,不可只是讀書”之論說之,諸生似乎多不解,然亦只可如此說之。世之讀儒書而不信儒學(xué),或信之而不篤,只認其為一較好之理論者,其故何在?無他,悲情闕如也。是故無悲情,一輩子在儒學(xué)門外,此為大端,不可不知。讀書之多寡,可以時日補之,悲情之闕如,非時日所能奈其何也。迨晚禮畢,亦各自歸寢。
            
            六月二十七日,弘道基金理事長秋風(fēng)先生至,修身營正式開營。秋風(fēng)先生、段老師各自發(fā)言,余亦作簡短之寄語,無非鞭策砥礪、奮志儒學(xué)之信念。爾后諸生逐一簡介,雖基礎(chǔ)容有差池,其念卻博且深。午休后,段老師作《我心中之孔子》之講座:簡述孔子生平事跡及當(dāng)今鴻學(xué)大儒來曲阜祭拜孔子之盛況,頗能警策俗情,憤悱人心。盡管儒學(xué)式微,然大道畢竟不絕如縷,空谷尚有足音,世運扭轉(zhuǎn)之機尚存,亦可喜者也。晚輔仁會,殆取《論語》“以文會友,以友輔仁”之意也。
            


            六月二十八日,陰雨。秋風(fēng)先生率修身營諸生拜謁三孔——孔廟、孔林、孔府。先至孔廟,是處古柏勁松密布而參天,枯槁其神,婆娑其枝,是見年歲之久遠也。曲阜文廟,乃各地文廟之冠冕,其建制與規(guī)模非別處所可比擬者也。文廟一般為三進院落,而此處乃七進院落。吾人甫近文廟,即見“金聲玉振”牌坊,經(jīng)泮池與泮橋,即進欞星門,又見太和元氣牌坊。爾后,分別經(jīng)圣時門(蓋以孟子意,贊孔子乃圣之時者也)、弘道門(取“人能弘道”之意。弘道門后,有孔子手植檜一株,高聳入云,蒼勁挺拔,歷二千五百馀年而清幽不減)、大中門、同文門、奎文閣(文廟藏書樓)、十三牌坊(歷代皇帝御書碑亭)、大成門、杏壇,始見大成殿,殿前門樓鐫“生民未有”四字,大成殿后乃寢殿及圣跡殿。諸生每進一門樓或牌坊,皆揖而入,以示敬也。大成殿乃文廟之主體,因孔子乃“大成至圣文宣王”而得名,主殿祀孔子及四配與十二哲牌位,兩廡則祀歷代圣哲及先賢牌位。秋風(fēng)先生率諸生于此行跪拜四叩禮,并頌《論語》“學(xué)而”章。游人見狀,亦多效此禮。余與諸生逰兩廡,歷代先儒之牌位森然而立,遂謂諸生曰:“儒教重文教,不重祈福,若吾人紹述道統(tǒng)、弘教有方,即有資格配祀文廟。閔明我曰:‘竊遠臣看得西洋學(xué)者,聞中國有拜孔子及祭天地祖先之禮,必有其故,愿聞其詳?shù)日Z。臣等管見,以為拜孔子,敬其為人師范,并非祈福佑聰明爵祿而拜也?!骱醮耍?dāng)知吾人拜祀孔子之實及其任也,諸子當(dāng)竭力為之?!?
            
            午飯后,聽安徽湯池之武峻同先生關(guān)于“孝”之講座。武先生以淺顯之歌謠與影視解析中國傳統(tǒng)之“孝”文化,通俗動人,諸生多為之流涕,余亦淚水潸然。其中《十恩歌》尤為警策,勸勉之風(fēng)力尤大,其曰:
            
            第一、懷胎守護恩。頌曰:累劫因緣重,今來托母胎;月逾生五臟,七七六精開。體重如山岳,動止劫風(fēng)災(zāi);羅衣都不掛,妝鏡惹塵埃。
            第二、臨產(chǎn)受苦恩。頌曰:懷經(jīng)十個月,難產(chǎn)將欲臨,朝朝如重病,日日似昏沈。難將惶怖述,愁淚滿胸襟,含悲告親族,惟懼死來侵。
            第三、生子忘憂恩。頌曰:慈母生兒日,五臟總開張,身心俱悶絕,血流似屠羊。生已聞兒健,歡喜倍加常,喜定悲還至,痛苦徹心腸。
            第四、咽苦吐甘恩。頌曰:父母恩深重,顧憐沒失時,吐甘無稍息,咽苦不顰眉。愛重情難忍,恩深復(fù)倍悲,但令孩兒飽,慈母不辭饑。
            第五、回干就濕恩。頌曰:母愿身投濕,將兒移就干;兩乳充饑渴,羅袖掩風(fēng)寒。恩憐恒廢枕,寵弄纔能歡;但令孩兒穩(wěn),慈母不求安。
            第六、哺乳養(yǎng)育恩。頌曰:慈母像大地,嚴父配于天,覆載恩同等,父娘恩亦然。不憎無怒目,不嫌手足孿,誕腹親生子,終日惜兼憐。
            第七、洗濯不凈恩。頌曰:本是芙蓉質(zhì),精神健且豐,眉分新柳碧,臉色奪蓮紅。恩深摧玉貌,洗濯損盤龍,只為憐男女,慈母改顏容。
            第八、遠行憶念恩。頌曰:死別誠難忍,生離實亦傷,子出關(guān)山外,母憶在他鄉(xiāng)。日夜心相隨,流淚數(shù)千行,如猿泣愛子,寸寸斷肝腸。
            第九、深加體恤恩。頌曰:父母恩情重,恩深報實難,子苦愿代受,兒勞母不安。聞道遠行去,憐兒夜臥寒,男女暫辛苦,長使母心酸。
            第十、究竟憐愍恩。頌曰:父母恩深重,恩憐無歇時,起坐心相逐,近遙意與隨。母年一百歲,常憂八十兒,欲知恩愛斷,命盡始分離。
            
            此歌謠出自佛典,然其所說,有心者必有深切之體會。曾子曰:“孝悌,其為仁之本與?!逼淇珊鲅?。
            
            武先生講座畢,即至孔林,經(jīng)泗水橋、享殿,即入神道,蒼檜翠柏,夾道侍立,龍干虬枝,倚天而生,數(shù)百步后,即至孔子墓前,碑刻“大成至圣文宣王”。諸生皆肅穆其神,虔敬其心。子曰:“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庇囝D覺孔子即在目前,時空亦回到二千五百年前,神觀之飛越,誠非虛言也。又見泗水候(孔鯉)墓及沂國述圣(子思)墓,復(fù)見子貢廬墓處,向時于書中所見者,遽至眼前。睹物思人,孰不思緒萬千,震拔而有得。由是,秋風(fēng)先生率諸生于孔子墓前行跪拜四叩禮——“為天地立心,為生命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頌告拜詞,宣示遵從儒道,謹守儒規(guī),弘揚圣教。又于泗水候墓前行禮,子思墓前行禮,且頌《中庸》首章。吾人祭拜孔子之時,游人皆駐足凝神,導(dǎo)游亦不復(fù)解說,醇默精誠,天地間似惟一精神之感通,人與物皆得其化,莫有能外者。程子曰:“天地之間,只有一個感與應(yīng)而已,更有甚事?”誠哉斯言也。
            
            最后至孔府??赘丝鬃拥臻L子孫之府第,即歷代衍圣公之官署與私邸,今存之府第始建于明洪武年間,后屢有損毀與修繕。自有漢以來,歷朝歷代加封孔子嫡長子孫為衍圣公,世襲貴族之爵位,以示對孔子所開創(chuàng)之儒家道統(tǒng)之尊奉,此為于政治權(quán)力之外,復(fù)尊文化之統(tǒng)。此制行之甚嚴,無有變化。至北洋政府,亦未廢除,孔德成即于民國九年襲封;南京政府雖廢衍圣公之封爵,然亦以奉祀官禮遇孔德成。國民政府遷臺,孔德成亦移居臺灣,孔府遂成空宅。爾后,此一文化世家于中國大地消失,文化由此亦失其統(tǒng)緒。至文革,則掘墳?zāi)埂覀h、毀文物、碎碑銘,章典圣跡幾去其半??赘?,文化統(tǒng)緒之傳承符號,于今成游人觀賞褻玩之地,多只能見孔府昔日之奢華與富麗,鮮能體悟其中之文化意味,而世風(fēng)民俗由此而見其一斑也。
            
            吾人以虔敬之心祭拜孔子,本是尊奉文化之道統(tǒng),決非個人崇拜,不意引來網(wǎng)絡(luò)一片謾罵之聲。網(wǎng)絡(luò)本為群氓消遣發(fā)泄之地,鮮有切身之體驗與董理之論說,自不須回應(yīng)。近日看到《學(xué)會尊重那些讓我們“反感”的權(quán)利》一文,大意乃在:吾人既有不跪拜孔子之權(quán)利,然秋風(fēng)等人亦有跪拜孔子之權(quán)利,別人不謾罵吾人之不跪拜,吾人當(dāng)亦不應(yīng)謾罵別人之跪拜。此論似相當(dāng)寬容,可莫逆于心,相視而笑。實不過蠱惑大眾之讕言,混淆視聽之剩語,此則不可不辯也。儒學(xué)之為道統(tǒng),乃表示其為基本之文教與人道,以潛德之幽光,倡人間之溫情,以別異于禽獸。此基本之文教與人道,非自造之理論系統(tǒng),乃天道之威臨,人生之大經(jīng),無人能外,外之即是自暴自棄而至于禽獸。于此,吾人無有裁擇之自由,所謂“造次、顛沛必于是”者也。然上文之論即視道統(tǒng)為一理論,孔子亦為一理論家,與史上眾多之理論家分簽并架,無有高低??v有高低,亦是理論完善程度之高低,非價值之高低。切就一理論言,吾人固可擇此一理論,亦可選彼一理論。猶如吾雖愛康德哲學(xué)而甚厭黑格爾哲學(xué),然若汝喜黑格爾哲學(xué)而甚厭康德哲學(xué),似亦不能責(zé)難,須寬容以待。依此而推之,則汝跪拜孔子固可,然吾不跪拜孔子亦無不可,此則大壞,學(xué)絕道喪自此始。殊不知,此論就理論家言可,然對孔子而言,則不可。不然,即意味著一個人可自絕于人道而溺于禽獸,亦無不可。此非是蠱惑大眾、淆亂視聽而誰何?!吾人一再表示,跪拜孔子,決非個人崇拜。《漢書·高祖本紀》載:“十一月,行自淮南,過魯,以太宰祀孔子?!贝碎_啟帝王祭祀孔子之先河,后世君王多能守此制而不變。若以地位身份言,帝王身居最高位,決不須崇拜孔子。然其拜之也,乃以政統(tǒng)歸之于文統(tǒng)之下,以緩政治之暴戾之氣,使人間社會充溢基本之人倫溫情。后之封爵衍圣公,亦非是對孔子家族血脈之膜拜,乃對道統(tǒng)實質(zhì)符號之尊奉??傊谠诮栽诘澜y(tǒng)自身,非個人崇拜。此非有深切之文化意識與道德悲情者,不能語此。吾人之跪拜,乃欲自覺地以道統(tǒng)來規(guī)導(dǎo)自家之生命,使之漸臻圣域,使其不徒為一物化之血肉之軀。西方之民主、自由、平等、權(quán)利等語匯俱不能明之,民主、自由、平等、權(quán)利皆為世間法,而跪拜道統(tǒng)與圣賢則為超世間法。孰料自甘墮落者竟以奴性視之,自家不長進,又不敬別人之修持,誠所謂“朽木不可雕也”。焉能不辯?是此而言,跪拜孔子即是自覺地擔(dān)綱道統(tǒng),尊奉人道,以期提升自家生命之境界,此為人人當(dāng)盡、須盡、必盡之責(zé),焉有選擇之自由?或曰:孔子開啟之道統(tǒng)既為基本之人道與文教,何以惟我華夏尊奉之,異族則否?曰:于理上講,亦可尊奉。諾貝爾物理學(xué)獎獲得者阿爾文博士嘗謂:“人類欲求生存,須返回二十五世紀前,吸取孔子之智慧?!贝思雌湟焕病.?dāng)然,基本之人道與文教,世之大宗大教俱有之,非儒教之專利,本國之人若信奉其本土之宗教,亦可開文運與人道。又曰:既如此,吾不欲信奉儒教,而以他國之宗教以開文運與人道,可否?曰:若虔誠信奉,于理上似無不可,然汝既為華族子孫,當(dāng)先尊奉儒教,而非他教也。即便西方之民主、自由、平等諸說,亦自有大義精義在,非千辛萬苦之磨礪、好學(xué)慎思之精審,不能明也。然此諸說傳入我國,人多從泛唯物論或功利主義之立場,刊落一切精神人格上之高遠與敬畏,平齊眾生,以為甚解放人、尊重人,實則所謂解放、尊重云者,不過順從俗眾之欲望與快樂,任意狎褻圣賢,誠貽害無窮矣。
            
            另外,又有論者曰:儒學(xué)并非全無是處,然亦非全無非處,關(guān)鍵是,擇其善者而學(xué)之,不善者而去之。所謂“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者也,是論似頗中肯如理,實則不過是學(xué)術(shù)上之“鄉(xiāng)原”,其人并無是非感,只有現(xiàn)實上之利益盤算。因此不痛不癢之言對任一理論學(xué)說皆適用,說之何益。貌似頗有雅量,實則胸?zé)o大志,隨波逐流,大則不能擔(dān)綱道義,小則不能嚴以問學(xué),學(xué)界如斯之人多矣。今日中國之學(xué)術(shù)不昌,乃至學(xué)術(shù)不端屢現(xiàn),其根在此。庸常于此司空見慣,今特辯之,以暴露其實也。
            
            孟子曰:“非之無舉也,剌之無剌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德之賊也’?!币源藳r喻上述而論者,不亦宜乎?!
            


            六月二十九日,秋風(fēng)先生講座——《理解中國歷史之新框架》,蓋依錢穆先生之理路,分中國歷史為封建、王權(quán)、秦制、共治、現(xiàn)代五階段,其結(jié)論為:中國之歷史曾有儒家創(chuàng)造,其后亦必將由儒家去創(chuàng)造,其借鑒引用雖不可免,然儒學(xué)之義理綱維必須為主導(dǎo)。修身論壇乃就秋風(fēng)先生之講座討論之,因諸生于內(nèi)容多不熟悉,未能提出切要之問題。余因未讀其大作,亦不敢妄論。晚,秋風(fēng)先生歸京。
            
            七月初一,濟南大學(xué)趙宗來先生至。趙先生為人樸實敦厚,不假修飾,誠所謂“望之儼然,即之也溫,其言也厲”者也。與之談,知其為一儒教徒,非一儒家學(xué)者也,因甚厭華而不見道之論文書稿,近五十仍一副教授。然精研《五經(jīng)》,雅好詩章,其沉潛之深,非常人所能比也。近兩日,均為趙先生講座。其《讀經(jīng)之原則與方法》尤警拔有得,非有志于儒學(xué)者,不能明也。其綱目有九:
            
        其一曰畏圣人之言,不評不疑;
        其二曰立圣賢之志,不溺名利;
        其三曰學(xué)而時習(xí)之,知行合一;
        其四曰由學(xué)而生悅,可久可大;
        其五曰以修身為本,化成天下;
        其六曰躬身持道義,不惑時俗;
        其七曰學(xué)不可躐等,循序漸進;
        其八曰學(xué)華夏經(jīng)典,須明類象;
        其九曰謹言而慎行,隱惡揚善。

            以上諸說,皆傳道之言,非授學(xué)之語,于余心有戚戚焉,然諸生多有不能懂處。如“不評不疑”,其不為思想專制乎?“揚善”固可,何以須“隱惡”?此得亦當(dāng)有說。
            
            經(jīng)典乃圣賢之言,而圣賢之言乃覺悟后之造道語,非吾人基于經(jīng)驗觀察或生活實踐上之思考,其一得即盡得,非校正總結(jié)之言也。故二者為兩個截然不同之層次,若以吾人些許之思考與觀察,進而評議乃至否定圣人之言,不但不知輕重,亦根本虛妄。故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吾人之不解圣賢語言,非經(jīng)典有誤,亦非自家學(xué)識不足,根本之差乃在缺乏圣賢之踐履工夫,覺悟之臨照。故學(xué)即覺也,覺即學(xué)也,學(xué)而不覺,自限之耳。以為經(jīng)典可評可疑者,即視經(jīng)典等同于一般之理論著作,為害甚大。象山先生曰:“宇宙不曾限隔人,人自限隔宇宙?!辈晃崞垡?。
            
            “揚善”何以須“隱惡”?詳陽明與徐愛之對話,即可明其理也。
            
            愛曰:“著述亦有不可缺者,如《春秋》一經(jīng),若無《左傳》,恐亦難曉?!毕壬唬骸啊洞呵铩繁卮齻鞫竺?,是歇后謎語矣,圣人何苦為此艱深隠晦之詞?《左傳》多是魯史舊文,若《春秋》須此而后明,孔子何必削之?”愛曰:“伊川亦云‘傳是案,經(jīng)是斷’;如書弒某君、伐某國,若不明其事,恐亦難斷?!毕壬唬骸耙链ù搜?,恐亦是相沿世儒之說,未得圣人作經(jīng)之意。如書‘弒君’,即弒君便是罪。何必更問其弒君之詳?征伐當(dāng)自天子出,書‘伐國’,即伐國便是罪,何必更問其伐國之詳?圣人述六經(jīng),只是要正人心,只是要存天理、去人欲,于存天理、去人欲之事,則嘗言之;或因人請問,各隨分量而說,亦不肯多道,恐人專求之言語,故曰‘子欲無言’。若是一切縱人欲、滅天理的事,又安肯詳以示人?是長亂導(dǎo)奸也。故孟子云:‘仲尼之門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無傳焉。”此便是孔門家法。世儒只講得一個伯者的學(xué)問,所以要知得許多隂謀詭計,純是一片功利的心,與圣人作經(jīng)的意思正相反,如何思量得通?”因嘆曰:“此非達天徳者未易與言此也。” (《王陽明全集》卷一《語錄》一)
            
            如今之傳媒發(fā)達,動輒詳示爲(wèi)惡做呆之詳情與細節(jié),以致存心不良者模而仿之,其例不可勝計,正所謂長亂導(dǎo)奸也,豈能不引以為戒也。
            
            又,趙先生誡諸生不可由興趣而進入經(jīng)典。吾人常曰:興趣是最好之老師。此乃切就一般之知識而言,若欲傳道,則不能止于興趣,當(dāng)有文化意識。興趣乃是一種美學(xué)情感,易疲勞而生倦。若吾人由興趣進入經(jīng)典,即便起始因新鮮而好之,久之必生懈怠。若能以文化意識而擔(dān)綱大道,經(jīng)典必如《大學(xué)》所云:“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余嘗于《國學(xué)院·讀經(jīng)·文化意識》一文中曰:
            
            在筆者看來,至少有如下二點不是文化意識之表現(xiàn):即其一、僅憑愛好和興趣來研究文化;進而其二、以觀賞之態(tài)度來看待文化。愛好和興趣是氣質(zhì)的、個性的,是“天之就也,不可學(xué),不可事”(《荀子·性惡》),即人于此完全不能自我作主。由此而來研究文化,除了一點漂浮之愛好和興趣之外,說不出文化之所以然,他可以由此而成為才子,但并不能由他來傳承文化。因為他是以自己之愛好和興趣為主體,去照射文化之名物度數(shù),既而兩相契合,激起他藝術(shù)性之觀賞,他由此可以獲得審美愉悅,但文化之根本精神卻在他輕松之藝術(shù)性之觀賞中化解喪失了。然對文化之感與應(yīng)則不同,感與應(yīng)其間必蘊涵有“通”,即文化研究者之“覺”與“悟”,這是義理之省察和精神之感通,是通過內(nèi)在之修養(yǎng)工夫以后與文化之根本精神之契接。故他對于文化不是輕松之藝術(shù)觀照,而是嚴峻之道德考問,若借用《論語·泰伯》中之話說是如此:“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更進一步說,具有文化意識之人,在現(xiàn)實上可能孤懷獨往,但在精神上卻可遙契千古圣賢之生命,他在現(xiàn)實上可能一無所有,但他在文化上卻可以找得到生命最后之站立點。
            
            趙先生復(fù)教諸生古典詩詞之歌詠與誦讀。先生曰:古人歌詠詩章,非是一種技藝與表演,以圖別人快意,皆為自家順氣與存養(yǎng)之用。故歌詠古典詩詞不宜情之撕心裂肺、氣之咆哮凌人,是以平聲宜長而仄音須短,以達舒緩氣節(jié)之用。歌詠是不可有油滑低俗之調(diào),但亦不可凝神而至于緊張,平緩安泰即可。先生以踏歌之形式,歌詠了王之渙之《登鸛雀樓》及崔浩之《黃鶴樓》詩。李太白《贈汪倫》詩云:“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先生之歌詠,似汪倫踏歌而來,美不勝收。又教諸生歌詠《詩經(jīng)》“鹿鳴”,其詩曰: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將。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
            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
            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
            我有嘉賓,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樂且湛。
            我有旨酒, 以燕樂嘉賓之心。
            
            此詩所呈現(xiàn)之生活場景,如今已積重難返。古人之弦歌絲竹之聲,宮商角征之調(diào),博雅優(yōu)游之情,和樂閑適之趣,已成為永遠之鄉(xiāng)愁。
            


            二日晚,余為諸生講《孟子·告子上》,紹述孟子之性善論,從而確立儒教之大綱維。欲明《孟子·告子上》,當(dāng)先區(qū)分“性善”與“性善論”?!靶陨啤笔且皇聦?,而“性善論”則為一理論。“性善”此一事實須在圣人之工夫踐履中證悟,而“性善論”則切就此一證悟加以理論解說,期以教化世人。故學(xué)問有兩個層次,即莊子所說之“圣人懷之,眾人辯之以相示”。“圣人懷之”乃工夫之進路而直抵事實,此須覺悟、存養(yǎng)、持敬乃至智慧之光之開啟,若是之亡有,則于事實幾無緣?!氨娙宿q之以相示”乃以語言說此一事實。然“說”總有不盡處,故易有爭論。但須知,“說”處之爭論止可謂“說”有未盡或不圓滿,須有新“說”以代之,而不足以否定事實自身。而今人讀《孟子·告子》篇,見其論證有未盡處,遂否定“性善”自身,此即成差謬。孟子之論證固有未盡處,但只可否定其“性善論”,而不可否定“性善”自身,此是大分別?!睹献印芬粫逃形瓷铺?,然孟子能點出“性善”,必有堅實之實踐工夫,此不可不知也。故吾人讀《孟子》,不可徒從文字識之,亦須開工夫之進路以契悟事實。徒以語言文字觀其不足,既而批評“性善論”,乃至根本反對“性善”,亦是學(xué)有未得,玩物喪志者也。
            
            其次,當(dāng)知孟子何以竭力標舉“性善論”耶?儒家歷來講內(nèi)圣與內(nèi)修,若“善”在性分之外,則內(nèi)圣何以立?內(nèi)修修個甚?若“善”不在性分之內(nèi)而在外,則不外乎以下三種形態(tài):
            
            其一,在超越之絕對體之內(nèi),即西方之上帝; 
            其二,在經(jīng)驗之有用中;
            其三,在現(xiàn)實之有利中。
            
            第一種形態(tài)并不能開啟內(nèi)修,而只能開啟宗教信仰,西方人之精神生活正走此路。第二、三種形態(tài)則轉(zhuǎn)道德問題為知識問題,更無所謂內(nèi)修。由是可知,孟子之講“性善論”,其于圣學(xué),其功不在小也。在此以前,皆盲目而不自覺,自斯以后,則有明確之理路。故孟子之稱“亞圣”,非虛譽也。
            
            再次,孟子所講之“善”是指先天性分本有之善,這個“善”只是根苗,以孟子語言之即為“端”,此“端”可否發(fā)用出來而為事實上之“善”,則須看人之存養(yǎng)工夫,故“性善”并內(nèi)在地包含存養(yǎng)。若吾人以實在論之立場看孟子之“性善”,見世間惡人比比,則以為孟子之說為妄,乃不思無學(xué)之過也。
            
            最后,孟子“性善論”一出,徹底證成儒家“天人合一”之文化模型。在子思,只講“天命之謂性”,此是從“上”往下講,至孟子講“性善”、“良知”、“四端之心”,又講“盡心、知性而知天”,則是從“下”往上講,通過“性”這一橋梁,使“人”與“天”打通,既而完成天人合一之文化模型。此乃孟子之于中國文化“不廢江河萬古流”之貢獻。
            
            明乎此四端,則孟子之“性善論”定為的論,且甚易理解。四端論定之后,余即隨經(jīng)文講其大義,諸生頗能注目凝神,似有所動。畢,諸生之提問頗踴躍,因修身營所有講座皆微博直播,子曦同道亦代網(wǎng)友發(fā)一問:
            
            “向善”與“性善”為何種關(guān)系?
            
            答曰:“性善”是“本體”,“向善”是“作用”。若無本體之“性善”,何來作用上之“向善”?!靶陨啤痹谶壿嬌舷扔凇跋蛏啤?。
            
            又一生問:“孟子曰:乍見孺子之入井,則惻隱之心呈現(xiàn),然未見孺子之入井時,惻隱之心有否?”
            
            答曰:當(dāng)然有。但存在論不同于發(fā)生論,發(fā)生論需要機緣與處境,然機緣與處境不出現(xiàn),既而惻隱之心不呈現(xiàn),并不能否定其存在上之“有”,此時只可言惻隱之心于“用”上歸寂,并非于“體”上消亡。
            
            諸生尚有諸多問題,因哲學(xué)之訓(xùn)練不夠,故多不能得其實。故工夫不足,固不能有得于圣學(xué),但思辨不開,于義理亦多渺然,終亦無所得也。
            


            七月三日,趙宗來先生歸泉城,米灣先生自京至。米灣先生博雅善思,平易近人,與其晤談甚歡且契。先生長年隨蔣慶先生問學(xué),最得蔣先生學(xué)問大體,故首為諸生講授《蔣慶先生其人其學(xué)》。蔣先生乃當(dāng)代大儒,由治公羊?qū)W而創(chuàng)儒學(xué)之新義,期以用儒學(xué)之憲政解決當(dāng)今政治之危局。其大義俱見先生所著《政治儒學(xué)》與《再論政治儒學(xué)》,然其義體大,非一二言所能盡。盡管諸生欲究其義,然正如蔣先生所言,“政治儒學(xué)”不宜于修身營中講之,無精神之苦痛,學(xué)問之砥礪,輕易不能知之。故米灣先生多講蔣先生其人,其大略俱見氏著《蔣慶先生傳》,是處不必贅述。此處惟錄蔣先生之詩作三篇什,以見蔣先生博雅之情趣。
            
        黔山早讀

        曙色蒼蒼宿雨收,春山無處不清幽。
        行人未解登臨意,直待書聲出石頭。

        夜讀偶成

        推燈掩卷夜將闌,斜月窺窗睡眼看。
        聽得春蟲三兩語,一篇揮就興悠然。

        山居偶吟

        歌山連月雨,昨日放新晴。
        小谷清風(fēng)滿,孤峰白靄橫。
        花間蜂蝶舞,葉底鳥蟬鳴。
        斜坐南窗下,閑觀摩詰經(jīng)。

            以上篇什皆短小精煉,顯孤懷自樂,閑適悠然之氣,雜之唐宋諸集中,不能辯也。昔,夫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又“與點”之所說。由是觀之,真正擔(dān)綱大道之儒者,必和樂于自然,廣雅其意趣,非為一章句之學(xué)究也。吾儕亦當(dāng)謹之戒之也。
            
            正午,朵生兄自京師至。與余及曲阜師大之宋立林博士小敘后,即由朵生兄主講“儒教重建”之問題。中國自共產(chǎn)黨執(zhí)政以來,即標舉唯物論與無神論教育,一切宗教皆被歸于迷信,至少是不科學(xué)之行列。這樣,中國古代由儒教之精神理念所粘合之社會,徹底松散為單純靠制度與法規(guī)圈連起來之組織。此種組織除卻利益上之關(guān)連外,別無精神上之紐帶,是以利益盡則組織散,故整個社會充斥著暴戾之氣與市儈之習(xí)。此為當(dāng)今社會之根本問題,徒健全法制與規(guī)章無與也。惜乎世人多不能知,朵生兄之“儒教重建”一問題,即由此而出。朵生兄從儒教重建之必要性、可能性與重建路徑三方面加以論述。頗具針對性,亦見其用心與悲懷。然諸生因多浸潤無神論與唯物論教育多年,于義理似多不能肯認。然一國若無“教”,將不成其為國;一社會若無“教”,將不成其為社會。無神論與唯物論,乃中國當(dāng)代教育最大之失誤與罪孽。若不能斬立決,中國必將至“率獸食人”之境地,此決非危言聳聽。
            
            晚飯后,朵生兄歸京。
            


            七月四日,段老師、米灣先生與余率諸生驅(qū)車赴尼山。尼山去曲阜城區(qū)約五十華里,乃夫子之誕生地。吾人一行先拜謁夫子洞。此洞位于尼山山麓,深丈余,高六七尺,夫子即降生于此。俗語云:“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此洞雖尋常,孰料乃天地靈光之爆破。遂于斯行早禮。禮畢,即上尼山文廟及尼山書院。文廟有大成殿,單檐歇山,頂覆黃琉璃瓦。東西兩廡各五間,寢殿五間,東路有講堂、照壁,土地祠。西路有啟圣殿,祀孔子父叔梁紇。后為寢殿,祀孔母顏氏。毓圣侯祠位于中路北部,奉祀尼山神。時尼山文廟正整修中,不得去大成殿拜謁。廟東百余米,即尼山書院也。內(nèi)有正房五間,五稟四柱前后廊式木架,灰瓦硬山頂,廂房東西各五。
            
            本欲擬當(dāng)年夫子杏壇講學(xué)之遺風(fēng),由米灣先生于書院講堂為諸生講《儒家之人極之學(xué)》,無奈管理者不能遂吾人愿。于是,諸生于啟圣殿前席地而坐,以待米灣先生開講。院內(nèi)古柏蔽日,花草飄香;小鳥時時軟語,彩蝶款款飛舞。是此良辰美景,匹之以靈性開悟之學(xué),誠天人合一之兆也。然因時間所限,米灣先生只能講其中之“性善”一部份。因“性善”乃“立人極”之根本。米灣先生以為,其大義有二:第一,若不能心悅誠服于性善,則吾人于儒學(xué)根本不能升堂,更無論窺見家室之好也;第二,儒學(xué)若不能奠基于性善,則根本不能開宗立教,更不能與耶教、佛教及各大宗教抗衡。故孟子之貢獻,即在找到了儒教之所以為教之基點,若此基點無,則儒教之大廈必潰塌?;诖?,米灣先生復(fù)征引日人岡田武彥之語:
            
            惡為人心中之私欲,而善則人性中之固有。然善惡兩端何為人性之本?環(huán)顧世間,似乎性惡之說顯而易見。目擊社會及國際事務(wù),尤其易作此想。此情此景,人性之惡似乎必然無疑,甚至可于孩童之欲考見之。雖然,人類群居之基本事實,必使吾人肯認人性之善。對此善性之真實領(lǐng)悟?qū)嵞宋崛藘?nèi)心深刻體驗之結(jié)果也。性善之說非出于對人類行為之理性觀察,必須以宗教眼光視之方有以明之。故雖惡象多端,驅(qū)人以性為惡,然究須信奉人性本善。如若不然,則乾坤或幾乎息矣。孟子性善之說實發(fā)乎吾人對人類之宗教性理解。非基于事象之觀察,乃源于對人類本性之堅定信仰也。
            
            此番論述,非有徹悟圣學(xué)、真有所得者,不能道也。故米灣先生講畢,余即起身行禮,以謝鞭策開悟之恩,誠“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之語也。余恐諸生不能明,遂申述曰:余身邊亦有學(xué)者研究儒學(xué),亦能說儒學(xué)之好話,然弘教無力,止于學(xué)院式研究。其個中原因安在?即在其根本無性善之信仰與信念。汝輩之說儒學(xué)之好話,非基于自家之信念與信仰,乃以為儒學(xué)乃一種相對較好之理論。此種較好乃相對于殊異之理論言,并非絕對好。一人固可因喜好而選擇儒學(xué),然亦可因厭惡而選擇別家之學(xué),其中皆無曲直可較,猶有人好食蘋果、而有人好食梨子然。余文中所云之“自由論者”與“取精華去糟粕論者”皆屬此類。然須知,一旦以理論視性善,哪怕是較好之理論,則儒教坍塌矣。但真正踐行儒學(xué),必來自于性善之信仰,而非基于理論之愛好,此是儒士與儒家學(xué)者之大分野,不可不知。性善乃慧眼窺破天機后之事實,洪荒爆破后之靈光。吾人正因承襲那事實與靈光而始為人,不然,即禽獸也。吾人之使命,正乃以肉體為載體,承載以光大此靈光,使其洞徹宇宙人間,非只是使肉體舒適快意也。然吾人既有肉體,即有求舒適快意之本能欲求,此即荀子之性惡論也。孟子非不認可舒適快意之欲求,然其究非吾人之使命與目的。肉體乃載道之器也,故其欲求只有相對之價值,并無絕對之意義。是以孟子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并認可性惡,但孟子卻不在此處看人之所以為人,其陳義更高,從而確立了人之尊嚴及其于宇宙中之地位。設(shè)使孟子遇見荀子,其必曰:先生之論甚好,但止于此則不夠。若荀子以其性惡而根本反對性善,則是行有未得,學(xué)有未逮。此亦不可不知也。
            
            講論畢,即隨諸生一道登尼山,米灣先生因體力不支,未能同行,段老師亦先行歸家。尼山本名尼丘山,相傳啟圣公禱于此山而得孔子,是以孔子名丘字仲尼,后避圣人諱,改尼丘山為尼山。其山不高,僅五百馀尺,然白石密布,荊棘間出。其中一石,宛若夫子行教之像。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绷挤翘撗砸?。未幾,即至山巔。低首俯視,則地勢平曠,有杉竹松柏之屬;注目遠眺,則周遭浩渺,有“登東山而小魯”之意。是時諸生興致頗高,齊聚大旗下,長嘯高歌,且大呼曰:“儒教中國,宣示主權(quán)?!逼渎暬厥幱墓龋饛叵鋈?。于儒教圣地,作此宣示,日后必有禎祥符瑞。
            
            下尼山,又驅(qū)車半小時,至孟母林。孟母林乃埋葬亞圣父母及其后嗣之墓地,比鄰曲阜與鄒城。是處古樹參天,嘉禾叢生;鳥鳴山幽,人跡罕至。誠安息之勝地,長眠之樂土。孟母墓據(jù)高處,碑銘聳立,顯母教之威儀與大成。于是,諸生行禮膜拜,齊頌孟子名言:“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庇郑鷨为毿卸Y,以示其敬,且以日后自勉其行。
            
            晚飯后,與米灣先生夜游曲阜古城,未幾歸寢。
            


            七月五日,米灣先生歸京師。上午,余為諸生講授“三從四德”。其大義俱見《千年之誤會——“三從四德”真的是女性之地獄嗎?》,此處不必再述,可與《婚姻之墮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自由戀愛”》參看。講畢,諸生發(fā)言,其中切要之問題集中在現(xiàn)代女性是否該在職場中還是在家庭里。贊成者有之,反對之亦有之。后侯晶瑩近思上臺發(fā)言,流淚講述其童年因父母各自很忙,或被送至外婆家,或被放置車間過夜。近思沒有講道理,只是說,她不希望自己以后之孩子亦過這樣的生活。原本喧囂之討論,此刻寂靜凝固,皆為之戚然。下午,段老師千金為吾人表演古曲《文王操》及《流水》,曲調(diào)舒緩悠揚,盡顯古樂怡情化性之能事。同時,得段老師之培養(yǎng),其千金雖年僅十五,已金玉滿堂、嫻雅慎密,國學(xué)之于人之氣質(zhì),功效如此其速。
            
            晚,由學(xué)員刁品熙子曦主講《論語·學(xué)而》首章。子曦一身漢服,大學(xué)修理工科,然雅好古典文化,畢業(yè)后與一二同志于西安經(jīng)營文化公司,主理中國傳統(tǒng)婚俗與禮儀,閑暇則以甲骨文為依據(jù),重新詮釋《論語》,依其所言,欲以四-五年,一字不漏地重釋《論語》。今晚所講“首章”,即其研究之部份結(jié)果。子曦所講,有兩字余印象深刻,且啓發(fā)頗多。
            
            其一,“子”字。甲骨象形,象一童子之形,雙足被裹于襁褓之中,本義是嬰兒?!对鲰崱罚鹤?,嗣也。子爲(wèi)人之初,故有元義。元始也,天地大道所在,有道。由“子”字之義,吾人可斷《論語》大義:
            
            《論語》卷內(nèi)除少數(shù)答王侯問時因禮節(jié)而稱“孔子”,其外幾乎皆稱“子曰”而不稱“孔子曰”;《論語》稱爲(wèi)《論語》不稱《孔子》,“論語”二字其義雖多重卻亦無必與孔子相關(guān)之處。題目不署名,發(fā)語人不稱姓氏而以泛稱爲(wèi)專名,皆是孔子述而不作,轉(zhuǎn)承先王經(jīng)典大道之志的體現(xiàn),遠超諸子“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荀子·非十二子》)、“成一家之言”(《史記·太史公自序》)之志。故千百年下《論語》或爲(wèi)經(jīng),或爲(wèi)傳,而絕不類于子書,以其無名也。諸子著書記言皆稱“某子”,而《論語》記言不稱“某子”,以其爲(wèi)天下之子(師),不名而自名。徑稱爲(wèi)“子”,不可方物、無以名言。唯圣人與天地齊,述萬物理,而不專有一道,專治一門,故可爲(wèi)天下師。
            
            此即謂:《論語》一書不名曰《孔子》而名《論語》,又不謂“孔子曰”而謂“子曰”,即表明《論語》非孔子之私人著述,乃是天地之大法之呈現(xiàn),故謂“子曰”而非“孔子曰”。庸常以為“子曰”即“孔子曰”之簡稱,實大誤也。“子曰”不過是“天地曰”,至多借孔子之口說之。由子曦之解釋,則可知《論語》非諸子百家,乃天地之大法,明矣。是此,豈有不敬畏膜拜之理?!
            
            其二,“時”字。甲骨本字爲(wèi)旹會意,從日從之(止)。之(止)者,足也,行止也,日之行止爲(wèi)時,晚期金文加寸示抓持,時需把握。《韻會》:時,辰也,十二時也?!墩f文》:時,四時也。故凡學(xué)必以時。“時”依身、年、日而分,俱教之不同之內(nèi)容。
            
            第一、身中時。《禮記·學(xué)記》:“發(fā)然后禁,則捍格而不勝。時過然后學(xué),則勤苦而難成。”故《禮記·內(nèi)則》:“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學(xué)書計。十有三年,學(xué)《樂》,誦《詩》,舞《勺》。十五成童,舞《象》。”是也。
            
            第二、年中時?!抖Y記·王制》:“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编嵭疲骸按合?,陽也?!对姟贰ⅰ稑贰氛呗?,聲亦陽也。秋冬,陰也?!稌贰ⅰ抖Y》者事,事亦陰也。互言之者,皆以其術(shù)相成?!庇帧抖Y記·文王世子》云:“春誦,夏弦,秋學(xué)禮,冬讀書?!编嵭疲骸罢b謂歌樂也。弦謂以絲播。時陽用事則學(xué)之以聲,陰用事則學(xué)之以事,因時順氣,于功易也?!?
            
            第三、日中時?!抖Y記·學(xué)記》:“故君子之于學(xué)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笔侨杖账?xí)也。言學(xué)者以此時誦習(xí)所學(xué)篇簡之文,及禮樂之容,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所以爲(wèi)說懌也。
            
            居常以為,“學(xué)而時習(xí)之”中之“時”乃副詞“時常”或“時時”之意。由子曦之說,則知謬以千里。蓋古人承天地之靈氣,時不同則氣不同,學(xué)須依不同之氣而教,不然,則不能成其效。不似今日之世界,以為一日、一年、乃至一生之時間乃相同無差異,故白晝上課、黑夜亦上課。春夏教授此類課程,秋冬亦教授此類課程。此種數(shù)量性之思維,迥異于古典之質(zhì)量性之思維。是以“師益勤,而道益輕,學(xué)者之功益不進”,孰之過也?!《學(xué)記》:“大學(xué)之教也,時教必有正業(yè),退息必有居學(xué)?!笔菫椤皩W(xué)而時習(xí)之”也。
            
            子曦之解甚當(dāng),深得儒學(xué)之大義。全書若能成,必有功于圣學(xué)。子曦年二十六,后生可畏也。若諸生皆類子曦,圣學(xué)復(fù)興指日可待也。聽畢子曦之講座,諸生皆敬仰有加,為學(xué)須誠且敬,非妄言也。
            


            七月六日,民間學(xué)者吳飛先生自泉城至。先生三十有余,著廣袖漢服,躬行儒道,篤信儒學(xué),嚴行古禮。為學(xué)則精研四書五經(jīng),為禮則嫻悉儒行儒禮。今歲河北正定文廟“釋奠禮”大典,即依先生之提議,依明嘉靖禮儀而定制。先生依古注為諸生講《禮記》之“經(jīng)解”、“祭義”、“祭統(tǒng)”等諸篇什。因其語速過快,加之內(nèi)容過于古樸,諸生能會意者尚少。黃昏時分,段老師及吳先生帶諸生初習(xí)鄉(xiāng)射禮?!秲x禮·鄉(xiāng)射禮》相當(dāng)繁復(fù),庸眾少有能明之者。今日吾人只習(xí)射,其禮則不足。
            
            晚飯后,與段老師、吳先生行告別禮,又與諸生行別,仁和、才難及諸生多有送行者,仁和特用手機播放李叔同之《送別》,余本善感,恐因此流涕而場面難收拾,遂快速鉆入的士,一瞬即到兗州火車站,由此踏上歸程。
            
            修身營閉營那天,諸生聚飲,仁和撥通余之電話,讓余講幾句勉勵之言。余一時語塞,突然想起陳同甫之《水調(diào)歌頭》,其下闋云: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應(yīng)有,一個半個恥臣戎!萬里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dāng)中!
            
            謹以此與諸同道共勉也。
            
            
            作者惠賜儒家中國網(wǎng)站發(fā)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