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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慶作者簡介:蔣慶,字勿恤,號盤山叟,西元一九五三年生,祖籍江蘇徐州,出生、成長于貴州貴陽。一九八二年畢業(yè)于西南政法大學法律系(本科),先后任教于西南政法大學、深圳行政學院。二〇〇一年申請?zhí)崆巴诵荨R痪啪牌吣暝谫F陽龍場始建陽明精舍,二〇〇三年落成。著有《公羊?qū)W引論》《政治儒學——當代儒學的轉(zhuǎn)向、特質(zhì)與發(fā)展》《以善致善:蔣慶與盛洪對話》《生命信仰與王道政治——儒家文化的現(xiàn)代價值》《儒學的時代價值》《儒家社會與道統(tǒng)復興——與蔣慶對話》《再論政治儒學》《儒教憲政秩序》(英文版)《廣論政治儒學》《政治儒學默想錄》《申論政治儒學》《〈周官〉今文說——儒家改制之“新王制”芻論》等,主編《中華文化經(jīng)典基礎(chǔ)教育誦本》。 |
用中國文化重塑中華民族精神
——《晶報》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先導人物?30年30人?國內(nèi)篇?第16人
作者:受訪者 蔣慶
采訪者 陳冰(深圳《晶報》首席記者)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首發(fā)
原載于 當代大陸新儒家文叢之《廣論政治儒學》(蔣慶著,東方出版社2014年版)
時間:孔子二五五九年戊子年十月三十日辛未
耶穌2008年11月27日
引 言
改革開放30年來,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廣有影響的“文化熱”,到90年代的“國學熱”,再到進入新世紀后國家把傳統(tǒng)文化作為軟實力的一部分予以支持和推動。這不僅意味著國學已成為建構(gòu)和諧社會的精神資源,也意味著中國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文化自信與文化方向。蔣慶是一位獨樹一幟且頗有爭議的思想者,國內(nèi)一些學者稱其為“當代大儒”,西方學者則稱其為試圖在西方自由民主之外為中國未來政治提供另一種可能性的最有影響力的學者。
在當代國學界,蔣慶是一位卓有成就且爭議頗多的儒學大家。他是獨一無二的,不僅表現(xiàn)在他對儒學“有其天健日新之活生命與真精神”的信念上,還在于他是國內(nèi)選編少兒讀經(jīng)《誦本》的第一人,也是國內(nèi)唯一一家“活著的書院”的創(chuàng)辦者和山長。西方學者貝淡寧在其英文著作《自由民主之外:東亞背景下的政治思考》中說,在學術(shù)前沿,中國出現(xiàn)了儒家學說的會議和書籍的大爆發(fā),其中最有影響的學術(shù)著作當是蔣慶的《政治儒學》。
蔣慶是西南政法學院(現(xiàn)名西南政法大學)法律系78級的一員,當他的同學們創(chuàng)造“國內(nèi)法學界的半壁江山”的神話時,他獨辟蹊徑,探索中國文化的演進道路,并且沉思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國未來走向。1989年,尚不為時人注意的年輕學者蔣慶在臺灣發(fā)表文章《中國大陸復興儒學的現(xiàn)實意義及其面臨的問題》,被人們看成是中國大陸“復興儒學的政治宣言和思想綱領(lǐng)”,并把它與牟宗三、張君勱、徐復觀、唐君毅四先生1958年于香港發(fā)表的《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相提并論。
“難道離開西方的話語體系,我們真的就無法言說?”懷著這樣的疑問,蔣慶在遍覽馬克思主義、自由主義、保守主義、佛學、基督教思想等一座座理論高峰后,把中國的儒學作為自己的文化歸宗,在其中安營扎寨。他已不再為研究而研究,而把目光遠投到如何建立中國自己的詮釋系統(tǒng),回應西方政治文化的挑戰(zhàn),建樹中國之為中國的文化身份。《公羊?qū)W引論》、《政治儒學》、《以善致善》、《生命信仰與王道政治》等一系列論著相繼出版,蔣慶舉著儒家的幡旗站在國學前沿。在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前夕,《晶報》記者就中國文化的真價值和真精神等問題,訪問了蔣慶先生。
儒學是中國文化的正統(tǒng)代表
晶報:現(xiàn)在“國學”是一個很流行的詞匯,“國學熱”、“國學班”、“國學研究院”等等,凡是“中國的一切過去的歷史文化”都稱作國學,像胡適先生所說。那么“國學”究竟是什么呢?
蔣慶:對于“國學”一詞的濫用,我是不贊成的,我甚至不認同“國學”概念。傳統(tǒng)的中國學術(shù)只有經(jīng)學、儒學、理學、心學等詞,而無“國學”一詞。錢穆先生在《國學概論》的開端,就寫下一句發(fā)人深省的話:“‘國學’一名,前既無承,將來亦恐不立?!敝袊谶^去并無“國學”之名,晚清以來,西學東漸,有人提出了“舊學”或“中學”的概念。為了與“西學”相對應,“五四”以后一些中國學者受日本學界的影響,將“中學”稱作“國學”?,F(xiàn)在人們把研究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學問和學術(shù),統(tǒng)稱為“國學”。外國學者則把研究中國的傳統(tǒng)學問稱為“漢學”或“華學”。另外,還有“中國學”的稱謂,這是海外學者研究中國傳統(tǒng)和現(xiàn)當代學術(shù)的合稱??鬃诱f“名不正言則而不順”,“囯學”“漢學”“華學”等詞均“名不正言不順”,均是中國固有學術(shù)系統(tǒng)被西方學術(shù)系統(tǒng)解構(gòu)顛覆的產(chǎn)物,即都把中國學術(shù)當作毫無精神價值的死物來做考古似的研究。因此,站在中國以“六藝”、“四部”為基礎(chǔ)的中國學術(shù)本位立場,理應恢復經(jīng)學、儒學、理學、心學等名,只有這樣才能彰顯出中國學術(shù)充滿生命活力的精神價值。正是因為這一原因,辜鴻銘先生當年就非常反對西方“漢學”或“中國學”把中國學術(shù)當作無生命的死物來研究的傾向。
晶報:有學者認為國學是以儒學為主體的,你怎么看?
蔣慶:基于上面所說的理由,我們在談論中國傳統(tǒng)學術(shù)時,最好不要用“國學”一詞。如果勉強從俗使用“國學”一詞,必須警惕,避免把“國學”當作無生命的死的學術(shù)來研究。在我看來,“國學”的主體當然是儒學。按道理,在中國講“儒學是中國文化的正統(tǒng)代表”是不用解釋的,因為這是中國幾千年來長時間形成的一個歷史實事,也是歷代中國人長期形成的一個思想共識。但是,由于一百多年來,我們的中國文化與中國學術(shù)系統(tǒng)受到西方文化與西方學術(shù)系統(tǒng)的猛烈沖擊而日益衰微,現(xiàn)在我們很多人已經(jīng)不知道儒學是什么了,更遑論理解儒學的正統(tǒng)主體地位。由于現(xiàn)代中國學人受晚清以來激進知識分子如章太炎之流“等孔子為諸子,夷六藝于古史”的影響,又由于現(xiàn)代中國民眾受“五四”以來西方自由主義多元文化的影響,認為儒學只是一個學派,同中國歷史上的法家學派、墨家學派、道家學派一樣,并無區(qū)別。實則不然,儒學不是中國文化中的一個學術(shù)流派,而是中國文化的正統(tǒng)代表。或者說,儒學代表的就是中國文化。
我們知道,法家、道家、墨家以及中國歷史中的其他學派都是按照其創(chuàng)始人的思想和見解由個人獨創(chuàng)出來的,而儒學則是孔子對其生活時代以前四千年中國文化的整理、傳承、總結(jié)和發(fā)揚。孔子修《詩》《書》,訂《禮》《樂》,贊《周易》,繼承了源自伏羲以來由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一脈相傳的中國文化,即繼承了源自上古以來的五帝文化與三代文化。也就是說,道家學派由老子、莊子創(chuàng)立,法家學派由商秧、韓非創(chuàng)立,墨家學派由墨子創(chuàng)立,而孔子述而不作,只是對他之前四千年來的中國文化進行了重新整理和解釋,在繼承前代文化的基礎(chǔ)上重新發(fā)掘前代文化的價值,保存前代文化的典籍,所以我們說由孔子建立的儒學代表了中國文化,或者說中國文化就是以儒學為核心的儒家文化。
晶報:“以儒學為主體”的提法,盡管是事實的陳述,但也許不能得到某些道家、釋家學者的認同。
蔣慶:在漢以后兩千多年的歷史中,中國逐漸形成了儒、釋、道三教并存的文化格局,釋是外來文化,雖然后來被中國化,但在本源處畢竟是外來文化,不能正面代表中國文化,這自不用說;道雖源于“六藝”,但出于儒家經(jīng)典而有所失,只能是中國文化的旁支,不是中國文化的正統(tǒng),因而也不能正面代表中國文化;而儒本身就是中國文化之源,是中國文化的正統(tǒng),所以只有儒學能夠正面代表中國文化。這是《漢書?藝文志》的傳統(tǒng)看法,也是馬一浮先生“諸子出于六藝”的現(xiàn)代看法。所以,儒家代表了中國文化,是中國文化的“正”和“主”,而道家是中國文化的“偏”,佛家則是“客”,盡管“客”在主人家中居住久了,能尊重主人,后來主人接納客人為自家人,但客人畢竟不能占據(jù)主人的位置,即不能自居中國文化的正統(tǒng)主體地位。這是陽明先生“三間屋喻”的看法,即儒是正中堂屋,道釋是兩側(cè)廂房。所以,儒學體現(xiàn)的正是中國文化的根本價值,是主流的中國文明,在中國文化中的地位要高于其它的中國學派和宗教。這不是我個人的看法,而是中國幾千年來經(jīng)過反復的思想文化博弈后形成的歷史文化共識,所以,我們不能像現(xiàn)在受西方自由主義影響的中國人那樣,認為這是儒學或儒教的自我尊大與文化專制,更不能像西方“多元文化”的崇拜者那樣將儒學或儒教與其他中西學派或宗教一體拉平,不存在主次偏正。當然,強調(diào)儒學或儒教在中國文化中的正統(tǒng)主體地位,并不意味著不尊重中國歷史中長期形成的其他學派或宗教,儒學或儒教在中國歷史上與其他學派或宗教的互動博弈中獲益良多,不僅豐富了儒學或儒教的內(nèi)容,并且使儒學或儒教的義理更加博大精深,如漢代儒學就收取了道家思想的正面價值,而宋明儒學也吸取了佛家思想的正面價值。強調(diào)儒學或儒教在中國文化中的正統(tǒng)主體地位,只是說明儒學或儒教在儒、釋、道三教并存的中國文化格局中所處地位不同、歷史定位不同、文化分工不同,而無絲毫排斥否定之意。中國文化的歷史業(yè)已證明,儒、釋、道三教和諧并存一直是儒學或儒教追求的目標。過去如此,現(xiàn)在如此,將來也必定如此。更何況以儒、釋、道三教為代表的中國文化,現(xiàn)在共同面臨著西方文化的巨大挑戰(zhàn)與沖擊,更沒有理由互相排斥。
晶報:從“五四”時期的“打倒孔家店”,到“文革”中的“破四舊”及“批孔”運動,儒學為代表的國學先后遭遇過數(shù)次大劫難,而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后,國學開始復蘇,到新世紀已蔚為大觀。那么國學復興意味著什么?
蔣慶:一個民族如果喪失了自己的文化,就要亡種,這里所說的是文化上的種。對中華民族來說,以儒學為代表的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民族之成為中華民族的本質(zhì)特征,是中華民族或者說中國人區(qū)別于其他民族或其他國家人民如美國人、英國人的文化身份標志。儒學的復興,是我們對一百多年來批判和否定民族文化的自我反省和自我糾正,是對當今人類社會面臨的一系列危機即自然危機、社會危機、道德危機以及全球化危機的積極回應。我們可以說,儒學的復興,是中國文化恢復自信的象征,意味著中國在全球化時代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文化自性、文化身份與文化方向。
以儒學重建中國人的社會道德
晶報:儒學不僅具有高深超越的學理,同時又是入世的學問,具有很強的實踐功用。那么,儒學能解決當前國人普遍的浮躁心態(tài)嗎?
蔣慶:浮躁心態(tài)是心靈缺乏安頓、生命沒有歸宿的表象之一。中國一百多年來文化衰微,出現(xiàn)了梁漱溟先生所說的“中國文化調(diào)失”現(xiàn)象,即老文化崩潰,新文化又沒建成,使中國處在“文化真空”中,而“文化真空”必然會帶來中國普遍存在的“心靈空虛”與“信仰危機”,就是我常說的中國人“靈魂在飄蕩”。我們知道,人類生命的安頓古今中外都是通過文化來實現(xiàn)的,文化的重要功能之一就是通過文化中所體現(xiàn)的超越神圣的信仰與價值來安頓人的生命,離開了特定的文化就不可能存在抽象掛空的超越神圣的信仰與價值,比如西方人的生命是通過基督教文化所體現(xiàn)的超越神圣信仰與價值來安頓的。怎么辦呢?解決之道就是復興儒學,通過儒學中所體現(xiàn)的超越神圣信仰與價值來安頓中國人的生命。歷史上的中國人把儒學稱為“身心性命之學”與“安身立命之學”,用今天來話說就是解決人生信仰、生命價值與存在意義之學,儒學中所說的“達天德,立人極,天人合一,內(nèi)圣外王、三不朽、返心復性致良知”等,都是通過儒學體現(xiàn)的超越神圣信仰與價值來安頓生命。所以,要解決今天中國人生命無處安頓飄蕩無歸的狀況,只有復興儒學,在儒學中來安頓中國人的生命。
晶報:我們常聽到道德淪喪的種種消息,比如毒奶粉、黑心棉、剽竊論文專著、搞虛假成績被外國大學集體開除等等,儒學對道德重建有何功用?
蔣慶:由于百年來中國儒家文化崩潰,中國人的社會道德也隨之崩潰,人們已不知道按照什么樣的道德標準來實施自己的行為,即出現(xiàn)了孔子所說的“無所措手足”的狀況,我常說“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無規(guī)則”就是指的這種局面?,F(xiàn)在的問題不是不遵守道德,而是已經(jīng)沒有道德標準了!在今日中國,人們每天在報紙上電視上聽到看到的都是道德崩潰的壞消息:毒奶粉、黑心棉、假藥假酒假文憑假論文假博士假醫(yī)療器械,還有醫(yī)生收紅包、學校賣文憑、學者剽竊論文、官員貪污腐敗買官賣官屢禁不止等等。這些都說明中國處在一個靠利益驅(qū)動的沒有道德底線的社會。怎么辦呢?解決之道還是只有復興儒學,復興儒學就意味著把道德放在治理社會與國家的首位。因為我們知道,儒學在本質(zhì)上就是道德之學,追求一個道德的社會正是儒學的實踐目標。比如儒學中的“五?!本褪侨祟惼毡橛篮愕牡赖?,“仁義禮智信”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會過時。舉例來說,“誠信”是現(xiàn)在中國最缺乏的道德,政治、經(jīng)濟、教育等領(lǐng)域虛假欺騙盛行,就是缺乏“誠信”。因此,要在今天恢復“誠信”道德,就要恢復儒學的權(quán)威,用儒學的道德來教育中國人,包括教育中國的兒童和成人,特別是教育中國的官員,因為中國人的文化積淀決定中國人對官員的道德期待很高,從而讓中國人認識到儒家道德就是不可須臾而離的“倫常日用之道”。總之,只有復興儒學,在儒學的指導下發(fā)起一場振興中國社會道德的運動,才能重建中國的社會道德,才能使中華民族重新成為一個有道德的民族,使中國不愧為“禮義之邦”的美名。
重塑中華民族的民族精神
晶報:重塑中華民族精神是中國應對全球化的當務之急,儒學有何作為?
蔣慶:每一個民族都有其獨特的民族精神,在精神氣質(zhì)上把一個民族同另一個民族區(qū)別開來。因此,民族精神是一個民族的根本特征,或者說自性特質(zhì)。民族精神不是今天才有,而是一個民族在長時間的歷史文化演進中逐漸形成并定型。民族精神是一個民族歷史文化的產(chǎn)物,也是一個民族歷史文化特質(zhì)的體現(xiàn)。所以,民族精神是一個民族自我認同的核心內(nèi)容,是一個民族文化身份的集中體現(xiàn),也是一個民族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身份標志。從歷史上來看,民族精神都體現(xiàn)在一個民族的文化中,具體體現(xiàn)在一個民族占統(tǒng)治地位的思想學說中,如美利堅民族的民族精神體現(xiàn)在基督新教文化及其思想學說中,俄羅斯民族的民族精神體現(xiàn)在東正教文化及其思想學說中,而中華民族的民族精神則體現(xiàn)在儒家文化及其思想學說中,即體現(xiàn)在儒學中。
但是,百年來中國在一波又一波的反傳統(tǒng)浪潮中,儒學都首當其沖,成為攻擊的最主要目標。儒學式微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中華民族喪失了自己的民族精神,學到的西方文化及其西學又不能轉(zhuǎn)化為自己的民族精神,結(jié)果中國人靈魂四處飄蕩,無所歸依。同時,由于儒學式微,中國國家的文明屬性也逐漸喪失,出現(xiàn)了嚴復所哀嘆的“國性不存,國何以為國”的狀況,中國逐漸退變?yōu)橐粋€地理國家,而不再是文明國家。怎么辦呢?解決的辦法就是復興儒學,通過復興儒學來重塑中華民族的民族精神,因為中華民族的民族精神自古以來就體現(xiàn)在儒學中,儒學就是中華民族民族精神最集中的載體。在今后的歲月中,儒學也將再度體現(xiàn)中華民族的民族精神,實現(xiàn)“為生民立命”的歷史使命。另外,也只有通過復興儒學,才能恢復中國的“國性”。所謂“國性”,就是一個國家的文明屬性或文化特性,中國的歷史已經(jīng)證明,中國的“國性”自古以來都是儒學賦予的。中國具有了“國性”,就意味著現(xiàn)代中國同古代中國一樣,再次成為一個“文明國家”,從而使中國在當今世界以文明劃分國家屬性的國際交往格局中找到自己的文明定位,實現(xiàn)近代以來無數(shù)中國學人重建中國“國性”的夢想,不再被西方人視為“精神分裂的國家”。因此,中國現(xiàn)在不僅要增強“國力”,更要回歸“國性”,因為“國性”才是中國所以成為中國的根本標志。
晶報:如此看來,儒學復興可以讓中國人獲得新的希望?
蔣慶:正是這樣。人在本質(zhì)上是希望的存在,離開希望人就不能在追求理想的愉悅中生活,而儒學正是希望的學說,儒學追求的是心靈和諧、社會和諧、世界大同與宇宙太和的希望,儒學把人類的最后希望寄托在人類的良知上。在中國漫長的歷史中,正是儒學為中國人提供了希望,使中國人的生命存在與歷史現(xiàn)實獲得了意義,產(chǎn)生了動力,慰勉了苦難,具有了方向。但是,近百年來中國人自己打倒了儒家,拋棄了儒學,轉(zhuǎn)而向西方的學說尋找希望。冷戰(zhàn)結(jié)束后,意識形態(tài)的沖突消失,中國人才恍然覺悟,西方的學說并沒有給中國人提供真正的希望,中國人又一次陷入沒有希望的痛苦中。為了解脫心中沒有希望產(chǎn)生的痛苦,中國人開始通過無休止地拼命追求權(quán)力、財富、虛榮來麻痹自己。怎么辦呢?就是要復興儒學。儒學提供的希望與理想不是建立在理性必然性上的烏托邦,而是建立在生命信仰與歷史信念上的真正的希望與理想。因此,在今天的中國,只有復興儒學才能重建中國人的希望,激發(fā)中國人的理想,才能解除中國人因喪失希望與理想產(chǎn)生的痛苦,才能為中國今后的歷史提供意義與動力。馬克思?韋伯說現(xiàn)代性的世界是一個理性化鐵籠籠罩的世界,因而是沒有希望與理想的世界,儒學的希望與理想就是要打破這個理性化的鐵籠,為生活在理性化鐵籠中的人帶來信念與熱情,提供希望與理想。
建立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政治制度
晶報:中國人都有國家“長治久安”的愿望,儒學能否為此提供思想資源?
蔣慶:這實際上是政治中最重要的合法性問題,即所謂“政道”問題,解決的是權(quán)威與服從的關(guān)系,是實現(xiàn)政治穩(wěn)定與執(zhí)政能力的根本。解決了合法性問題,就可以把統(tǒng)治變成權(quán)利,把服從變成義務,實現(xiàn)中國人所說的“長治久安”,就不會有穩(wěn)定壓倒一切的焦慮。在中國歷史上,政治秩序的合法性是儒學賦予的。具體說來,儒學是通過“王道政治三重合法性”來為政治秩序提供合法性的基礎(chǔ),包括神圣天道的合法性、歷史文化的合法性與人心民意的合法性。
中國近代以來開始學習西方,在政治領(lǐng)域不斷西化,具體表現(xiàn)在政治合法性上拋棄了儒學“王道政治三重合法性”的傳統(tǒng),接受了西方“民主政治一重合法性”的傳統(tǒng),即民意獨大傳統(tǒng)。由于西方民主政治民意合法性一重獨大,排斥了神圣天道的合法性與歷史文化的合法性,導致了政治的世俗化、私利化、平面化、庸俗化、非生態(tài)化與非歷史化,給人類生活帶來了很多負面的問題。就中國的現(xiàn)實來看,政治的合法性主要是建立在民意合法性中的一個很小的方面,即經(jīng)濟增長的方面。一旦經(jīng)濟增長減緩或停止,馬上就會出現(xiàn)合法性危機。怎么辦呢?只有復興儒學,用儒學“王道政治三重合法性”的思想來為當今的中國政治提供周全完整的合法性,同時又用周全完整的合法性來作為評判中國政治的標準。中國的政治若能得到天道、歷史與民意的全方位支持,就算民意合法性中經(jīng)濟增長出現(xiàn)了問題,其它合法性仍在穩(wěn)定地支撐著中國的政治,哪里會出現(xiàn)“穩(wěn)定壓倒一切”的焦慮呢?
晶報:那么,儒家思想和民主政治是不是矛盾的?中國特色的政治制度的前景又是怎樣的?
蔣慶:儒家所推崇的王道政治比西方的民主政治更有中國特色、更全面、更有高度。中國的政治制度自古以來都以王道政治為追求的理想目標,因而都具有中國文化特色,即具有儒家文化特色。但是,近代以來,中國人學西方,把西方的民主制度作為中國政治制度的發(fā)展方向,這樣,中國的政治制度就喪失了自己的文化特色,偏離了中國的文化方向,向西方文化歧出,最后變質(zhì),即變?yōu)椤拔鞣降闹袊薄_@種文化的歧出變質(zhì)在中國古代叫“以夷變夏”,其直接后果就是在世界民族文化之林中中國找不到自己的文化定位與文明歸宿。
但是,通過復興儒學卻能夠創(chuàng)建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政治制度?!巴醯勒稳睾戏ㄐ浴辈粌H在合法性內(nèi)容上優(yōu)越并周全于只具有一重合法性的民主制度,同時王道政治的架構(gòu)安排本身就是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政治制度。因此,中國今后政治發(fā)展的方向不是西方式的民主,而是既吸收了西方民主正面價值又避免了西方民主弊端的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王道政治。正是因為這一原因,我們要用王道政治超越民主政治,只有這樣,才能克服近代以來中國政治文化的歧出與變質(zhì),才能尋回中國政治文化的自我,才能確立中國政治制度的自性,才能回歸中國政治文化的特質(zhì),才能確立中國政治制度的文化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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