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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輝作者簡介:羅輝,男,西歷一九六八年生,江西吉安人,現(xiàn)供職于吉安縣博物館,副研究館員。 |
為什么說武王伐紂是“誅一夫”?
作者:羅輝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三月初五日
耶穌2016年4月11日癸亥
孟津會盟之后,過了兩年,武王聽說商紂更加昏亂暴虐,殺了王子比干,囚禁箕子,而太師疵、少師彊抱著他們的樂器投奔周國。于是武王向所有諸侯宣告說:“殷紂有重罪,不可以不畢伐?!盵1]于是遵循文王的遺志,武王載著他父親的木牌位,追尊謚號為文王,率領(lǐng)戰(zhàn)車三百輛,虎賁猛士三千人,戰(zhàn)士四萬五千人,向東去討伐商紂。伯夷、叔齊聽說武王要率領(lǐng)各路諸侯進軍討伐商紂,連忙跑來武王軍中,拉住武王的馬韁繩勸諫道:“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2]武王自然不為所動,繼續(xù)進軍。武王平定殷的禍亂后,天下人都歸順周國,而伯夷、叔齊認為這很可恥,堅守氣節(jié),不吃周朝的糧食,隱居在首陽山中,采野菜果腹。將要餓死時,作了一首歌。歌辭是:“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nóng)、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于噬徂兮,命之衰矣!”[3]于是餓死在首陽山。
伯夷、叔齊雖然是孔子所稱許的仁人,他們卻以為武王伐紂為不仁不孝、屬于以暴易暴的行為。而孔子對此事則與伯夷、叔齊觀點相反,夫子在周易革卦彖傳中說:“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盵4]在《中庸》一書中孔子又說:“無憂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纘太王、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盵5]“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盵6]而孟子更是對于武王伐紂是大加稱許的,認為武王伐紂是“(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盵7]是“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是大仁是大義是為天下人伸張正義。
按說這一歷史事件的是非曲折已經(jīng)由孔子和孟子下了定論,沒有什么好議論的了,可是我們看到在漢景帝朝廷對中又出現(xiàn)了對此一歷史事件性質(zhì)的爭論,最后以景帝很暖昧的心態(tài)結(jié)束討論:
清河王太傅轅固生者,齊人也。以治《詩》,孝景時為博士。與黃生爭論景帝前。黃生曰:“湯、武非受命,乃弒也?!鞭@固生日:“不然。夫桀、紂虐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武與天下之心而誅桀、紂,桀、紂之民不為之使而歸湯、武,湯、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為何?”黃生曰:“冠雖敝,必加于首;履雖新,必關(guān)于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紂雖失道,然君上也;桀、紂雖圣,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過以尊天子,反因過而誅之,代立踐南面,非弒而何也?”轅固生曰:“必若所云,是高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于是景帝曰:“食肉不食馬肝,不為不知味;言學者無言湯、武受命,不為愚?!彼炝T。是后學者莫敢明受命放殺者。[8]
“是非之心”為人的四端之一,武王伐紂為誅一殘賊獨夫已成歷史定論自不必待言,并不會因為景帝或黃生等類人物的回避或強辯而其正義性發(fā)生改變,但為進一步澄清是非,筆者有意對此一歷史事件的定論——武王伐紂為“誅一夫”加以論證。
一、什么是“王”?
對于有關(guān)“王”的含義,可不是我們一般所理解的象國王、皇帝,他在中華文化中是有其規(guī)范、固定的意思。按許慎《說文解字》解釋說:“王,天下所歸往也。董仲舒曰:‘古之造文者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參通之者,王也?!鬃釉唬骸回炄秊橥酢?。”[9]這里面所講的王有兩層含義:一是指“天下所歸往”之義,即指的是人心向背問題,也就是我們現(xiàn)代人所說民意問題,指凡是得到了天下人的民心才能夠稱為王。比如在商朝之前時代,堯之所以擁有天下,是因為堯克明俊德——親睦九族——昭明百姓,最后“協(xié)和萬邦”;舜帝之有天下,也是以天下人心歸往為標志:“舜避堯之子于南河之南。天子諸侯朝覲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訟獄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謳歌者,不謳歌堯之子而謳歌舜。”[10]禹和夏啟之有天下亦然。到商湯時的王天下,雖然動用了武力,也是天下民心所向:商湯“初征自葛,東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獨后予?’攸徂之民,室家相慶,曰:‘徯予后,后來其蘇。’民之戴商,厥惟舊哉!”[11]之所以商湯以武力伐桀大得民心,是因為夏桀滅德作威,戮虐百姓,以至人們恨桀達到了“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盵12]的地步。
王的第二層含義是指參通天地人,即指作為王本身所具有的品德、能力必須能夠參天兩地,用《中庸》的話說就是其至誠通神,能盡人之性以至盡物之性,“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盵13]體現(xiàn)在王者的身上,如堯帝“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14]舜帝“浚咨文明,溫恭允塞?!盵15]“善與人同,舍己從人,樂取于人以為善;”[16]“禹聞善言,則拜?!盵17]“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18]“湯執(zhí)中,立賢無方?!盵19]“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20]這都是講夏商及之前參通天地人三才的王者的人格特征。
二、商朝進入紂的統(tǒng)治,紂已自動失去“王”的資格
歷史到了商朝,商國的圣王及圣賢為了保持其治理天下的長治久安,制定了一系列祖宗法度。比如《湯誥》中湯王說:“凡我造邦,無從匪彝,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爾有善,朕弗敢蔽;罪當朕躬,弗敢自赦,惟簡在上帝之心。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盵21]在這里商湯與諸侯立下規(guī)定:各諸侯謹守常法,不要追求安樂;諸侯有善行,王要予以獎賞;王者有罪過,不能自我寬?。恢T侯有過失,王者先要從自身找原因。《仲虺之誥》說:“惟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賞。用人惟己,改過不吝。克寬克仁,彰信兆民?!盵22]“佑賢輔德,顯忠遂良?!盵23]“德日新,萬邦惟懷。志自滿,九族乃離。王懋昭大德,建中于民,以義制事,以禮制心,垂裕后昆。予聞曰:‘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己若者亡。好問則裕,自用則小?!盵24]在這里則是師保對王的訓詞,要求王要做到:不能沉湎聲色,不能追逐財物;要獎罰分明,要待人寬厚;要改過不吝,要彰信于民;要信用賢德之人,表彰忠貞之士;要日日進德修身,不能剛愎自用,時時把住中正之道,處處要用禮法來治理天下。等等。
而商朝的帝位傳到武乙時就脫離了祖宗法度,不施德政,行為邪僻無常。史載:“帝武乙無道,為偶人,謂之天神。與之博,令人為行。天神不勝,乃僇辱之。為革囊,盛血,卬而射之,命曰‘射天’?!盵25]殷商本是非常重視天帝信仰的朝代,而到了武乙手上,居然如此放僻邪侈,行為乖張,簡直莫名其妙,為朝廷百官和國人唾棄。果然帝武乙惡報來了,在其游獵于黃河和渭水之間時,天上打暴雷,將其擊斃?!拔湟耀C于河渭之間,暴雷,武乙震死。”[26]
商政權(quán)傳到紂王手上后,更是與祖宗的法度背道而馳,真正進入暴虐的統(tǒng)治時代。商紂王自恃“資辨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知足以距諫,言足以飾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聲,以為皆出己之下。”[27]隨心所欲,肆無忌憚。
生活荒淫無度?!按髢鈽窇蛴谏城穑跃茷槌?,縣肉為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間,為長夜之飲?!盵28]為了滿足其無窮的欲望,“厚賦稅以實鹿臺之錢,而盈鉅橋之粟。益收狗馬奇物,充仞宮室。益廣沙丘苑臺,多取野獸蜚鳥置其中?!盵29]
殘酷濫用刑法。“百姓怨望而諸侯有畔者,于是紂乃重刑辟,有炮格之法。”[30]
迫害宗室大臣。西伯昌、九侯、鄂侯作為三公之尊,稍不順其意就殘忍對待?!熬藕钣泻门胫q。九侯女不憙淫,紂怒,殺之,而醢九侯。鄂侯爭之強,辨之疾,并脯鄂侯。西伯昌聞之,竊嘆。崇侯虎知之,以告紂,紂囚西伯羑里?!盵31]微子啟是商紂的庶兄,比干、箕子紂受的叔叔,紂受對他們是剖心、是放逐、是囚禁?!拔⒆訑?shù)諫不聽,乃與大師、少師謀,遂去?!盵32]比干強諫,“剖比干,觀其心?!盵32]“箕子懼,乃詳狂為奴,紂又囚之?!盵33]
大肆任用佞臣和邪惡之徒?!坝觅M中為政。費中善諛,好利,殷人弗親。紂又用惡來,惡來善毀讒?!盵34]“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盵35]這樣一來,商紂的朝廷成了邪惡的會聚之所,成為罪惡的策源中心。
中國在商朝及之前就已經(jīng)建立了天道信仰,商朝還重視著鬼神信仰。商湯在其率軍討伐夏桀時說:“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盵36]其后又曾發(fā)布誥命說:“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惟后。夏王滅德作威,以敷虐于爾萬方百姓。爾萬方百姓,罹其兇害,弗忍荼毒,并告無辜于上下神祗。天道福善禍淫,降災于夏,以彰厥罪?!盵37]在《尚書?商書》其他篇章中如《仲虺之誥》、《伊訓》、《太甲》等幾乎每個篇章中都說到關(guān)于天道和鬼神的信仰。而商朝至武乙就拋棄了信仰,僇辱射殺天神,這也就以自己的世俗權(quán)威取代了對于天道和鬼神的信仰。到了紂在位時,這種狂妄達到了無以復加地步。“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災下民……惟受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祗,遺厥先宗廟弗祀。犧牲粢盛,既于兇盜?!盵38]“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絕于天,結(jié)怨于民……郊社不修,宗廟不享。”[39]賢臣祖乙以天命勸諫商紂,商紂妄言說:“我生不有命在天?”[40]以其荒淫無度的放誕行為當作是天命,等于是將其世俗的權(quán)力、肉欲的追求當作其所謂的天命信仰,進而與其祖宗規(guī)定的天道信仰和鬼神信仰背道而馳,所以自然而然地商紂也就完全拋棄了各種祭祀活動,包括對祖宗的祭祀活動。這種觀念和行為也加劇其追逐個人物質(zhì)性的欲望。我們也看到,商紂縱然是到了臨死的時候,還不忘把寶玉都蓋在身上,自焚而死,簡直是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顯然,在商紂的觀念里,只有物質(zhì)和物欲,而沒有其他,更沒有任何人,應該也是導致其無限追求物欲和統(tǒng)治殘暴的重要原因之一。
“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百姓有過,在予一人?!盵41]這就是王,商紂與此觀念徹底相反,完全成了一個唯欲唯得是圖的民賊獨夫,此種人何以能稱王,何以能為臣之君上?事實也是如此,天下各諸侯紛紛與商紂遠離而去,商紂的親戚大臣為保性命也不得不紛紛逃離,商國民眾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三、西方的周國在誕生新王
遠在西方的周國即西歧早已經(jīng)不斷地強大起來,周的始祖是后稷,與舜禹是同時代人,教民播種百榖,功業(yè)差堪與大禹相比,帝舜時封為諸侯。傳位傳到商朝時代的季歷時,季歷遵循他父親古公亶父遺留下的治國之道,忠實地施行仁義之德,四方諸侯都來順從他的德教,隱然有天下共主的氣象?!睹娬x》說:“(周)始祖后稷,由神氣而生,有播種之功于民。公劉至于大王、王季,歷及千載,越異代,而別世載其功業(yè),為天下所歸?!盵42]由于王季在諸侯當中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商帝乙封季歷為西伯侯。《詩經(jīng)》所云“瑟彼玉瓚,黃流在中?!本褪侵v述大王、王季之事,“殷王帝乙之時,王季為西伯,以功德受此賜?!辈⒄J為《尚書》中說到時文王稱之為西伯,應該是繼承了父親的功業(yè)。[43]
西伯侯王季傳位給兒子姬昌后,姬昌成為新王,是為周文王。古公亶父生有三個兒子,長子太伯,次子虞仲,少子季歷。季歷生下兒子姬昌,古公認為此子有圣瑞,說:“我世當有興者,其在昌乎?”[44]長子太伯、次子虞仲知道古公想傳位于季歷,這樣就可以讓季歷順利傳位給姬昌,于是兄弟兩人逃亡到南方荊蠻一帶,文身斷發(fā),以讓國于季歷。這就是孔子在《論語?泰伯篇》中稱贊泰伯“三以天下讓”的故事。季歷逝世后,姬昌正式繼位,人稱為西伯,后稱之為文王。文王繼位后,果然不負歷代先君所望,“遵后稷、公劉之業(yè),則古公、公季之法,篤仁,敬老,慈少。禮下賢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歸之。伯夷、叔齊在孤竹,聞西伯善養(yǎng)老,盍往歸之。太顛、閎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歸之?!盵45]
此時已是到了商紂統(tǒng)治時期,西伯侯在商的朝廷中也已經(jīng)是三公之尊了。由于西伯侯在諸侯中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天下人心越來越向著周國,崇侯虎于是在殷紂面前煽動說:“西伯積善累德,諸侯皆向之,將不利于帝。”[46]于是商紂借西伯不滿其醢脯其他二公九侯、鄂侯之事,將西伯囚禁在羑里。此時,西伯與商紂的君臣之恩義已經(jīng)徹底斷絕。到了戰(zhàn)國時代的孟子都說:“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盵47]更何況是在分封建國的封建時期,做為天下共主之王治理天下依靠的是王者“參通天地人”的偉大品格,以及使“天下所歸往”的心悅臣服的民意。然后我們看到西伯侯確實有著一顆偉大的仁愛之心,他被他的部眾營救出羑里后。為了能請求紂廢去炮烙等酷刑,將洛水以西之地的封地獻上。同時,西伯出被羑里后,也有一個最大的收獲,即商紂王賜給了西伯弓箭斧鉞,使他從此有了征伐之權(quán)。
西伯回到西岐以后,天下諸侯更加歸心于周國,《史記》繼續(xù)記述道:“西伯陰行善,諸侯皆來決平。于是虞、芮之人有獄不能決,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讓畔,民俗皆讓長。虞、芮之人未見西伯,皆慚,相謂曰:‘吾所爭,周人所恥,何往為,祇取辱耳?!爝€,俱讓而去。諸侯聞之,曰:‘西伯蓋受命之君?!盵48]同時對暴虐無道的外族犬戎、諸侯如密須、耆國、邘等進行征討,并討伐崇侯虎。接著在豐邑營建新都,將都城從岐下遷徙至新都豐。從《史記》記述到這里來看,西伯應該遷入到新都后已成為了事實上的新王。“詩人道西伯,蓋受命之年稱王而斷虞芮之訟?!盵49]西伯在位時應該沒有自稱為王,孔子也曾經(jīng)說:“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50]應該就是講文王之事。包咸說:“殷紂淫亂,文王為西伯而有圣德,天下歸周者三分有二,而猶以服事殷,故謂之至德?!盵51]然后從事實的角度,文王雖然沒直接稱王,但事實上天
下諸侯以王視之。
西伯的逝世,司馬遷以“崩”稱之,肯定了西伯這事實上的王。從司馬遷記述的順序來看,是西伯崩逝,太子發(fā)立,是為武王,謚西伯為文王,接著“改法度,制正朔矣。追尊古公為太王,公季為王季?!盵52]至少以此為標志,天下至此明確誕生了新王,故《孟子》云文王以百里而王。
四、武王伐紂是誅一夫而并沒有滅掉商國
如果說文王曾經(jīng)在商紂朝廷還做過三公,存在著君臣式的領(lǐng)導與被領(lǐng)導的關(guān)系的話,那“文王三分天下有二猶以服事殷”則是因為人家文王有著至仁之德;而周國到武王繼位時,武王則與商紂一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相反商紂于武王還有辱父之仇。所以,武王繼承文王之位后,就徹底與商紂的所謂君臣關(guān)系決裂,是大仁大義,是仁者能好仁能惡仁的表現(xiàn)。史書上說武王繼續(xù)遵循文王的遺業(yè),則武王討伐商紂,也是繼承文王的遺愿。在《尚書》中,武王這樣說:“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勛,誕膺天命,以撫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德。惟九年,大統(tǒng)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盵53]
然而并不是說武王繼承了文王之位,繼續(xù)光大文王的德業(yè),武王就能成為天下共主,因為這還需要天下各諸侯國的認可。怎么辦呢?由此我們來看孟津之會。武王即位后第九年,率領(lǐng)軍隊,用車子載著文王的木主牌位,自稱為太子發(fā),向東方進軍,作出向商紂討伐的姿態(tài)。武王的這一舉動,天下諸侯紛紛響應,史載率軍到達孟津來追隨武王討伐商紂的諸侯有八百位。孟津會盟,諸侯們都認為此時正可以攻打商紂,然而武王認為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說:“女未知天命,未可也?!盵54]隨即班師回去。
孟津會盟,諸侯們都認為此時正可以討伐商紂,《史記》中記載武王一句話回應說“女未知天命,未可也?!比欢虑殡y道就在這么簡單?我想應該不是的。這樣一個大盟會,我想武王自然要作一番場面宏大的演說,也一定召開了各諸侯王的大會,對此時討伐商紂的利弊得失以及可行性作了一番深入的討論。因此,武王的認為此時暫不可伐紂一定給了讓各諸侯們心悅臣服的理由,而不是一句簡單的“女未知天命”所能涵蓋,“女未知天命”應該僅是一句相對于廣大兵士和民眾的一句濃縮的結(jié)論性回答。那么展開來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從當時的情形來看,八百諸侯會師盟津,這個時侯要討伐商紂應該有足夠的力量,但是不是僅僅靠著力量就意謂著可以稱王呢?顯然對于武王來說關(guān)注點不能僅僅于此,不能說誰的力量強就可以討伐誰。那么武王此時考慮的應該是此時該不該討伐商紂的問題。我們知道,要作為王者之師,要討伐敵人,必須要做到以至仁伐至不仁,“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這應該是當時人們的共識。由此我們來看,此時是否可以向商紂開戰(zhàn)呢?答案對武王來說是否定的。我以為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此時在商紂的朝廷還有不少仁人賢士,有被孔子稱為“三仁”的比干、箕子、微子,還有太師疵、少師彊等賢人在朝。如果武王此時率領(lǐng)八百諸侯聯(lián)軍攻打商國,就很有可能遭到這些仁人賢士組織商國民眾的頑強抵抗,這樣一來,商國在很大程度上其抵抗就具有了很大的正義性,戰(zhàn)況也可能非常殘酷,結(jié)果這場戰(zhàn)爭對武王他們來說縱然是贏了,贏得也不是堂而皇之,商國志士們也只能是個玉石俱焚的下場,這必然是仁義之師所不為的。我想,這也是當時武王能夠讓天下諸侯心悅臣服的最大理由,也為以后能夠更好地召集天下諸侯討伐商紂奠定基礎(chǔ)。所以依此說來,盟津觀兵,給武王帶來最大的收獲,是武王成為天下共主得到天下各諸侯國明確認可。
盟津觀兵后兩年,微子離開了商都,箕子被紂囚禁為奴,比干因勸諫被商紂剖心而死,太師疵、少師彊抱著他們的樂器逃離商都投奔來到周國,朝廷已經(jīng)沒有任何正人了,商國上下完成陷入罪惡與混亂之中。正如父師與微子的對話所云:“今殷民乃攘竊神祗之犧牷牲用以詔容,將食無災。降監(jiān)殷民,用乂讎斂,召敵讎不怠。罪合于一,多瘠罔詔?!盵55]商紂至此可謂惡貫滿盈,武王已知此時天命已到,不得已而奉天討伐,于是遍告諸侯,于武王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再次會師盟津。十二年二月甲子日清晨,諸侯聯(lián)軍達到商都郊外的牧野,武王舉行誓師大會,歷數(shù)商紂罪行,發(fā)動牧野會戰(zhàn)。商紂雖臨時糾集了七十萬烏合之眾,但都沒有與聯(lián)軍作戰(zhàn)的心思,與武王軍隊一觸即潰,并且紛紛掉轉(zhuǎn)武器來攻向商紂。商紂倉皇逃遁,逃回商都城中,登上鹿臺,把寶玉都蓋在身上,自焚而死。
從《史記》的記載中我們看到,雙方真正的作戰(zhàn)僅僅持續(xù)了一天,“其明日,除道,修社及商紂宮?!盵56]即第二天,就開始打掃戰(zhàn)場。由此可知,武王伐紂,雙方犧牲的人員并不是很多,是真正實現(xiàn)了以至仁伐至不仁,“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比欢覀冊凇渡袝分锌吹剑骸柏栌袛秤谖?guī)煟巴镜垢?,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57]這個記載似乎自相矛盾:既然商紂的軍隊沒有作什么抵抗,又哪來的“血流漂杵”呢?以至于孟子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無敵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58]于此,余東海先生以為,此處所言“血流漂杵”是文學性描寫語言,因為血具有凝固性質(zhì),不可能形成漂杵情況。因此我們也可以如此理解,《尚書》以“血流漂杵”來描寫戰(zhàn)爭,是告誡人們要慎重對待戰(zhàn)爭,不能輕啟戰(zhàn)端。
牧野之戰(zhàn),商紂自殺,然而武王并沒有滅掉商國,而是作如下處理:“乃反商政,政由舊。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散鹿臺之財,發(fā)鉅橋之粟,大賚于四海,而萬姓悅服?!盵59]不但如此,武王還追思先圣王,“(乃)褒封神農(nóng)之后于焦,黃帝之后于祝,帝堯之后于薊,帝舜之后于陳,大禹之后于杞。”[60]就是到后來商紂之子武庚叛亂,周公東征后,也沒有絕滅商國,而是“以微子開代殷后,國于宋?!盵61]直到戰(zhàn)國時期,因為宋王君偃無道,才被齊、魏、楚三國一起攻伐而亡。
由此可知,武王之仁之圣如此!武王之誅商紂,乃是奉天之罰,以天下共主身份討伐無道的獨裁者,實乃誅一民賊獨夫;伯夷、叔齊以為武王伐紂是以臣弒君、以暴易暴,實乃不識時務的判斷,屬于邪知邪見!
【注釋】
[1][44][45][46] [48][49] [52] [54] [56] [59][60][61]《史記?周本紀》
[2] [3]《史記?伯夷列傳》
[4]《易經(jīng)?革卦第四十九》
[5][6] [13]《中庸》
[7]《孟子?梁惠王章句下》
[8]《史記?儒林列傳》
[9]《說文解字》
[10]《孟子?萬章上)
[11] [22][23][24]《尚書?仲虺之誥》
[12] [36]《尚書?湯誓》
[14]《尚書?堯典》
[15]《尚書?舜典》
[16] [17]《孟子?公孫丑上》
[18] [19] [47]《孟子?離婁下》
[20]《孟子?盡心上》
[21] [37]《尚書?湯誥》
[25] [26] [27][28][29][30][31][32][33][34][35]《史記?殷本紀》
[38]《周書?泰誓上》
[39]《周書?泰誓下》
[40]《商書?西伯戡黎》
[41]《周書?泰誓中》
[42]《毛詩正義?小雅?鹿鳴之什?小大雅譜》
[43]《毛詩正義?大雅?文王之什?旱麓》
[50] [51]《論語注疏?泰伯第八》
[53] [57]《尚書?武成》)
[55]《尚書?微子》
[58]《孟子?盡心下》
另:本文寫到有關(guān)《史記》記載的內(nèi)容時,參考了《二十四史全譯》之《史記》第一冊。
羅 輝
時間:丙申年三月初四日
西歷2016年4月10日
責任編輯:葛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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