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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田飛龍】政改闖關與新香港治理

        欄目:《原道》第27輯、中國統(tǒng)一暨臺灣、香港問題
        發(fā)布時間:2016-04-23 22:08:41
        標簽:
        田飛龍

        作者簡介:田飛龍,男,西元一九八三年生,江蘇漣水人,北京大學法學博士?,F(xiàn)任中央民族大學法學院副院長、副教授、全國港澳研究會理事。著有《中國憲制轉型的政治憲法原理》《現(xiàn)代中國的法治之路》(合著)《香港政改觀察》《抗命歧途:香港修例與兩制激變》,譯有《聯(lián)邦制導論》《人的權利》《理性時代》(合譯)《分裂的法院》《憲法為何重要》《盧梭立憲學文選》(編譯)等法政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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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改闖關與新香港治理

        作者:田飛龍

        來源:《原道》第27輯,東方出版社,2016年3月出版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三月十七日乙亥

        ? ? ? ? ? ?耶穌2016年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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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nèi)容提要:聚焦特首普選的此輪香港政改是回歸以來香港民主史上最重大的政治事件,其成敗與否不僅事關香港自身的民主化發(fā)展,也事關始于中英談判期間的一國兩制及其法律載體基本法的治理實驗前景,更關乎中國整體化的國家建構與治理現(xiàn)代化進程。占中運動及政改闖關失敗標志著回歸18年來央港凝聚政改共識的失敗,也標志著香港回歸在國家建構意義上的挫折。政改失敗使香港陷入“過度政治化”怪圈和社會撕裂困境,聚焦經(jīng)濟民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緩和社會矛盾,但不能取代基本法秩序下的政改主題。重啟政改在法律上需遵循“五步曲”程序從第三步開始,在政治上則需要反對派的“忠誠轉化”以重新獲取最低限度的國家信任。新香港治理需嚴格遵循基本法,開放審議民主空間,凝聚社會共識與國家認同,開展新一輪關乎“心理回歸”的身份建構與制度補強,以便為終極普選改革提供更優(yōu)政治條件并適度反哺內(nèi)地治理現(xiàn)代化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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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鍵詞:基本法政改一國兩制反對派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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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引言:香港故事的中國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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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國兩制”主要是一個“春天”的故事,只有在特定的改革時刻、氛圍及領導人氣質(zhì)中才能夠產(chǎn)生并被提升至國家建構和憲制轉型的高度,盡管其在思想與歷史淵源上受到早期革命根據(jù)地政治實踐及建國初期第一代領導人聚焦臺灣問題相關政治智慧的啟發(fā)。[1]香港基本法是一國兩制的第一個相對系統(tǒng)而標準的法律模型,也是鄧小平親自領導下完成的與國家建構密切相關的憲制性法律,澳門基本法對此多有模仿,遠期的臺灣基本法則尚不知如何構造,但“一國兩制”經(jīng)驗及其思維方式顯然不容忽視。2015年6月18日香港特首普選方案在立法會闖關的失敗,標志著屬于基本法體制內(nèi)目標的普選改革未能在“五步曲”程序中順利推進。[2]然而,這還不僅僅是一次個案性失敗,而是中央與香港反對派在政改與基本法實施上的“共識政治”的失敗,間接反映出香港基本法在建構國家認同與塑造“忠誠反對派”上的實效短板。[3]“央港沖突”具有文明沖突的意義,兩制互動與基本法變遷又具有文明融合的深遠影響。對香港問題的任何嚴肅觀察或評判必須同時具備古今、中西、內(nèi)外多重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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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國兩制與基本法是整個改革開放邏輯脈絡中的事物,香港是另一個深圳,一個主要背負著非經(jīng)濟的政治治理與文化整合任務的特別行政區(qū)。中央治港,既要落實“長期打算,充分利用”的戰(zhàn)略意圖,又要在制度與文化競爭的意義上進行一場與撤退后的大英帝國之間的文明戰(zhàn)爭。這仿佛是一場與影子和幽靈的深切搏斗。中央治港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全方位挑戰(zhàn),從歷史觀到法理學,從英帝國撤退戰(zhàn)略到美國干預布局,從香港本土意識到“港獨”幽靈,從不合作反對派到激進社運。這些治理性挑戰(zhàn)在內(nèi)地尚不充分,但在香港卻愈演愈烈,而中央的整體治理能力是以內(nèi)地體制為基本對象的。這就為中央治港提出了超越其既定體制經(jīng)驗和能力的任務,普選就是其中特別具有典型性的治理挑戰(zhàn)。不過,這并不意味著中央一定治理不好香港,也并不意味著簡單放任香港高度自治就是嚴格符合“一國兩制”根本精神的?!耙粐鴥芍啤毙枰环N動態(tài)平衡,以體現(xiàn)秩序與自由、主權與自治、中央與地方之最低限度的“權威—服從”關系,否則就不可能生成一種有機的統(tǒng)治秩序。如此,則基本法的實驗意義就非常突出了,而且這種實驗是聚焦于國家建構的。政改闖關的失敗暫時豁免了中央治港進入普選階段面臨的更嚴峻政治挑戰(zhàn),使得中央有適當時間和空間來調(diào)理香港社會與政治生態(tài),鞏固中央主導權,但“香港政改未完待續(xù)”,[4]所謂聚焦“經(jīng)濟民生”也只能是暫時的社會修復性共識,無法取代香港繼續(xù)追求民主普選的內(nèi)在需求?;痉ㄔ谡闹黝}下實際上不斷發(fā)生著體制內(nèi)變遷。本文側重分析政改闖關與香港治理的過程及其難點,揭示這一實驗性事物的艱難實踐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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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作為國家建構實驗的“一國兩制”與基本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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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是基本法通過25周年,是一個值得紀念和深思的時刻。這不僅因為25年來尤其是回歸18年來中央在基本法框架下保持了香港的長期繁榮穩(wěn)定并循序推進了香港普選進程,從而有大量的治港經(jīng)驗甚至成果值得總結,更是因為“占中”運動將央港關系深層次的矛盾沖突完全表面化從而也需要引起嚴肅的反思與重建的努力。只有全面深入總結反思25來正反兩方面的真實經(jīng)驗與問題,基本法所開創(chuàng)的一國兩制式的國家建構新路才能繼續(xù)穩(wěn)健前行,在進一步保障香港繁榮穩(wěn)定與高度自治的同時亦能夠有效反哺內(nèi)地的宏觀國家建構與治理現(xiàn)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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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香港基本法使命超越自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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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基本法誕生于特殊的改革語境之中,負載著超出一般經(jīng)驗觀察的獨特使命。香港基本法并非對殖民總督制的簡單沿襲,也非對中華帝國傳統(tǒng)邊疆治理模式的隱秘借用。盡管這兩個面向影影綽綽且肯定影響到了立法者的內(nèi)在思維,但立法者是在一個遠遠復雜于殖民統(tǒng)治和古典帝國治理的情境與條件下進行思考與設計的。香港基本法承接并予以具體化的“一國兩制”,標志著中國在政治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開放心智與內(nèi)在自信,也標志著改革內(nèi)在的實驗主義邏輯在基本法實踐中的體現(xiàn)。這是一項談判于中英之間、具體設計于中央而細節(jié)實踐于香港的國家建構實驗,其目的既在于直接地保障香港繁榮穩(wěn)定與高度自治,更在于長遠地為中國政治現(xiàn)代化與規(guī)范的國家建構先行探索積累必要的政治法律經(jīng)驗。甚至包括“占中”與反“占中”的斗爭個案,撇開政治話語和意識形態(tài)的表層迷障,實在具有驗證法治核心價值、測試公民抗命與社會運動實際壓力以及循序漸進實現(xiàn)普選民主的國家建構探路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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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歷史看待基本法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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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國兩制”的結構性張力體現(xiàn)于基本法內(nèi)部,主要是主權原則與高度自治原則的規(guī)范性張力。高度自治的憲制設計本身具有歷史合理性,但從嚴格的國家建構與憲法角度尚可反思斟酌?;痉ń嬃艘环N不利于央港關系法治轉型的權力結構?;痉]有深切關注到建立中央司法主權在依法治港與香港民主普選條件下的極端重要性并預作有效的控制性安排,從而使中央在特首普選博弈中明顯感受到單一行政權抓手“易手”的巨大政治壓力。在香港法律界精英人士構成政治反對派主要基礎的條件下,基本法的這一憲制設計的局限性便更加凸顯出來。當然,我們要歷史地理解基本法設計的限制性前提。首先,基本法的制度設計受到《中英聯(lián)合聲明》的嚴格限定,而作為一份國際法文件,它反映的就不可能是中方的單方意志,而是雙方的協(xié)調(diào)意志,盡管中方堅持了主權原則,但在具體制度架構上則有相當程度的讓步。其次,司法在英國普通法傳統(tǒng)下處于極端核心地位,被英國政府和香港民眾共同視為自由權利的根本保障,而彼時之內(nèi)地司法嚴重不健全,不堪承擔統(tǒng)轄香港司法之責,為速定回歸大計及穩(wěn)定香港信心,終審權下放亦有其不得不然之因由。再次,基本法制定時的內(nèi)地改革開放起步未久,國家建構與對外開放均需大量借重香港,故維持香港高度自治使其繼續(xù)保持經(jīng)濟與治理體系上的既有傳統(tǒng)和優(yōu)勢,于內(nèi)地之轉型發(fā)展亦屬有利。最后,既有政治傳統(tǒng)及制度建制的直接影響,比如殖民總督制、古典帝國治理傳統(tǒng)以及當時之立法者偏重政治與行政控制的思維定勢等。盡管基本法從整體來看在當時的條件下已屬最佳設計,很難想象存在另外更優(yōu)越的選擇與安排,但中央主導權的實質(zhì)松弱以及對港管治上的政治性挫折已然潛伏于這樣的基本法設計之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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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管治主導權激烈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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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本法制定前后,能否平穩(wěn)順利回歸并非鐵板釘釘,英國政府中的帝國主義者與保守派對《中英聯(lián)合聲明》并不滿意,而當時冷戰(zhàn)格局的迅速崩潰亦為英國的拖延甚至逆轉回歸安排帶來種種暗示。因此,基本法制定除了兌現(xiàn)聯(lián)合聲明既有要求之外,還包含了與英國政府“競爭”香港民意的獨特歷史內(nèi)涵。這就產(chǎn)生了另外一對張力:一方面,中央將《聯(lián)合聲明》中沒有載明的普選寫入了基本法并給出了路線圖,具體時間表則有待回歸后根據(jù)實際情況循序漸進地確定;另一方面,作為主要立法者的鄧小平在1987年發(fā)出了“愛國者治港”是否可維系的憂慮。在此輪普選博弈中,作為統(tǒng)戰(zhàn)概念和實質(zhì)政治倫理概念的“愛國愛港”成為爭議焦點,與香港社會的民主法治文化產(chǎn)生了一定的規(guī)范性沖突。即便是如此安排的基本法,仍然受到英國與香港方面反對力量的疑懼。這一疑懼因內(nèi)地的政治動蕩和發(fā)展不確定性而加劇。因此,從1990年通過以來,圍繞基本法中的中央主導權,中英港三方展開了復雜的拉鋸博弈,具體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990—1997年的港英末期,第二階段是1997—2015年的回歸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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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第一階段,英國與香港地方競爭回歸后主導權的策略主要包括:第一,以《香港人權法案條例》全盤吸納ICCPR,淡化英國1976年對ICCPR25b的保留,并借助香港的普通法傳統(tǒng)開展違憲審查,試圖以英美式的憲制傳統(tǒng)抬高香港人權法案地位,與基本法展開制度競爭甚至意圖壓制后者;第二,自1991年以來,香港主要政黨開始創(chuàng)建并逐步形成“建制—泛民”二元格局,以政黨政治分化立法會,抑制行政主導,接軌社會運動;第三,由末任港督彭定康強硬推行快速民主化以固化有利于英國及香港反對派的管治權力架構,同時以居英權計劃以及引入美國干預等帝國撤退策略作為長期節(jié)制中央管治的基本力量。在第二階段,英國退居幕后,美國積極補位,但正式的政治對抗主要在中央、特區(qū)政府、建制派與泛民主派之間展開。這一階段,中央接連遭遇因基本法設計帶來的主導權行使上的政治挫折,至少包括:第一,1999年居港權案中,香港終審法院質(zhì)疑全國人大常委會憲制性權威并聲明可依據(jù)基本法對后者進行違憲審查,引發(fā)央港重大憲制危機,后經(jīng)政治協(xié)調(diào)解決,但也暴露出了司法終審權完全下放的憲制弊端;第二,2003年的23條安全立法遭到失敗,引發(fā)香港50萬人大游行并確立了今后每年一度的民主游行傳統(tǒng),間接導致首任特首董建華下臺;第三,2012年的國民教育計劃推行失敗,青年學生作為政治反對力量開始崛起并走向前臺;第四,2014年特首普選政改引發(fā)“占中”運動,反對派不服從全國人大常委會“8·31決定”,杯葛二輪咨詢,聯(lián)署捆綁否決政改方案,擺出徹底不合作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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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溯沖突原由,至少包括:第一,150余年殖民史觀與25年回歸史觀尚不對稱,人心回歸是遠比主權回歸更復雜的政治事務,需要時間和智慧,甚至需要適當?shù)臎_突使雙方反躬自省,邁出重建信任與和解的步伐;第二,基本法設計過于偏袒香港自治和香港居民權利,在國家建構與公民義務上建樹不多,造成結構性失衡;第三,央港雙方秉持不同政治與法律傳統(tǒng),兩制差異向“一國”方向的積極彌合還不充分,國家意識與公民意識尚未超越香港本土自治與居民意識而成為基本法下香港居民的第一身份共識。沖突就如同人體發(fā)燒一樣,并不可怕,重要的是正確理解沖突并積極尋求化解其根源與病灶。這一過程必然是央港關系從偏重“高度自治”適度轉向突出“國家建構”的過程,也是測試和考驗中央依法治國與治理現(xiàn)代化實際智慧與能力的過程,更是香港內(nèi)部穩(wěn)健理性力量反思轉進、重建與中央底線信任并獲取更大政改空間和發(fā)展機遇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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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政改闖關本應是最好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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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世界各國立憲民主史來看,普選既是一個不可回避的民主潮流,也是一個充滿矛盾沖突的政治風險過程。中國的現(xiàn)代化進程在經(jīng)歷十一屆三中全會的“經(jīng)濟優(yōu)先論”之后30余年,在2014年的十八屆四中全會上正式確立了“法治優(yōu)先論”。[6]至于民主議題,盡管在歷次中央會議上均有濃墨重彩的一筆,但在嚴格的改革議程上仍被后置,至少再經(jīng)過30年始有結構性突破,從而完成中國現(xiàn)代化事業(yè)的封頂之作,順利渡過唐德剛所謂的“歷史三峽”。在由“法治”進至“民主”尤其是普選的進程中,香港基本法下正在發(fā)生的普選故事正好是中國治理體系中難得一見的局部經(jīng)驗。香港普選之路走得如何,對內(nèi)地改革如何看待和規(guī)劃民主議題具有直接而內(nèi)部性的實驗意義。中央定調(diào)香港普選需“循序漸進”,除了體現(xiàn)中央的政治審慎之外,亦表現(xiàn)出中央對香港普選與其他國家利益要素(特別是“主權、安全與發(fā)展利益”)相互尊重協(xié)調(diào)的結構性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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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首普選在基本法上既是第45條第2款的直接實施,也是基本法附件一的修改,本身構成了基本法體制內(nèi)變遷的重要節(jié)點。更關鍵的是,2017特首普選與否直接關乎2020立法會普選。如此次政改方案闖關成功,則2020之后的香港將享有更加深厚的民主基礎和更加高度的自治架構,可以為國家建構和治理現(xiàn)代化提供更為充分的實驗性經(jīng)驗乃至于教訓。因此,特首普選實在是中國近現(xiàn)代以來之中國國家建構與立憲民主的重要一環(huán),其意義絕不限于香港一城一地之自治。對此,中央、特區(qū)政府、建制派甚至泛民主派均應有相應高度的認知與自覺。尤其對于香港反對派,任性反對政改方案易取,負責任地克制一己之私而從容于香港民主及國家建構大業(yè)難得。而民主進步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算民主帳不能過于局限一時得失和個別抽象原則,而應著眼長遠民主利益和國家建構大局,在非常時刻以超脫一己或黨派利益的方式完成“責任倫理”的閃現(xiàn)和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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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基本法已誕生四分之一世紀,生效長達18年,是央港關系的最權威法律框架,是香港高度自治的真實憲制基礎,也是國家建構之香港經(jīng)驗的實驗場域。政改闖關是基本法實施過程的一個歷史拐點,進則一國兩制大有開創(chuàng),退則央港關系無地反轉。闖關成功就是香港的普選時刻,而這才是對基本法的最好紀念??上У氖?,由于反對派的捆綁否決,這一最好紀念的時刻要晚來許多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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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最低共識:作為憲制義務的反“港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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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基本法頒布25周年紀念之際,香港社會重新認識基本法及理性探討“政改闖關”本應成為后占中重建的唯一焦點。遺憾的是,近期香港社會卻發(fā)生了數(shù)件令人憂心之事。面對“港獨”與“政改”的搶鏡與搶跑態(tài)勢,香港愛國愛港力量發(fā)起了推動制定《反港獨法》議題。此番立法既是基本法23條立法之曲折轉進,亦是實質(zhì)針對當下香港內(nèi)外“港獨”勢力見長的現(xiàn)實策略。根據(jù)基本法第18條第3款,全國人大常委會可通過調(diào)整附件三的法律清單以動態(tài)增減適用于香港的全國性法律。這一調(diào)整的程序限制是事先需要征詢基本法委員會和特區(qū)政府意見,實質(zhì)限制是范圍限于國防、外交及其他不屬于自治范圍之法律。反“港獨”事涉國家安全與統(tǒng)一,顯然不屬于自治范圍。而基本法23條屬于對香港的例外性授權,并不排除中央基于政治判斷直接進行必要性之立法的權力。當然,反“港獨”絕不僅僅是中央的憲制責任,同時也是港人最低限度的憲制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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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港獨”是香港社運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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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獨”由“占中”之前的邊緣角色和弱組織化狀態(tài)快速發(fā)展為擁有系統(tǒng)理論、海外組織和內(nèi)部運動陣線的激進態(tài)勢,是香港社運經(jīng)歷“公民抗命”階段后無法理性轉型的病理現(xiàn)象。對于香港社運而言,從2003年的合法大游行到2014年的違法占中抗命,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超越具體法律秩序的結構性躍進,如今進一步發(fā)展至圍繞港獨議題展開連續(xù)對抗,表明這一法治社會內(nèi)部的良性運動傳統(tǒng)已經(jīng)不斷惡化乃至于癌變。盡管法治在香港反“占中”過程中發(fā)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引世人矚目,但后“占中”的“港獨”運動對香港法治的沖擊將遠超占中運動本身。而且,這一次所考驗的不再僅僅是香港法治,而是香港整個公民社會的政治識別與自我凈化能力。如果香港公民社會最終放任了這一趨勢捆綁裹挾香港民主運動,特別是香港泛民主派被“港獨派”牽制引導而無力切割,則香港社會將跌入懸崖,喪失其本有的對法治與公民社會的底限維護與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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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獨”與“占中”相比,不再是基于某種基本法內(nèi)的道德目標而進行的中低度抗法,而是完全否認現(xiàn)行憲制合法性而訴諸徹底分離主義的革命行為。同時,這一取向也決定了占中運動所謂的嚴格非暴力原則不再可能被堅守,其運動過程的暴力升級將無法節(jié)制。當“港獨”運動明確其目標、綱領、組織與路線圖時,它在根本上已喪失對港人的任何意義上的政治代表性,成為純粹的叛亂團體,不僅與“一國”為敵,亦與“兩制”為敵。港人如何面對這樣的“社運懸崖”呢?香港本是一個高度法治化的文明城市,有著優(yōu)良的公民社會傳統(tǒng)以及義工傳統(tǒng)。即便如此,由于香港事務在實質(zhì)上早已不可能完全由香港社會自主把控,各種外國勢力的長期滲透和干預已造就了龐大的“代理人”體系,因此香港社會既有的文明存量是否足夠反擊這一“社運懸崖”態(tài)勢是頗有疑問的?!案郦殹睅淼摹吧邕\懸崖”甚至要比“政改闖關”這一議題更具爆炸性和摧毀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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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反“港獨”是底限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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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國兩制”與基本法賦予了香港高度自治憲制架構,香港人得享遠超過內(nèi)地公民的自治權利。高度自治的法律基礎不難指認,香港法律界人士也素來習慣于從普通法傳統(tǒng)和條文字面含義理解法律。比如,他們對于基本法到底是否確定了“愛國愛港義務”尚存理解上的疑慮。這種疑慮有兩個來源:一是普通法傳統(tǒng)中的法律形式主義,對法律的理解高度倚重于形式法治,高度去政治化;二是對內(nèi)地政治體制即“一國”前提的高度不信任,以高度國際化的普適政治眼光看待高度自治。這種本土理解喪失了對高度自治之國家前提與道德基礎的追問,因而沒有能力正面理解和安頓國家關切的“主權、安全與發(fā)展利益”,也沒有能力透徹理解反“港獨”對國家政治存在的根本意義。這種偏狹的本土法律理解與大國博弈中的國際干預意圖一拍即合,導致香港反對派不是基于基本法而與中央產(chǎn)生日益擴大的政治交集,而是根本喪失政治忠誠前提與外國勢力形成攻守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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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長期浸泡于普通法形式主義和民主國際主義的價值場域,香港反對派尤其是政治與文化精英逐步喪失了基本的政治恥感,只看到基本法中的權利條款和高度自治條款,只看到漂浮于國際空間與干涉主義層面的民主價值,而看不到一國兩制的具體憲制架構及其根植的政治道德基礎。從政治法原理而言,高度自治來自中央授予,盡管不存在具體的法律對價,但卻存在嚴格的道德對價,即香港得享高度自治的政治道德前提必然是維護統(tǒng)一,反對獨立。這是香港脫離英國殖民統(tǒng)治回歸祖國的根本道德前提。高度自治的制度維系同樣需要以此種前提做保障。喪失這一前提,就相當于反對派主動解除了與一國之間的政治契約,從而陷入與“一國”和“兩制”的共同戰(zhàn)爭狀態(tài),不僅身處中國人民的對立面,也身處香港人民的對立面。因此,此次“港獨”與反“港獨”表面上是占中與反占中斗爭的延續(xù),實質(zhì)上已經(jīng)具有了不同的政治法內(nèi)涵。此次斗爭所凸顯的正是作為高度自治之政治道德前提的香港人的底限忠誠。若喪失這一忠誠,則香港人在實質(zhì)正當性上便不再具有繼續(xù)享受高度自治的道德基礎。這也是考驗香港人到底如何承擔作為中國公民集體身份的時刻。反“港獨”既是作為香港憲制共同基礎之中國憲法與基本法上明確記載的憲制性義務,亦成為香港人獲得和維系高度自治權的政治道德前提?!案郦殹边\動便是在根本上拆毀這一前提,若港人不能夠主動切割自救,勢必迫使中央對基本法下的高度自治權作出結構性調(diào)整,以積極修補“港獨”運動對國家和香港兩個層面的政治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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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反“港獨”法助力切割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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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法律界不少人士對香港本地法律中遏阻“港獨”勢力缺乏具體規(guī)范的現(xiàn)象很是擔憂。此次香港律師團進京提議立法就是明證。在中國國家崛起處于戰(zhàn)略機遇期的特殊時刻,香港的國家安全立法遲遲無法完成,構成中國整體國家安全的重要漏洞。對這一漏洞的制度性修補從未實質(zhì)中斷,從2003年按照基本法自行立法,到2015年初擬引入內(nèi)地國安法的“吳秋北提案”,再到此次單行制定反“港獨”法的“馬恩國提議”。這一立法路徑的曲折轉進并非任何人的原初意圖,而是央港關系復雜互動的必然產(chǎn)物。相比大而全的自行立法或引入內(nèi)地法,聚焦于“港獨”議題的單行立法似乎最為可行。因為這一單行立法只針對“港獨”相關行為進行法律規(guī)制,無意于為了完整的國家安全而抑制香港社會普遍的政治自由與權利,從而并不會對香港正常的社運傳統(tǒng)及其自由習慣構成過重負擔。如果這一單行立法猶不可為,則進一步證實了香港人不愿意為國家安全承擔任何形式與程度的義務,不愿意在最底限意義上與“港獨”做出明確切割,從而自我消解了獲得并維系高度自治權的道德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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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上,當香港律師內(nèi)心詢問“港獨“到底觸犯何法時,他們并沒有真正理解一國兩制與基本法的真諦。一國之憲法,依德國憲法學家卡爾·施米特之理論,需區(qū)分為絕對憲法和相對憲法,前者為該政治體存在形式與類型的總決斷,屬于根本法范疇,后者則指涉具體的規(guī)則條款。“港獨”行為即使沒有觸犯直接的法律規(guī)則,卻必然觸犯了作為法律規(guī)則之基礎與背景規(guī)范的法律原則,亦即作為中國憲法與基本法之基礎的根本法規(guī)范。這些根本法規(guī)范至少包括中國的主權統(tǒng)一與治權完整,否則“一國”之政治法內(nèi)涵與實質(zhì)不可能內(nèi)在和諧。即便是法律的明文規(guī)定也為這一根本法規(guī)范的現(xiàn)身提供了正當程序與理由,這不僅包括基本法第18條第4款的緊急狀態(tài)條款,還包括基本法第23條在香港本地長期立法不作為條件下作為原則性條款直接生效的可能性。根本法之根本意義在于保持對危及政治體生存與結構的因素的高度戒備和反擊能力。此種規(guī)范之實施在常態(tài)政治下依賴于日常立法與司法,而在非常態(tài)政治下則可以有超越法律常規(guī)的實施機制。在港獨運動迫使中央陷入非常態(tài)政治處境時,依據(jù)政治法原理,必要性就是法律,而常規(guī)的法律則短暫喪失必要性。主權權威維護根本法的必要性行為,其根本目的不在于延續(xù)非常態(tài)政治,而在于通過非常態(tài)機制盡快恢復常態(tài)政治,恢復根本法下的法律和秩序。如此看來,此次反“港獨”單行立法仍然是香港形式法治傳統(tǒng)下的日常立法,盡管具有針對非常情形的意圖和邏輯。此法將成為23條立法遲遲無法落實條件下的最低限度的國家安全立法,符合“港獨”運動日益升溫條件下的比例原則。當然,如果這一立法不能順利完成或完成后不能在香港順利實施,則面對毫無法律規(guī)制的“港獨”運動,主權權威必然會訴諸更加嚴厲的護憲措施,以阻止“港獨”對國家與香港的深切政治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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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反“港獨”立法既是針對香港的最可行的國家安全立法,又是對港人反港獨之憲制義務的重申與法律化,港人應以積極的政治心智從容面對。同時,該法還可有效援助香港愛國愛港力量及沉默的大多數(shù)在政治上覺醒和奮起,以香港社會固有的法治基礎與公民社會力量主動抑制港獨,實現(xiàn)切割自救,以維護一國兩制與基本法的根本政治道德前提,以實際的反港獨行動將港人的政治道德與社會文明灌注入自身所屬之“中國公民”的內(nèi)涵空間。更關鍵的是,香港社會應共同努力聚焦于年中的“政改闖關”,在非常時刻以非凡的政治勇氣和智慧拋棄“港獨”的霧霾迷障。這需要香港社會不同政治力量的協(xié)作,以表明香港社會具有承擔維護統(tǒng)一之底限憲制義務的道德感與行動能力,亦有最基本的識別敵我、區(qū)分民主與港獨、厘清自治與主權的政治法心智,更表明香港社運面對“港獨”懸崖具備切割自救的實際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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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政改闖關前的民主理性與非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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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焦特首普選的此輪香港政改是回歸以來香港民主史上最重大的政治事件,其成敗與否不僅事關香港自身的民主化發(fā)展,也事關始于中英談判期間的一國兩制及其法律載體基本法的治理實驗前景,更關乎中國整體化的國家建構與治理現(xiàn)代化進程。特區(qū)政府于4月22日公布了各方關注的政改方案,正式邁出“政改五步曲”之第三步,香港政改走向立法會“闖關時刻”,香港普選面臨重大而微妙的歷史機遇??v觀整體方案,在法律上符合全國人大常委會“8·31決定”的同時,按照“提名放寬,普選從簡”的設計原則展開,基本做到了在中央限制性框架下的“充分民主化”。政改問責團隊隨即落區(qū)開展宣傳造勢,香港社會民意亦呈現(xiàn)持續(xù)走強支持“袋住先”的趨勢,而中央政府在闖關前亦頻頻表態(tài)支持合法落實特首普選,走出港式民主關鍵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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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意在香港政治中具有某種獨特的存在方式與意義。一方面,民意是唯一的超體制因素和力量,是民主政治的始源和基礎,因此博弈各方均不敢明確回避或否決民意。另一方面,博弈各方又巧妙利用現(xiàn)代民調(diào)技術和網(wǎng)絡媒體調(diào)查優(yōu)勢頻繁塑造有利于自身立場的動態(tài)性民意結果。在“6·22電子公投”及“占中”前期,民意曾較為強烈地支持反對派的政治訴求與行動,但在“占中”運動訴求無望而香港自身之法治與經(jīng)濟秩序日益受損的條件下又轉趨對運動保持距離甚至反對。正是民意的微妙轉向助推了最終清場的順利完成。后“占中”時期的民意總體上反對“流動占中”和更激烈的對抗行動,對中央限制性框架下的“袋住先”漸趨好感,而沒有緊隨反對派中的激進力量共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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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盡管博弈各方各取其有利的民意結果,但由于香港自身的媒體自由與民調(diào)市場的多元化,某一時期就焦點問題的民調(diào)結果出入并不顯著,因而此番民意反映出的“袋住先”固然是符合中央“循序漸進”推進香港政改的總意圖,但也首先是香港多數(shù)居民對政改闖關的一般性態(tài)度,反對派需嚴肅認真對待。香港居民和反對派精英有著價值與政治利益的交集,但并不完全認同后者的行動策略,對政改闖關與2017普選后再優(yōu)化亦有著自身的理解與接受邏輯。中央和建制派正是注意到民意與反對派的立場間歇而逐步引導民意走向穩(wěn)健理性的軌道。當然,香港主流民意的這一走向并非主要取決于中央與建制派的引導策略,而主要取決于香港居民牢固的法治觀念和理性務實的精神品格。當然,香港本質(zhì)上是一個商業(yè)城市,而不是一個過度政治化的城市,是一個懂得妥協(xié)和自我保護而非一味堅持剛性原則不知變通的城市,這是近代香港形成的一個“大傳統(tǒng)”,政改周期中短暫的激進社運經(jīng)驗不足以改變這一城市性格與傳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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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精英間的政治沖突依然嚴重并可能對最終的政改闖關造成極其不利的影響。央港雙方精英在特首普選議題上的戰(zhàn)略思維與取向有著很大出入。對于中央而言,自回歸以來的迭次治理危機甚至挫折推高了中央對香港管治權易手的深刻焦慮,從而使中央沿著2004年全國人大常委會“五部曲程序”解釋以來加強中央主導權的方向進行逐步嚴密的憲制性程序建構和實質(zhì)性政治意志輸入,預期扭轉治港中的話語權和實質(zhì)控制權的弱勢形態(tài)。對于香港反對派而言,對中央及其根植的政治體制的不信任是根深蒂固的,是殖民史觀、西方普適價值觀及西方干預策略多重作用的結果,其政治抗爭的主要目標在最強意義上一度包含了促進中國民主化的方面,但在最弱意義上則至少保障自身的“高度自治權”,實行“井水不犯河水”式的光榮孤立,這并不必然意味著港獨,但一定意味著拒絕大陸化和大陸體制的滲透控制。中央面對的是回歸以來的迭次治理挫折、香港內(nèi)部強大自足的法治與公民社會體系以及對西方高度開放的政治生態(tài),深感國家大一統(tǒng)與安全的隱憂,而香港反對派面對的是中國國勢上升及其強烈的國家主義整合與控制趨勢,包括自身在政改議題上主導權與競爭機會的日益喪失。雙方是在一種高度缺乏最基本政治信任與合作經(jīng)驗的條件下展開的、補償各自政治挫折感并提升各自政治安全感的對抗與博弈。這是香港政改在后占中時期日益陷入僵局,“捆綁否決”之立場日益僵化卻難以改變的基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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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場僵化包含了反對派對中央政治立場甚至操守的某種“不信任推定”。但是,以此種憂慮而加固“捆綁否決”的政治心理基礎并無助于香港政改僵局的打破,也無助于香港民主的實際進步。港大陳弘毅教授就認為這一提法不符常識。深層的“不信任推定”一方面導致反對派不敢做出任何實質(zhì)性妥協(xié),不敢從“公民提名”的終極立場后退以便留出政治妥協(xié)的必要空間,另一方面也日益明顯地反映出訴求無望的無力感與抗爭路線轉型上的深刻迷茫。后“占中”時期港大學生會退聯(lián)事件以及港獨組織化現(xiàn)象可視為香港社運轉型的某種試探性動作,但并不為主流社會所理解和接受,甚至在內(nèi)部亦存在嚴重爭議。當然,轉型路徑有爭議,對中央的“不信任推定”卻是共享的,而這種不信任不僅是香港社運激進化的根本精神動因,也成為中央治港心理中挫折感和不安全感的主要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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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隨中央“8·31決定”及占中運動失敗而來的是香港反對派的一種深切的政治挫折感及由此而來的廣泛不合作、港獨組織化、反水貨客以及日益固化乃至于僵化的“否決政改”立場。反對派之不合作與抗爭的焦點并不在于剛剛公布的政改方案,甚至不在于第二輪政改咨詢,而始終對準中央的“8·31決定”,認定該決定“連落三閘”,在該框架下設計的任何政改方案均不可能“一步到位”地滿足其民主普選理想,因而便籠而統(tǒng)之地被歸入“假普選”之列。同時,反對派的推理邏輯還表現(xiàn)為:“占中”運動失敗已失一局,如果再勉強“袋住先”,則回歸以來香港政治生態(tài)中反對派日益走強的政治話語權與主導性將被逆轉,建制派與中央將獲得更大的政治自信與力量來改造香港政局,“高度自治”將嚴重矮化。沿襲這一思路,反對派拒絕了后占中時期中央釋放出的和解信號,多次捆綁投票否決的立場。不過,這一集體捆綁行為在“占中”運動前后尚可“同仇敵愾”,在特區(qū)政府正式公布政改方案且民意日益支持“袋住先”的強大壓力下卻逐漸難以保持攻守同盟。根據(jù)近期的政治觀察,反對派議員中頗有溫和理性力量反轉立場的可能性。這一反轉固然有中央和特區(qū)政府的策略性措施影響,但就內(nèi)在政治理性而言亦可理解。在窮盡社會運動與議會內(nèi)拉布之反對性資源而仍然無法改變政改框架時,捆綁否決可以作為短期內(nèi)鞏固自身政治團結與接力施壓的政治武器,但卻不可能成為貫徹到底的一致立場,因為從反對派自身政治利益及香港民主化整體前途而言,一味否決并非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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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看到,就在特區(qū)政府公布政改方案的同時,《蘋果日報》等反對派媒體加緊了對民主黨的“批判性團結”,試圖鞏固捆綁否決的攻守同盟。這一頗為僵化的立場事實上并不符合反對派及香港民主的長遠利益。不過,反對派內(nèi)的溫和理性力量亦需要足夠的理由、智慧和勇氣才能夠部分說服黨內(nèi)成員并不惜政治代價做出立場反轉。香港政改第三步,最精彩之處不在于中央和特區(qū)政府的既定工作,不在于反對派中激進派與少壯派的一意孤行,而在于決定政改方案“生死”的少數(shù)反對派議員。民主是多數(shù)決,但關鍵時刻的民主卻取決于少數(shù)人對民意和公共利益的超黨派認知與追求。當然,這里存在兩個層次的理性計算與說服。第一層次是中央和特區(qū)政府說服反對派整體或部分議員回歸基本法與人大決定框架,在“合法”軌道內(nèi)贊成政改方案并“循序漸進”地繼續(xù)致力于香港民主的后續(xù)優(yōu)化。這一層次的說服工作一直在進行且得到了香港主流民意和少數(shù)反對派議員的認同,從而構成香港政改闖關的一線生機。然而,僅僅具有第一層次的說服還不充分,還需要第二層次的說服,即反對派陣營內(nèi)部的理性審議與反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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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需要溫和反對派借助持續(xù)走強的主流民意、“占中”運動的間接成果以及香港民主利益的長期公式來進行智慧而艱難的說服。關于“袋住先”的香港主流民意,近期的政改民調(diào)可為憑據(jù)。在主流民意與黨派利益發(fā)生沖突時,溫和反對派有著較大的理由空間展開工作。當然,僅僅根據(jù)民意尚不足以充分說服激進派和少壯派。因為反對派整體的不合作來自于一種深切的政治挫折感,必須對這一挫折感加以可接受的解釋與安撫才能夠在政治情感意義上取得進展。同時,否決與否到底哪一種選擇更符合反對派及香港民主長遠利益,也是一個可以進行嚴格的內(nèi)部理性計算與辯論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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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占中”與反“占中”運動,盡管中央高調(diào)認定是一場反“占中”的勝利,但實際上作為一場嚴格的公民抗命,該運動盡管沒有取得直接而重大的預期成果,卻為香港民主化及香港價值爭取到了一定的間接成果。這些成果包括但不限于:第一,超常規(guī)政治動員完成系統(tǒng)公民教育,為后續(xù)社會運動儲備人才與經(jīng)驗;第二,運動中與政府首輪對話獲取“繼續(xù)民主”(2017之后繼續(xù)優(yōu)化)承諾;第三,法治價值的再確認與對內(nèi)地的輸出,即占中違法抗命在司法干預下退場,顯示香港法治的第一核心價值地位,客觀上向內(nèi)地傳遞了“法治是個好東西”的經(jīng)驗性事實,有助國家的整體法治轉型,從而為內(nèi)地有序民主化奠定理性基礎;第四,全面準確理解“一國兩制”與基本法成為新課題,這一再教育過程不是單向灌輸,而是雙向互動,預期生成更堅實社會共識;第五,暴露“非忠誠反對派"、港獨取向與國際干預依賴癥的病理特征,有助于香港社會反思重建;第六,長遠影響香港政治生態(tài)與未來立法會選舉走向?!罢贾小笔侵趁袷酚^與回歸史觀、國家主義基本法法理學與普通法自由主義基本法法理學、香港內(nèi)部管治失衡與階層矛盾激化、央港經(jīng)濟實力對比逆轉與大陸化整合壓力等多重矛盾沖突的產(chǎn)物,其爆發(fā)既不是可避免的,又不是不可調(diào)理應對的。這是香港回歸以來央港關系的一次“最大高燒”,目前處于退燒階段,溫和理性力量在快速覺醒并趨于主導,而對占中運動間接成果的辯證認知與肯定亦可部分說服反對派轉換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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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退一步,算一算政改否決與不否決的民主利益。如果按照既定捆綁立場否決,其長期危害是根本性的:第一,2017年無法實現(xiàn)特首普選,2012年方案自動且無限期適用,政改遭遇徹底失敗,沒有贏家;第二,與特首普選實行程序捆綁的2020立法會普選無限期擱置,香港民主化進程整體停滯;第三,否決不能有效補償反對派政治挫折感,反而激化其采取更加過激的對抗行動甚至港獨實際行動,倒逼中央進一步收緊香港民主化空間;第四,主流民意可能產(chǎn)生激烈政治反彈,將政改失敗歸責于反對派整體,從而造成反對派政治利益和選民基本盤嚴重流失;第五,整個香港社會被裹挾進“過度政治化陷阱”,其國際商業(yè)大都市的法治精神與溫和理性氣質(zhì)遭受壓抑,很可能在新一輪全球經(jīng)濟競爭中落伍而淪為二線城市。相反,如溫和反對派議員智慧而勇敢地展開積極說服與立場反轉工作,則必為香港民主救星而載入史冊,不僅有效回避了上述否決條件下的種種根本危害,亦可為香港爭取到2017之后的民主優(yōu)化前景。在反對派逐漸遠離廣場、回歸理性與香港民主本位時,捆綁否決的根本缺陷就很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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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凸顯了此次政改闖關對香港整體民主化的樞紐性意義。如果反對派因僵化理解“不信任推定”而堅持“捆綁否決”,則特首普選和后續(xù)的立法會普選均告停滯,這一率性行為固然有力狙擊了中央和建制派主導香港政治的總意圖,但也是冒著站到民意對立面的巨大政治風險,得不償失。即便是為了政治基本利益的自保和實際支持香港民主進步,反對派亦應當理智而勇敢地超越“不信任推定”,先行收獲有限的民主成果,在香港民主政治中先行引入直接而生動的500萬選票力量,以此作為2017之后再優(yōu)化的更優(yōu)越基礎。而且,如果反對派理智反轉,2017之后再優(yōu)化的政治責任便重新被推給中央,若中央遲遲不能兌現(xiàn)承諾,在政治上是不明智的,亦給香港反對派以更大的政治資本和發(fā)展空間。反對派內(nèi)部一定會日益清晰地分化出是否接受現(xiàn)方案的兩種意見,由此也會導致闖關投票后兩種不同的民主抗爭一路:其一,袋住先,2017參選并接力監(jiān)督中央兌現(xiàn)再優(yōu)化承諾,為香港青年世代而不僅僅是自己爭取更寬普選框架;其二,剛性“捆綁否決”,完全攤牌,徹底決裂,接著帶領社運激進力量甚至港獨勢力展開無限制的升級抗爭甚至暴力對抗。兩種投票選擇,兩種民主化命運,實實在在考驗著香港反對派的政治智慧,也考驗著香港民主的理性品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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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改闖關是各方勢力聚焦角逐政改方案的最緊張時刻。過,還是不過,對香港民主乃至于香港長期愿景而言,茲事體大。政改闖關嚴格考驗著香港反對派的政治智慧與勇氣。希望固然在于官方和主流民意的聯(lián)合期許與壓力,但溫和反對派議員的理性反轉工作似乎更為關鍵。我們曾經(jīng)渴盼并善意祝愿香港民主成功邁出這一艱難而重大的一步,開啟中國民主化的“普選之窗”。這是筆者在政改闖關前的民主理性推演過程,自認為可以獲得香港民眾甚至反對派中理智人士的認同和支持,但捆綁否決的結果表明香港反對派以民主為起點,卻在政改闖關事項上走向了一種民主的非理性,阻斷了香港的普選進程和制度優(yōu)化前景,其對香港民主化的遲滯效應尚難充分估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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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否決政改與后政改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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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18日,香港立法會就特區(qū)政府提交的政改法案遭到否決,絕大部分建制派議員因程序失誤沒有投票。投票結果意味著香港政改闖關失敗,政改“五步曲”在第三步被否決。政改失敗需要進行原因檢討,也需要提出針對后政改時期的治港新分析與新思路。政改闖關失敗有許多原因,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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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主因是泛民派“捆綁否決”,拒絕最低限度的政治妥協(xié)與合作,使得即便建制派全體投贊成票也不可能改變結果。第二,建制派政黨政治經(jīng)驗不足,紀律協(xié)調(diào)出現(xiàn)嚴重誤差。第三,“占中”運動的消極影響。第四,“8·31決定”的鎖定效應。第五,香港中間力量的話語權與行動力不足。第六,中央在后“占中”博弈中未給出足夠明確的“下一步承諾”。第七,反對派錯估中央政治意志和對管治權爭奪的高度敏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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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改闖關失敗已經(jīng)是一個政治事實,而且在梁振英任內(nèi)重啟政改無論是時間上還是央港共識水平上均不可能。失敗后,中央以及香港建制派力量期望香港社會短暫跳脫“過度政治化”狀態(tài),聚焦經(jīng)濟民生,鞏固繁榮穩(wěn)定基礎。反對派則處于艱難的分裂和轉型中,但總體趨勢仍然是堅持政治抗爭路線,包括立法會內(nèi)繼續(xù)拉布和街頭抗爭繼續(xù)維持。這一投票失敗的主要影響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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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短期內(nèi)直接避免了更激烈的社會運動,使得反對派一時尋找不到更為具體和直接的反對議題,只能老調(diào)重彈。第二,央港政治互信降至冰點,重啟政改喪失最基本的中央信任條件,使得香港民主之路陷入艱難境地。第三,政治對抗連累經(jīng)濟合作與深港融合。第四,反對派政治分裂與極化。在議會拉布和街頭抗爭總體無效的背景下,反對派內(nèi)部必然發(fā)生結構性分裂。第五,建制派反思轉進尚有空間。后政改時期如建制派內(nèi)外調(diào)理得當,在兩級議會選舉中仍有較大進取空間并結構性改善效果政治生態(tài)與版圖。第六,反對派對國際干預的依賴和信任有所降低。“占中”運動及后續(xù)抗爭中,香港實際獲得的國際干預和支持較為有限,香港國際地位相對衰落已成事實。第七,港臺反對力量聯(lián)動可能加強。在蔡英文當選預期日益增大的條件下,港臺反對派聯(lián)動預期有可能增加,臺灣可能利用自身獨特優(yōu)勢和地位影響和支持香港政治反對派,歐美也可能通過臺灣“間接”干預香港政局,形成錯綜復雜的政治走勢。第八,民意的積極走向與央港融合契機。政改失敗對香港民主政治有“冷卻效應”,民意在投票前高比率支持“袋住先”,投票后亦可能以更加溫和理性和積極的眼光與形態(tài)看待大陸崛起和中央管治,更全面理解一國兩制與基本法的完整內(nèi)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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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闖關失敗不會導致中央懲罰香港,而是引起香港社會的反思重建,造成香港以更積極心態(tài)再出發(fā)的社會氛圍與民意取向。從投票闖關到年底區(qū)議會選舉及明年立法會選舉不到半年,選舉結果將是對此輪香港社會反思重建的檢驗性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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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占中”運動及政改闖關失敗有著復雜的內(nèi)外原因,就內(nèi)部而言,政治相互猜疑和社會階層矛盾是不可回避的現(xiàn)實。為此,后政改時代的中央治港方略應在延續(xù)既有管治經(jīng)驗的同時有所創(chuàng)新突破。具體要點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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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突出基本法的憲制權威及不可動搖性?;痉ㄊ窍愀鄯睒s穩(wěn)定的法治基石,也是央港關系互動調(diào)適的最權威法律框架,不可輕易修改或輕言修改,要堅決反擊香港反對派借助修法議題動搖這一法律秩序的運動。修改基本法在目前政治環(huán)境下亦不利于香港繁榮穩(wěn)定和高度自治。第二,重申中央支持基本法秩序下的普選目標不動搖,重申重啟政改的政治條件和法律基礎,合法合情合理說明中央的法治立場和政治利益關切點,使得香港社會對民主化仍然保持價值認同與進取預期,團結凝聚香港大部分人心。第三,維持對香港各項經(jīng)濟優(yōu)惠安排,繼續(xù)以“繁榮穩(wěn)定”的事實反擊反對派的各種攻擊和國際上的猜疑。第四,在國家十三五規(guī)劃與一帶一路戰(zhàn)略中適度突出香港的優(yōu)勢和角色,鼓勵港人信心,以空間換時間,逐步增強香港經(jīng)濟及香港民心對于中國整體的向心力與融合度。第五,加快研擬一國兩制與基本法框架下香港青年參軍、考公務員、出任外交官及內(nèi)地體制內(nèi)各種技術性職位的制度機制,將“行政吸納政治”的經(jīng)驗復制到中央吸收香港精英并建立其穩(wěn)定政治認同的框架內(nèi),逐步弱化對“一國兩制”過度形式化理解與貫徹所帶來的香港青年與內(nèi)地的“政治隔離”狀態(tài)。第六,鼓勵內(nèi)地優(yōu)質(zhì)國企或民企吸納香港青年創(chuàng)業(yè)和就業(yè),設置專門項目和計劃,與特區(qū)政府就業(yè)保障框架適度對接。第七,支持特區(qū)政府在后政改期間聚集經(jīng)濟民生的實際政策舉措,逐步緩和香港階層矛盾和貧富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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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國兩制下的新香港要告別許多,重建許多,不是一日一時可成。[8]政改闖關失敗只是個案性失敗,一國兩制與基本法仍在,政改“五步曲”程序仍在,香港主流民意支持基本法秩序內(nèi)的普選改革及聚焦發(fā)展經(jīng)濟民生的正當意志仍在,中央堅持以基本法為基礎的依法治港方略仍在,這些都是香港后政改時期重建自我和重建與中央互信互動關系的可靠資本。勿使政改失敗之“一葉”障目而不見了一國兩制的“泰山”之壯觀氣象與宏闊前景。擺脫迷思與任性,找回信心與信任,新香港的意義與優(yōu)勢依然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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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聚焦經(jīng)濟民生有助社會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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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否決政改后的香港雖不時仍有“本土派”與愛國愛港力量的街頭沖突,但總體上表現(xiàn)相對平靜,政府高官、智庫及一般民眾開始就經(jīng)濟民生發(fā)展達成基本的公共政策共識。梁振英政府就職時將經(jīng)濟民生諸項指標作為重要施政承諾,但綿延而激烈的政改沖突打亂了這一施政進程,對香港經(jīng)濟調(diào)整與民生改善造成一定不利影響。盡管代價相對高昂,但政改沖突是基本法實施與香港社會民主發(fā)展不可避免的一個特定階段,既不必過分苛責,亦不必過分留連。理智而勤勉的香港人需要珍惜經(jīng)歷千難萬險獲得的聚焦經(jīng)濟民生的新共識。當然,這一新共識并非香港發(fā)展的簡單“大陸化”,不代表香港接納了某種“中國模式”,而是其自身目標調(diào)整與社會重建的合邏輯展開。一方面,經(jīng)濟民生是任何現(xiàn)代社會政府管治的共享議題,是政府正當性與績效體系的核心指標,無論內(nèi)地還是香港均不可忽視和超越,此次共識不過是現(xiàn)代治理常識理性的回歸。另一方面,香港畢竟是高度發(fā)達的現(xiàn)代社會,是基本法保障下的高度自治區(qū)域,基本法承諾的體制內(nèi)普選目標是其民主發(fā)展的終極指向,不因階段性、調(diào)整性的經(jīng)濟民生聚焦而有根本改變。事實上,聚焦經(jīng)濟民生有助于香港社會重建,逐步修復裂痕與傷痛,凝聚共識與新力量,從而為“繼續(xù)民主”之路準備更適當?shù)恼紊鐣l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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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香港經(jīng)濟急需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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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經(jīng)濟的“亞洲四小龍”時代已經(jīng)終結,香港人必須從經(jīng)濟優(yōu)越性的舊夢中蘇醒,面向國家“一帶一路”的發(fā)展大局,尋求本港經(jīng)濟新的增長點與創(chuàng)新空間。香港的經(jīng)濟戰(zhàn)略決策與發(fā)展模式必須遵循最基本的經(jīng)濟規(guī)律,不能沉浸舊夢,孤芳自賞,也不能受政治捆綁。在經(jīng)濟全球化、區(qū)域化日益明顯的格局下,香港必須在經(jīng)濟體系歸屬上有新的定位。美國重返亞太的影響主要集中于政治和軍事,且遭遇到中國崛起的有力抵制,形成中美亞太力量格局的再再平衡。由于經(jīng)濟相對衰落及國內(nèi)民主“否決機制”等因素,美國主導的TPP很難成為亞洲經(jīng)濟的整合性力量?,F(xiàn)實來看,中國主導的“一帶一路”和亞投行等區(qū)域經(jīng)濟新秩序有巨大的投資和發(fā)展空間,香港作為中國特別行政區(qū)有著巨大的發(fā)展參與機會。梁振英特首定位這種機會為“超級聯(lián)系人”,并非虛言。然而,如果香港因為政治綁架經(jīng)濟,導致再次錯失參與這一經(jīng)濟新秩序的機會,則“超級聯(lián)系人”地位恐被新加坡等經(jīng)濟體甚至內(nèi)地自貿(mào)區(qū)所替代。短期內(nèi)香港仍然具有“超級聯(lián)系人”的相對優(yōu)勢,內(nèi)地一線城市的經(jīng)濟成熟度與治理成熟度尚存差距,然長期來看這一差距在不斷彌合,香港當居危思危,抓住機遇,完成經(jīng)濟升級改造。融入,還是排斥,決定的不是內(nèi)地的經(jīng)濟命運,而是香港的經(jīng)濟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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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經(jīng)濟民生修復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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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中”運動固然有著內(nèi)外復雜背景和因素,但回歸18年來香港經(jīng)濟競爭力下滑和民生狀況惡化也是現(xiàn)實,甚至是支持運動的重要社會原因。反對派習慣于將一切經(jīng)濟民生問題歸結于政治問題,具體而言是普選問題。這多少有點將問題本身簡單化了。無疑,在共識基礎上推行的普選自然有利于增強政府管治能力和認受性,但也不意味著經(jīng)濟民生問題就能立竿見影解決。政改受挫,特區(qū)政府尋求轉移社會重心,聚焦經(jīng)濟民生,實際上是對問題本質(zhì)的一種還原,適度緩解既往將一切發(fā)展問題歸結為普選問題的社會心理焦慮。因此,通過聚焦經(jīng)濟民生的官民實踐,香港社會有可能更加完整而平衡地理解經(jīng)濟與民主、民生的關系。聚焦經(jīng)濟民生對占中運動與政改挫折帶來的社會裂痕的修復作用是明顯的。如果新經(jīng)濟戰(zhàn)略制定合理,實施妥當,過往焦慮于地產(chǎn)霸權、金融寡頭和貧富分化的社會仇富、仇官心理可能得到適度平復。民生議題不能成為孤立的福利議題,而需要與經(jīng)濟發(fā)展協(xié)調(diào)統(tǒng)籌,以發(fā)展促民生,以民生助發(fā)展。這樣,習慣于簡單稅制和偏低福利的香港就有可能逐步走向中等福利水平。因為香港經(jīng)濟需要通過更積極參與國家經(jīng)濟而獲得發(fā)展動力,這一聚焦過程還將帶來央港關系的修復,這一修復不僅具有積極的經(jīng)濟意義,還具有為重啟政改提供優(yōu)良條件的意義。聚焦經(jīng)濟民生所帶來的香港內(nèi)部生態(tài)優(yōu)化、利益重排和共識凝聚以及央港關系上的互信重建,是后政改調(diào)整的戰(zhàn)略性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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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健康心態(tài)重啟政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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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焦經(jīng)濟民生固然是后政改時期香港社會主流共識,但政改本身并未完成,從而使得重啟政改盡管不具備短期的現(xiàn)實性條件,但中長期來看仍然是基本法體制內(nèi)目標和香港社會民主發(fā)展的必然方向。6月18日的否決只是個案性否決,并不表明政改已經(jīng)終結。從現(xiàn)代社會的普遍發(fā)展規(guī)律來看,未完成普選的民主始終存在著走向民主的強勁動力,這種動力不僅僅來自于外部世界提供的普遍話語和模式誘導,也來自于高度現(xiàn)代化社會“人人參政”的政治自覺。尋求一國兩制下香港社會的長治久安,必須在適當時刻重啟政改以實現(xiàn)普選。基本法以及“8·31決定”是關于香港政改與普選的最權威法律基礎,也是中央關于香港循序漸進實現(xiàn)普選的最莊嚴政治承諾,但前提是香港社會對普選方案有共識,對基本法及中央治港核心原則有理解與支持。否決政改表明香港社會的這一共識尚未達成,對中央治港核心原則尚缺乏正面體認與接受。何謂核心原則呢?就是主權、安全與發(fā)展利益。這些可統(tǒng)歸入“國家利益”范疇的核心原則根植于基本法承載的“一國”內(nèi)涵之中,若香港人不能客觀認知和接受這一憲制性前提而仍然將普選作為準獨立政治體事項衡量,政改分歧就很難彌合。在分歧巨大時,不妨雙方各自冷靜調(diào)整。于中央而言,必須堅持基本法之下的香港普選目標,為適當時刻重啟政改提供通道與支持,兌現(xiàn)政治承諾。于香港而言,通過梁振英剩余任期的聚焦經(jīng)濟民生發(fā)展而營造一個新的香港經(jīng)濟前景、社會共識與央港關系。這一調(diào)整周期不宜過長,以便香港普選作為一國兩制與基本法的重要目標能夠早日實現(xiàn)。由此,香港自身在國家發(fā)展中的角色也在轉型,從相對單調(diào)的經(jīng)濟層面轉向“治理特區(qū)”定位,為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探路。而聚焦經(jīng)濟民生恰恰可以營造香港人的一種與時俱進的健康心態(tài),重建社會共識與央港互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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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精神深處的攪擾:香港青年的國民意識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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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中運動”的重要政治遺產(chǎn)就是香港青年世代走上政治舞臺,形成香港社運新生力量,在很大程度上沖擊著既有的“泛民—建制”二元格局并深遠影響到后占中重建,甚至對迫在眉睫的政改立法會闖關亦有影響。近期黃之鋒巡回世界各地“串講”香港社運經(jīng)驗及接力街頭對抗政治,顯示出香港青年深切的國民意識危機。這不得不促使我們重新嚴肅審視后占中時期重啟“國民教育”的必要性和緊迫性。對香港青年國民意識危機的憂慮由來已久,今尤更甚。在設計具體對策之前,我們有必要對國民意識的理論定位及香港青年的國民意識歷史構成展開相對細致的考察,才可能明辨原委是非,有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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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國民意識的理論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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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民(nation)并不是一個個體主義概念,而是一個整體主義概念。準確界定國民,需要將其放置于具有“家族相似”的近緣概念脈絡中加以辨析。對與國民相關之系列概念的誤解與誤用,常常造成香港政治辯論無法聚焦深化。我們將首先通過“國民不是什么”的否定式思維來確定這一概念的基本屬性。國民需要在與臣民、公民、居民、人民的精細辨析中獲取自身的準確內(nèi)涵:第一,國民不等于臣民,是整體自治而非受治的政治主體,是近代民主革命的結果;第二,國民不等于公民,是偏于共和主義和整體主義的“想象的共同體”(安德森),這一想象也不是寬泛的文化認同,而是具有直接的政治認同意涵,而公民概念一方面被人權概念“去政治化”,另一方面凸顯權利本位,削弱義務感和認同屬性;第三,國民不等于居民,是嚴格的憲法學概念,而不是稅法學或行政法學概念;第四,國民也不完全等同于人民,前者有著人類學上的民族性特征,后者完全是政治哲學的抽象建構。國民概念伴隨近代啟蒙尤其是法國大革命而發(fā)生,是對“nation state”的理論化,是基于民族(nation)而指向作為政治組織之國家(state)的特定理論過程,確定的是現(xiàn)代國家的嚴格的政治社會基礎,西耶斯在論證法國民族的整體制憲權時有著精致建構。香港青年的國民意識問題因此可簡要界定為:香港青年對自身歸屬于中華民族及其實證的政治共同體的認同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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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臣民—居民模式的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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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青年的國民意識危機有著深遠的歷史基礎:首先是古典基礎,即大清帝國的臣民意識(1842年鴉片戰(zhàn)爭之前);其次是近代基礎,即英帝國的殖民地居民意識(1842-1997年)。這就構成了香港人精神意識中獨特的“臣民—居民”模式。香港人在整體近代史中缺乏民族國家建構的意識、能力與體驗,不能發(fā)展出正常的國民意識,而與內(nèi)地的百年互動所印證與維系的只是樸素原始的民族情感,而不是高級建構層面的政治認同。香港基本法的核心概念仍然是居民而不是公民,偏重純粹權利而不是義務,預設了一種去政治化的泛人權概念(ICCPR—香港人權法案條例)。香港從來不是一個民族,也不是一個人民,香港人民只是一種泛化而不嚴謹?shù)谋憷Q呼。香港民族論和香港獨立論表明香港青年對主權回歸中“國民意識”建構的排斥。而國民意識危機的直接后果就是香港青年無法理解國家概念,亦無法從歷史和政治命運共同體及真正共和主義的高度理解和認同中國的發(fā)展轉型及其政治精神與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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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0余年的殖民史在滌蕩香港人中華帝國臣民意識的同時,確立了牢固的“居民”政治意識形態(tài)。這種純粹“居民”的政治意識構成大致如下:1.殖民史觀;2.冷戰(zhàn)史觀;3.人權史觀;4.普通法史觀;5.普適民主史觀。這些歷史觀要素混雜綜合,構成了香港人的主體政治精神,而“愛國愛港史觀”則相對處于弱勢,香港的既有教育體系又根本沒有承擔甚至嚴密排斥“愛國愛港史觀”的滲透與機制性落實。2012年反國民教育事件并非孤立事件,而是這種純粹“居民”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激烈反彈,其中生力軍即為包括黃之峰在內(nèi)的香港青年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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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排斥國民意識的“居民”意識形態(tài)之下,香港青年組織亦呈現(xiàn)出高度自治態(tài)勢和社運生力軍形貌。比如香港高度本地化的“學生會—學聯(lián)”體制成為占中運動的強勢領導因素。盡管后“占中”時期香港大學學會生退出學聯(lián),但這并非香港學運的分裂,而是青年激進勢力尋求社運獨立性的體現(xiàn),這使得香港青年社運更加難以節(jié)制。嚴密的本地化還導致了香港青年學生對內(nèi)地生的政治排斥,典型如2015港大內(nèi)地生葉璐珊參選事件,后者的共青團員身份成為政治黑底,令人唏噓不已。幾乎所有內(nèi)地生都是團員,依此標準,所有在港內(nèi)地生幾成異類。這是香港青年政治的內(nèi)在歧視傾向。學生會的法人化和政治組織化亦很明顯。香港大學中山廣場與學生評議會集會在彰顯校園民主和學生政治參與意識的同時,也暴露出民粹化和激進化的不良傾向。學生代表以社會精英與民意代表的雙重想象自詡,同時采取嚴格的團體自治和內(nèi)部人控制,使得香港青年在個體意義上難以實現(xiàn)精神突圍,難以與內(nèi)地生及祖國大陸進行積極的互聯(lián)互通和互愛互助,培育國民意識?;貧w以來歷次社會運動中的香港青年人身影頻頻閃現(xiàn)。除了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的前回歸期短暫的“認中關社”(認識中國、關心社會)與“民主回歸”傳統(tǒng)之外,香港青年運動漸然匯流入反對派政治脈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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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思香港青年社運動力的來源,大致如下:1.“黃之鋒現(xiàn)象”,即未成年人的過度政治化和香港政治文明的異化,政治上的精致功利主義突破成年人范圍限制;2.港臺民主青年運動的聯(lián)動效應;3.香港價值觀與生活方式的理想化以及對大陸的妖魔化;4.對“顏色革命”與后現(xiàn)代政治抗爭技術的精致模仿;5.國際力量的隱秘支持與利益許諾;6.弱國民意識條件下政治恥感的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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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走向“公民—國民”意識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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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國兩制前景及香港未來取決于香港青年政治意識的一場結構性革命,即從“臣民—居民”模式轉變?yōu)椤肮瘛獓瘛蹦J?。這也需要我們對回歸以來涉及香港國民意識之若干建構性概念的反思:1.“港人治港”,符合地方自治原理,必要但不充分,容易滋生政治上的地方主義和地方本位,容易導向單純的香港認同而不是國家認同,適宜修正為“港人治國,港人治港”,確立國家認同的第一認同地位;2.“愛國愛港”,這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概念,適合于1984年之前對港英斗爭需要及回歸過渡期爭取人心需要,但不大適合回歸以來依據(jù)基本法的公民教育與國民教育需要,且留有左派政治和階級斗爭印痕,與香港社會主流文化之間存在一定張力,故應賦予新的時代內(nèi)涵與法治價值底蘊;3.“井水不犯河水”,這里暗含深圳河的復雜政治意涵,即自治邊境,簽證與簽注一字之差亦深有蘊含,“這么近,那么遠”盡顯心理惆悵,“領土之內(nèi),邊境之外”道出憲制理論困境,異水同源尋求“一國”統(tǒng)合上的重建,這顯示出既往偏重政策行話的政治修辭上的不嚴謹及其政治后果;4.國防外交權力論,這一度被認為是中央權力僅僅限于國防和外交,這只是政策文宣用語,不大符合基本法,也不符合現(xiàn)代國家的央地關系原理,造成港人極大誤解,而這種自我限制還導致了外交部駐港特派員公署、駐港部隊等與香港社會及體制的脫節(jié),儼然“井水不犯河水”,在涇渭分明中放任香港青年延續(xù)弱國民意識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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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回到基本法。該法在建構國民意識上有一定的局限性,體現(xiàn)在秉持“最小變動”原則下的居民本位、權利本位與地方本位?;痉ㄔ谥醒肱c地方、權利與義務上的內(nèi)在雙重失衡導致所謂的“基本法愛國主義”在觀念與制度上幾乎不可能。這迫使我們嚴肅思考基本法作為過渡體制的可能性及其正確的演變方向?;痉ㄊ菍嶒炐允挛?,自然有著變與不變的二重性。基本法演變應促進“一國”與“兩制”回歸常態(tài),這不是回到過度一國化的“全面管治權”,也不是城邦論式的“極度自治論”,而是側重建構和穩(wěn)固中央應有權力及提升香港國民意識與政治認同。確立香港青年“回歸史觀”與“公民—國民”意識模式的可行對策建議包括:1.加強歷史文化教育,彌補香港青年教育中近代民族國家史缺失的一環(huán),對沖“殖民史觀”的過強影響;2.基于公民義務的增量立法,即通過國家單行立法,一方面從否定意義上阻斷港獨和香港民族意識(如《反港獨法》),另一方面開放參軍、公務員、外交官、內(nèi)地法律服務市場等公民義務實踐領域,通過“港人治國”體驗扭轉地方主義傾向,建立國家與國民概念和意識;3.國際化戰(zhàn)略傾向的支持:在“一帶一路”的中國國際化和區(qū)域秩序建構戰(zhàn)略中賦予香港青年更多參與機會,使之與國家產(chǎn)生日益強烈的命運共同體感;4.研討“國情課程”的常態(tài)化與多元化機制,即在香港青年教育中引入在內(nèi)地進行的國情課程,作為必修課程加以推行,這絕不僅僅是夏令營式的體驗之旅,而是嚴格國民教育的一環(huán);5.內(nèi)地在現(xiàn)代化基礎設施上更加開放發(fā)展,更加自信向前,增強整體體制的改革力度與行為確定性,形成對香港青年的價值吸引力和遠期期待。如此治港,內(nèi)外兼修,則央港關系仍有改觀空間,香港國民意識亦并非不可培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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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結語:香港政改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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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焦經(jīng)濟民生具有階段合法性,但取消不了香港政改與普選的終極追求。要深切理解香港人的政治意識與民主精神,尤其是對待政改闖關的長期態(tài)度,筆者可以占中期間的熱播港劇《選戰(zhàn)》(The Election)為例加以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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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全國人大常委會“8·31決定”作出及“占中”運動風起云涌之時,HKTV經(jīng)過短暫整頓后于11月19日重新開臺,開始其“網(wǎng)絡電視”時代,而開臺首播劇即為以香港特首普選為基本背景的政治預言劇《選戰(zhàn)》。該劇在開臺劇“網(wǎng)絡公投”中高票名列第一,開播后更是成為熱播劇目,顯示出與當下香港政壇情勢的密切互動。而占中運動于2014年12月15日最終遭遇和平清場,政改法案半年后遭遇否決,香港民主必然變換形式與路徑,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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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劇的基本劇情是香港“占中”運動失敗,2017特首普選以人大決定為框架進行,在尋求連任的特首郭逸材與挑戰(zhàn)者韋文軒之間展開博弈,后者獲勝當選卻于當晚遭遇離奇車禍死亡。韋文軒在當選之際高調(diào)宣布特首任期主要任務為帶領香港人民繼續(xù)爭取“真普選”。其妻葉晴為工人運動領袖,背負其夫遺志出戰(zhàn)2022年特首普選,卻陷入香港政壇的無底漩渦,內(nèi)有傾軋,外有強敵。挑戰(zhàn)者韋文軒本為香港最大建制派政黨“振民黨”副主席,行政會議成員,后退黨參選特首。2022年特首普選的競爭格局是:振民黨主席宋漫山和工人運動領袖葉晴。其間有人大就普選框架釋法等情節(jié)。這些無不濃縮了香港人的深層民主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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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劇之編劇思路、網(wǎng)絡熱播及市民反響,尤其是其中包含的對后“占中”時代香港民主發(fā)展的愿景想象,顯示出經(jīng)過“占中”運動,一般香港人對于香港民主的某種心理認知與共識取向:第一,2017年特首普選框架相比2012年框架雖有進步,但仍有“篩選”效果,不是理想民主方案,香港民主需要繼續(xù)前進;第二,香港民主繼續(xù)前進的動力來自于體制內(nèi)力量的裂變與社會反對力量的接力爭取,包括建制派政黨的分裂以及社會反對力量的政治重組與積極參政;第三,在限制性框架下的特首普選中,最打動選民心理的競選策略是承諾帶領香港人民“繼續(xù)民主”起來,接力追求“真普選”;第四,建制派政黨及其候選人的民意基礎與政治合法性繼續(xù)遭受質(zhì)疑,在與反對力量的政治博弈中面臨越來越大之政治壓力;第五,中央繼續(xù)作為香港民主發(fā)展“循序漸進”的主導與調(diào)控性力量,但香港民主在民意推動下的“繼續(xù)民主”之路不可逆轉。我將《選戰(zhàn)》的出現(xiàn)及其反映的后占中民意稱之為香港的“繼續(xù)民主”命題。如今政改遭遇否決,香港人的民主意志更受挫折,其“繼續(xù)民主”的追求可能更顯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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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香港普選的話語博弈中,反對派的通用策略是“政策問題政治化”,而建制派的反制策略則為“政治問題政策化”,于是出現(xiàn)了檢討占中運動原因及對策上的“民主中心論”和“民生中心論”。筆者認為占中運動同時反映了香港管治中嚴峻的民主問題和民生問題,二者相互關聯(lián),但不可相互吸收,各自獨立存在。因此,后占中時代的中央與港府在政策檢討上,除了凸顯“民生”的公共政策面向之外,也不可形成“民生中心論”,以為通過民生與福利供給即可完全消除占中運動的“病灶”,更不可以為依靠“反占中”的窄議題民意共識以及法治權威而取得的清場經(jīng)驗可以長期反復運用,而是需要嚴格區(qū)分“政治”“政策”與“法律”,按照“政治的歸政治,政策的歸政策,法律的歸法律”之原則進行議題歸類、政策設計與制度供給。在占中運動可分析出的問題群中,“繼續(xù)民主”將成為一個最大、最普遍的共識,而中央和特區(qū)政府在這一議題上的開放程度和回應能力將直接決定后占中時代香港管治的基本績效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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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觀整場占中運動,盡管存在外國勢力的模糊影像和對國外“顏色革命”某些動員技法與行為藝術的模仿和翻新,甚至也由于香港社會本身的公民社會傳統(tǒng)及其行動者邏輯而造成中央對運動性質(zhì)的過高定性(港版“顏色革命”),但這場運動本質(zhì)上并非“顏色革命”,無論是運動參與者還是香港警方均表現(xiàn)出了對“和平非暴力”這一文明守則的堅定信念以及對法院禁制令和法治根本權威的終極信仰。而作為運動象征的“雨傘革命”之說也至少在香港社會內(nèi)部被嚴格否定,修正為“雨傘運動”。因此,2017之后也就不存在“繼續(xù)革命”的問題,而只是“繼續(xù)民主”的問題。從理論脈絡和運動過程來看,占中運動在本質(zhì)屬性上還是應該定位于一場以民主為基本目標的“公民抗命”運動,其核心訴求在于通過適度違法的公民行動造成全社會對普選議題的更嚴格和更為聚焦的“審議”,向特區(qū)政府和中央傳遞對法定“機構提名”模式的不認同,并以推動“公民提名”入法為基本政治訴求。問題在于,這場運動以過早的“公民抗命”威脅在先,以青年學生的“港獨”論述以及反對派政治力量的“國際”求援加碼,更以不具法律效力的電子公投以及曠日持久的街頭違法占領為支撐,同時錯失了10月21日首輪對話的運動接軌與轉型契機,從而喪失了在一場高度非均衡和不對稱的政治抗爭中實現(xiàn)理性妥協(xié)與運動“早期收獲”的機會窗口。整場運動展現(xiàn)出理念優(yōu)先、青年學生激進立場優(yōu)先、對溝通對象及相關溝通技巧把控不足等特征,這些均應作為運動遺產(chǎn)而成為香港民主運動自我檢討與改進的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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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進一步,這場運動從發(fā)動之初到提前行動再到黯然清場落幕,一再表現(xiàn)出對抗雙方的戰(zhàn)略誤判和戰(zhàn)略互不信任,這對于作為地方性民主的香港民主發(fā)展而言無疑是悲劇性和災難性的。香港在“繼續(xù)民主”之路上,需要更理性地實現(xiàn)一種“視角內(nèi)轉”,對政治上的溝通對象進行更具內(nèi)在性甚至溝通性的了解和理解,同時需要堅決戒除一種超越政治可能邊界、自我孤立與邊緣化的“港獨”主義和一種來自國際城市定位與殖民歷史記憶的“國際干預”主義,而將香港民主化定位于“一國兩制”憲制框架下具有“政治特區(qū)”屬性的自治民主試驗,其制度過程既是香港基本法秩序的民主改進,同時也是中國整體國家建構和政治民主轉型的先導與示范。在此意義上,香港民主便具有了超越一城一地治理的普遍歷史意義而匯合入中國長時段的立憲民主進程之中,同時又在深圳河一側構成與“經(jīng)濟特區(qū)”之國家試驗具有互補性的“政治特區(qū)”優(yōu)勢。而孤立主義的港獨和外來干預主義的國際依賴,只能使香港進一步遠離國家體制和全體人民的同情與支持,遠離主體中國開辟的民族復興與國家崛起的大時代和大機遇。視角內(nèi)轉,參與互動,舊城新命,或許是此次占中運動激烈對撞之后所可能產(chǎn)生的央港關系新的互動法則與均衡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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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中”運動處理經(jīng)驗還可能成為內(nèi)地應對未來政治與社會運動挑戰(zhàn)的有益經(jīng)驗:第一,法治是有序民主的基礎,內(nèi)地需要在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基礎上全力推進法治國家建設,以法治權威應對和護航民主發(fā)展,避免政治與社會失序;第二,民意是秩序維護的風向標,此次“占中”運動中的民意內(nèi)涵特別是民意對法治的根本信仰以及對暴力的堅決拒斥成為運動始終堅守“和平非暴力”以及警方文明執(zhí)法的共同監(jiān)護力量,而多元公開的民調(diào)技術體系亦成為民意聚集和溝通的有效機制;第三,媒體自由與政治公開性,這有利于鞏固法治共識和確保民意傳遞相互檢驗而達至真實,更可形成社會性的公共輿論場及公共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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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內(nèi)地經(jīng)由“經(jīng)濟建設”“法治建設”而最終抵達具有結構性政改意義的“民主建設”階段時,香港社會此次應對占中運動沖擊而表現(xiàn)出的價值與制度軟實力恰可作為內(nèi)地儲備政治民主化之基礎設施條件時認真研判、借鑒和轉化。如此,則占中運動已經(jīng)具有了超越本港民主范疇的國家治理標本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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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香港社會經(jīng)歷“占中”與“政改否決”之后,還是面臨著嚴峻的考驗,如果不能較為穩(wěn)妥地通過這些考驗,其“繼續(xù)民主”前景乃至于經(jīng)濟社會競爭力預期都可能惡化,其“二線城市化”并非不可想象。這些考驗至少包括:經(jīng)由“占中/反占中”沖突而造成的政治對抗族群化態(tài)勢如何有效抑制?運動造成的社會關系裂痕如何彌合?“政改五步曲”之第三步如何艱難而智慧地重啟?“占中”運動暴露出的經(jīng)濟結構單調(diào)、就業(yè)矛盾突出、民生政策失當、青年出路狹窄、地產(chǎn)霸權以及官商勾結等政策性問題如何在政治/政策雙軌意義上進行有效的應對和化解?這些問題的解決需要香港社會的團結協(xié)作,需要公共知識分子的理性引導,需要特區(qū)政府的系統(tǒng)回應,亦需要中央的深切理解和到位支持,尤其是中央的惠港安排應向香港社會中下階層傾斜,而信息交換與意見交流管道亦應適度避開資本家精英而逐步下沉。對香港社會而言,這是一個社會重建與深度回歸的過程。對特區(qū)政府而言,這是一個增強回應性、責任性與管治認受性的過程。而對中央政府而言,則是一個更深入理解香港社會各階層、改善央港關系、強化兩制互動與國家認同整合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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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寬觀察視角,香港曾作為冷戰(zhàn)時代內(nèi)地獲取國際物資以及改革開放初期內(nèi)地獲取資本、技術與管理經(jīng)驗的轉口與輸出地。今日中央看待香港,除了繼續(xù)鞏固其金融中心和自由貿(mào)易港的經(jīng)濟地位之外,更應看到香港是一個高度發(fā)達和成熟的法治社會以及一個在民主化進程上先于內(nèi)地的政治社會,賦予香港民主法治更高程度發(fā)展以國家試驗和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宏闊意義。在全面深化改革的更長周期里,在央港關系經(jīng)由占中運動反向刺激調(diào)整后趨于改善的條件下,內(nèi)地法治建設進程需要進一步汲取香港法治成熟經(jīng)驗,而內(nèi)地民主建設進程亦需要認真對待和借鑒香港民主的可能經(jīng)驗。香港則由于更好地理解和參與了民族復興和國家崛起過程,而得以重建央港關系的基本政治互信,消除戰(zhàn)略誤判,從而可能獲得新一輪全球經(jīng)濟大整合中的發(fā)展良機與分工紅利,以及在“繼續(xù)民主”議題上獲得更為寬松的中央政策框架。對此,我秉持一種審慎的樂觀態(tài)度,同時將會保持長期的觀察、分析、評估與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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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政改暫時告一段落,但未完待續(xù),基本法秩序下的普選仍需要央港互信互動向前推進。香港社運如何轉型以及香港反對派是否可能解脫港獨和國際干預雙重魅惑而成為忠誠反對派,亦是香港政改重啟進程的關鍵性因素。票債票償如何償,重啟政改如何啟,政改研究和基本法研究仍有無盡課題與空間?;痉▽W者要善作央港溝通的獨特橋梁,以學理和誠意論事說理,避免“要么媚權,要么媚俗”的兩極化取向,如此才可真正做到客觀理性,也才更有價值和意義。我在基本法研究與政改論述中一直拿捏秉持這一立場,做好個人的內(nèi)在學術理性之平衡。如此,則可不懼非議,敢于深入,持平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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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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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參見田飛龍:《兩岸人民關系條例的歷史考察與修改展望》,《臺灣民情》2012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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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陳端洪教授稱之為一種意義挫折,參見陳端洪:《一國兩制的智慧》(未刊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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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參見田飛龍:《香港青年的國民意識危機及其化解》,香港《大公報》2015年6月8日;田飛龍:《認同的憲法難題:對“愛國愛港”的基本法解釋》,《法學評論》201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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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參見田飛龍:《香港政改觀察:從民主與法治的視角》,后記,香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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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相關研究可參見陳弘毅:《單一與多元——“一國兩制”下的特別行政區(qū)基本法》,張千帆主編:《憲法學》,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田飛龍:《法律的抑或政治的?——香港基本法模式下的中央與地方關系反思》,《研究生法學》2007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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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深入探討參見田飛龍:《法治開啟中國新三十年改革》,《中國評論》2015年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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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參見田飛龍:《香港政改闖關投票結果評析與前景展望》,愛思想網(wǎng),http://www.aisixiang.com/data/8972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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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呂大樂先生對此有著敏感回應,見呂大樂:《香港模式:從現(xiàn)在式到過去式》,香港中華書局201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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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