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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飛龍作者簡介:田飛龍,男,西元一九八三年生,江蘇漣水人,北京大學法學博士。現任中央民族大學法學院副院長、副教授、全國港澳研究會理事。著有《中國憲制轉型的政治憲法原理》《現代中國的法治之路》(合著)《香港政改觀察》《抗命歧途:香港修例與兩制激變》,譯有《聯邦制導論》《人的權利》《理性時代》(合譯)《分裂的法院》《憲法為何重要》《盧梭立憲學文選》(編譯)等法政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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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繁榮穩(wěn)定以經濟和法治為基礎
作者:田飛龍
來源:作者授權?儒家網 發(fā)布
? ? ? ? ? ?原載香港《大公報》2016年5月24日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四月十八日丙午
? ? ? ? ? ?耶穌2016年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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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江來港,反對派四名代表性議員會面進言,氣氛相對融洽。這是政改失敗以來中央最高層級官員與反對派的正式會晤,盡管雙方對香港問題的癥結與對策思考存在較大出入,但已顯示出關系破冰和信任重建的跡象。中央理解到,香港反對派及其選民基礎是香港多元社會的重要力量,是維護香港繁榮穩(wěn)定的重要因素。反對派亦理解到,激進本土主義與單純的對抗策略勢必刺激中央更嚴對待,沒有前途,不利于香港重建和反對派政治利益擴展,因而需要尋求達成與中央之間的某種政治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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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雙方的信任顯然不可能通過一次會面就得以重建,反對派仍然聚焦重啟政改和更換特首這樣的政治性議題,而中央的判斷是,香港的根本困難在于經濟發(fā)展和社會穩(wěn)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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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避政改的情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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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江在一帶一路論壇和歡迎晚宴上的講話,其主旨在于肯定一國兩制的憲制穩(wěn)定性以及確證香港在一帶一路中的角色,同時期待香港法治繼續(xù)成為社會秩序的基石。這代表了中央對香港繁榮穩(wěn)定的一般性看法:繁榮依賴于經濟發(fā)展,而穩(wěn)定依賴于法治。張德江同時提及了對危及香港穩(wěn)定的本土分離運動的擔憂,認為是冒用本土之名行分離之實,對繁榮穩(wěn)定有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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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江未正面提及和回應反對派念茲在茲的重啟政改與普選問題。這反映出中央對此留有一定的疑慮和期待:一方面,中央判斷認為香港政治情勢在后政改時期未有改善,反而因本土分離運動有所惡化,重啟政改時機未到;另一方面,中央期望香港反對派自我反思及承擔起政治和解責任,重新確立對一國兩制與基本法的政治忠誠,以此作為討論普選推進的政治前提。從會面交流過程來看,張德江進一步了解到反對派關于重啟政改的強烈需求,但似乎沒有明確看到反對派尋求政治和解及重新效忠基本法的積極取態(tài)。此次會面開啟了一種反對派與最高層領導直接對話的先例和機制,如果反對派對中央的疑慮和期待有所理解和積極回應,相信在以后的多次互動合作基礎上,重啟政改并非不可直接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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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對派提出更換特首的要求,是一種政治問責的體現。反對派認為,現任特首未能充分反映港人政改意愿并積極向中央爭取寬松普選框架,同時亦未能在具體施政上兌現社會期待已久的公平正義,需要負主要責任。不過,這種民主責任制下的政治問責,在中央所秉承的政治文化中似乎難以得到積極理解和回應,中央會將之視為一種變相的“管治權爭奪”,而且是一種對中央信任之香港高級官員的政治打擊,其后果將導致香港官員在央港矛盾中不敢挺身而出維護國家利益。張德江以“依法辦事”加以回應,實際上表明不便于簡單地歸責于現任特首。事實上,現任特首在占中和政改期間的政治表現至少在中央看來是合格的,如今距離特首換屆選舉不足一年,臨時更換恐怕會帶來更大的政治不確定性。不過,通過包括此次會面在內的多個管道所傳遞出的“不信任現任特首”的政治信號與訴求,甚至建制派內部的不同意見,對現任特首尋求連任及中央最終權衡合適人選,顯然將產生一定的引導和塑造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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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法治的兩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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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中是一場超越法治的民主追求,即便在香港核心價值體系內部,也是一次異化和僭越。惟其如此,占中也因為法治的權威性本身而退場。中央在占中運動中看到了香港法治深入民心,看到了香港法治對社會穩(wěn)定與秩序維系的根本價值。不過,中央還看到了另一面,即香港法治在占中判決和旺角判決等事后追懲程序中的相對虛弱,看到其維穩(wěn)有余而重建及引導不足的缺陷。香港法治的權威性掌握于香港的獨立司法系統及高度職業(yè)化的香港法律界,不僅中央無法滲透干預,即便是本港立法與行政分支亦難以抗衡。這就在香港基本法內部造成了一種“司法至上”的管治格局,基本法預期的“行政主導”受到嚴重削弱。更關鍵的是,關于基本法中的國家權力、國家權威與國家利益,香港的普通法傳統無法有效識別和維護。于是,在占中判決和旺角判決中,法官不可避免地根據先例原則和對自由民主的同情而做出輕判,并不能審慎考量輕判的政治社會后果和法治的一般預防效應,也不能對法官的公共政策角色加以自覺。近期關于港獨組織行為,律政司及香港法律界有識之士痛心疾首,希望以香港本土法例《香港回歸條例》、《刑事罪行條例》、《公安條例》等發(fā)起法律行動,但又忌憚于香港司法立場及敗訴風險而行動遲緩,引發(fā)社會憂慮和批評。也因此,內地憲法學者莫紀宏教授提出了香港普通法的“國家法屬性”問題,這不是單純的法律專業(yè)視角問題或普通法的實踐傳統問題,而是香港基本法的構成性與憲制屬性問題,值得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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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江代表中央表達了對這種法治兩面性的憂慮。特別是在港獨組黨和立法會選舉的特殊時刻,基本法的法治秩序正面臨嚴峻挑戰(zhàn),法官若一味輕判固然滿足了自身內在價值觀和反對派政治認可,卻難以作為法律秩序真正的守護者和塑造者,長期來看必然損及香港司法權威。事實上,司法輕判已經在縱容港獨力量發(fā)展和行動挑釁,參與者認為反正也無需承擔多重的法律責任,反而可以做“抗爭英雄”,特區(qū)政府甚至中央的嚴厲警告毫無意義,因為法官們在保護他們。當然,這種司法兩面性實際上來自于基本法憲制構造的內在缺陷:港獨觸及基本法底線及國家利益,但香港司法是完全地方化的,這就導致了法益的國家性和司法的地方性的錯位與張力,有限的數次人大釋法即源于此。人大釋法是對基本法中司法主權地方化不得以的憲制性補救,具有基本法上的規(guī)范正當性和一國兩制實踐上的合理性,因為依法治港原則必然要求中央以合法方式(修法或解釋)享有最低限度的司法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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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造成了香港司法的乖戾品格:一方面是秩序兜底和普遍輕判,另一方面是排拒人大釋法和監(jiān)督,意圖維持香港司法的完全獨立性。香港司法缺乏有效的國家觀和維護國家利益的司法自覺,這在突出兩制隔離的回歸初期或許還不顯著,但在兩制自然融合及國家利益凸顯的“一帶一路”時代,恐怕會是依法治港的重大憲制性軟肋。白皮書看到了香港司法的不合時宜性,意圖以“三軌制”(人大主動釋法、特首提請釋法和終審法院釋法)的基本法解釋模式取代舊有的完全司法獨立模式,彌補在兩制互動新時期香港司法的國家觀缺陷。當然,在某些細節(jié)上,比如外籍法官制度,也可能引入改革議程之中。香港司法之國家觀的建構,是基本法下香港回歸的憲制性任務之一,也是有效疏解“雙普選”進程下中央治港“法治化轉向”的必然選擇。香港基本法是一場與時間性及治理實踐高度相關的制度實驗,不變的是一國兩制的大框架,變的是有利于維護香港繁榮穩(wěn)定及國家發(fā)展利益的具體制度支架。一帶一路將為香港帶來與內地融合發(fā)展的全新機遇和歷史時刻,香港法治也因此不可能孤芳自賞,獨善其身,而需要因時而變,切合香港民主發(fā)展與國家憲制調控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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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優(yōu)先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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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是經濟”,這樣的政治睿見并未過時。5月12日,巴西總統彈劾案參議院第一次投票通過,魅力型總統羅塞夫被停職180天,主要理由是經濟衰退和腐敗,但如果僅有腐敗一項,可能不會這樣慘。香港經濟有著四小龍時代的輝煌,但今天還有誰在談論四小龍,那基本上已經成為東亞經濟史的一部分了。人們更多談論的是“中國龍”。盡管對中國改革走向及地區(qū)安全行為之確定性仍有多種疑慮,但中國經濟的實力和潛力已經得到了國際社會的承認。歐洲議會近期以壓倒性多數反對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主要原因不在于貿易自由主義,而在于貿易保護主義。歐洲的經濟衰退導致其政治保守,變得害怕放開市場,害怕中國產品的強勢競爭。而害怕競爭本身是反市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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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傳統精神與核心價值觀是獅子山精神,是愛拼才會贏,但近年來香港的競爭力和競爭精神似乎同步衰退。青年人似乎更愿意迷信民主化和社會抗爭是唯一出路,而不愿意從自我奮斗和自我反思出發(fā)重建自我。他們對自由行、港珠澳大橋、粵深港高鐵及一帶一路戰(zhàn)略的消極與抵制,顯示出了國際視野和競爭意愿的雙重衰退。香港引以為傲的國際視野正在退化為一種偏狹局促的本土視野,一種帶有反現代性甚至無政府主義的鄉(xiāng)土氣質。這種氣質固然可以孕育和培養(yǎng)一大批藝術家、政客和社運組織,但香港卻在遠離這個時代真正的國際性和國家發(fā)展進程。香港反對派習慣于以政治問題取代一切問題,有其合理關切和理念依據,但其視野、判斷和對新香港的想象力卻陷入了一種固有歷史觀和滯后國際觀的雙重束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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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一帶一路對于新香港的意義本身就不亞于反對派意念中的普選。在我看來,普選是基本法既定的實施目標,在政治條件和時機成熟時肯定會到來,不過即便到來也不意味著香港經濟轉好、社會矛盾消弭和居民生活幸福。普選主要解決政治權力的合法性來源問題,而不解決經濟績效與競爭力問題。如果香港落后了,普選不能使香港先進,但如果香港先進了,普選卻可以使之錦上添花。香港的新歷史正行進在兩個時間之流中:一方面是有序的經濟重建進程,即中央主推的依法治港和香港參與一帶一路的經濟重建,旨在提升香港新經濟的競爭力和社會參與度,并使香港與國家的政治經濟關系得到重構,呈現出一種正常狀態(tài);一方面是不確定的重啟政改進程,即反對派咬定和聚焦的真普選問題,旨在面對國家日益強勢的整合壓力以及特區(qū)政府固有的管治缺陷,尋求以更直接的民主形式解決公權力認受性及自治權“封頂鞏固”的問題。委員長來港本身就包含著政治經濟雙重內涵,相對突出了中央治港之法治與經濟維度及中央關于香港發(fā)展問題的大局判斷,對香港社會甚至反對派有所啟發(fā),但對反對派之重啟政改議題暫未適當回應,留有余地和想象空間。未來適當時刻,中央如能提出政改再保證,無論是當面會晤,還是隔空喊話,都將積極拉近雙方心理距離,修補信任裂痕,整合國家與香港各方力量共同建設新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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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反對派而言,你見或者不見,一國兩制和基本法就在那里,但新香港的機遇未必在那里。新香港正在路上,這條路走得如何,需要中央和香港社會包括反對派共擔責任,協力前行。而此次委員長來港,無疑是香港的一次歷史性機遇,需要珍惜,更要有勇氣和智慧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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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葛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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