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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小東作者簡介:吳小東, 筆名空山,民間儒者,讀經教育實踐者,千人行書院院長。西南大學現(xiàn)當代文學碩士,曾任中學、高校教師,2003年從高校辭職,任編輯記者,2006年接觸讀經教育,任讀經教師,2008年創(chuàng)辦千人行書院,實踐王財貴教授"兒童讀經"教育理念。 |
老實大量讀經:王財貴教授的一點“苦心”
作者:吳小東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二月廿一乙卯
耶穌2015年4月9日
王財貴的方法論,究其根本,是把問題簡單化。不了解王財貴的人會認為他失之簡單。他是故意的。我是讀了王財貴及讀經界各位各種講話發(fā)言文章實踐總結幾十萬字,有到若干讀經課堂聽了若干次,又與王本人及弟子及讀經一線教師聊數(shù)十小時又在自己身上實驗體會后,方才明白他這點辛苦用心。
一一《教育家》主筆吳梅
二十年前,王財貴教授冒天下之大不韙,首倡兒童讀經,非議重重;二十年后,兒童讀經已逐漸為社會所接受,但圍繞王教授的爭議未見其減少,因為他現(xiàn)在不僅提倡讀經,而且提倡“老實大量”讀經。很多人習慣于用“二分法”評論王教授:“教授推動讀經當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但只讀經是不行的?!?/p>
“老實大量”的意思有二:一,讀真正的經,不讀低度的經或假的經,而且只是讀,不講解;二,越大量越好,越熟越好。按照這一理論,十三歲之前的兒童,每天只要老老實實地誦讀經典就好了,其他都不必做,至少不必太認真地去做。這當然是一般人難以理解和接受的,教育怎么能這么簡單呢?簡直不可想象。
然而孔子說“眾好之,必察焉;眾惡之,必察焉”,對于一個與我們的普通經驗大相逕庭的說法,是需要一點警覺的:要么是這種說法不對,持這種說法的人頭腦太過糊涂;要么是這種說法對,普通人受蒙蔽太深而不能了解?!袄蠈嵈罅俊弊x經屬于哪一種呢?
“老實大量”的一個重要依據(jù),是記憶力與理解力發(fā)展的不同規(guī)律。無論是中國古人自發(fā)的教育實踐還是西方現(xiàn)代科學的研究,都證明人在十三歲之前的學習以記憶為主,十三歲以后以理解為主。而且記憶力是隨著年齡遞減的,理解力是隨著年齡遞增的。記憶的黃金時期有限,一旦錯過終生無法彌補,而理解是一輩子的事情,越早期越不必著急。對于兒童的教育,最重要、最迫切、最應該用心的著力點是記憶,是趁孩子記憶力最好的時期,讓他盡可能多地吸收儲藏人類文化精華,以供一輩子的理解和運用,而不必在意他現(xiàn)在是否理解。
這就是王財貴教授反復闡述的讀經原理之一,中國古人也直觀地意識到了并一直這樣教孩子,但沒有形成清晰系統(tǒng)的理論;西方古代也有樸素的讀經傳統(tǒng),但由于近代以來科技主義實用主義教育思想的泛濫,他們的讀經傳統(tǒng)除了在宗教中有所保留外,也已經斷絕。王教授把中國古代教育重視讀經背誦的優(yōu)秀傳統(tǒng)理論化,在以理解為唯一標準的西方現(xiàn)代教育思想風靡全球的今天,重新重視記憶,重視讀經背誦。這是王教授對教育的一個深刻洞見,迥異于時代潮流,但如果我們承認這確是人類學習成長的一條基本規(guī)律,就不能不承認“老實大量”讀經,有它顛撲不破的真理性。
但一百年來源自西方的世界教育潮流,卻是以理解為標準,認為凡是兒童不能理解的,就沒有用,就不應該教他,教了兒童就會痛苦。于是兒童讀經就變成千夫所指的事情,被指為壓抑殘害兒童的兇手。經過王教授多年來不遺余力的宣導推動,人們逐漸認識到經典的價值和兒童讀經的合理性,不再對兒童讀經抱有本能般的反感了。但畢竟以理解為標準的現(xiàn)代教育已經流行世界一百年,幾代人都是在這種教育下長大的,要清除頭腦中現(xiàn)代教育思想的遺留,談何容易。就是從事讀經教育、國學教育和傳統(tǒng)文化教育的人,仍然會不自覺地以現(xiàn)代教育思想為標準來評判取舍。
比如有人批評王教授讓孩子直接讀《論語》,而不是從“三百千”(《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開始,其理由是從“三百千”開始是循序漸進,比較簡單,孩子容易接受。這種見識還是以理解為標準,認為理解了孩子才能學得好。其實兒童的學習本來是以記憶為主,理解不理解對他是無所謂的。你帶著他直接讀《論語》,他也不會感到多么困難,因為他不過跟著念而已。教《論語》,只要不強求理解,孩子也不痛苦;教《三字經》,如果定要孩子理解,孩子也會痛苦。但先教《論語》還是先教《三字經》,其教育意義卻大不相同,因為《論語》畢竟是經典而《三字經》不是。
又比如有人舉古代私塾一面讀經一面講解為例批評王教授“老實讀經”只讀經不講解。古代私塾教育論著中,確實有重視講解的,但也有主張只讀經的,而實際的私塾教學中,只讀不講更為普遍,講解的還是少數(shù)。何況面對古人的說法,關鍵是我們怎么來評判取舍。這涉及到我們對教育規(guī)律的認識與思考,古人所說所做,合理的當然要借鑒,不合理的則不足為訓。如果我們真的深明十三歲之前應該以記憶吸收為主,就不必汲汲于講解,更不必拿古人的相關論述來責難“老實讀經”。中國古代私塾教育其實非常龐雜,有相當?shù)淖园l(fā)性、隨意性、多樣性,我們不能迷信,而需要有一雙慧眼來分辨。我們要把握古代私塾教育的大體和精華,它的大體和精華,只不過是讀經,讀真正的經,以讀為主,而且要求嚴格。
其他從古代私塾教育出發(fā)對于“老實讀經”的批評,也多與此類似。比如要不要吟誦,要不要屬對習詩作文,要不要力行禮儀如《弟子規(guī)》等等。王教授并不反對這些,你可以在教學中適當融入,靈活操作,但如果你背離了兒童讀經以記憶、吸收、醞釀為主軸的基本規(guī)律,追求理解、實用和表現(xiàn),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而在以理解實用和快樂主義為導向的教育思想一統(tǒng)天下的今日,人們很容易滑向理解實用和膚淺的快樂主義。比如有的學堂大力推廣吟誦,認為非吟誦不足以讀經,不吟誦學生就不快樂,不僅以感情為主的詩詞歌賦要吟誦,連以哲理為主的經書也要吟誦,認為不吟誦就不能體會文章的精髓。其實,吟誦雖有意義,但其意義并沒有那么重大,而經書畢竟篇幅很長,吟誦起來速度緩慢,很多孩子因此完不成整本經書的背誦。又如有的學堂提前讓孩子吟詩作文,乍看孩子頗有文采,家長也很喜歡,但聰明開得太早,孩子養(yǎng)成了理解的習慣,再讓他老實讀經就頗以為苦。又如有的學堂重視落實《弟子規(guī)》,天天在孩子言行舉止上下功夫,一兩年過去,一本《論語》還沒有讀完。這都是忘記了兒童學習成長的基本規(guī)律,忘記了經典的重要和記憶的重要,急于讓孩子理解、應用、表現(xiàn),雖然是出于借鑒古代私塾教學經驗的良好愿望,卻是不知不覺地向主流教育投降。
正是有見于此,王教授才極力提倡“老實讀經”。因為經典的高明性和籠罩性,不能不讀;而且讀經的機會太難得了,稍縱即逝;讀經的時間太有限了,蹉跎不起。在今天,一個孩子要能夠讀經,不僅父母態(tài)度要一致,還要得到爺爺奶奶姥姥姥爺?shù)馁澩?,家庭中有一點點干擾,社會上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孩子可能就讀不了經。對這樣一個穿越重重阻礙來到學堂全日讀經的孩子,我們不該好好珍惜嗎?我們不應該讓他老老實實地把經讀好嗎?稍不留意,孩子讀經的時光就蹉跎了,讀經的機會就喪失了一一這個喪失是絕對的喪失,永不可再得!要理解運用,吟詩作文,落實德行,乃至琴棋書畫,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機會,都可以等待,都可以彌補,只有讀經,不能等待,無法彌補,而且,只有現(xiàn)在把經讀好了,其他的才能做得更好。因為讀經必竟是“本”??!這就只是一個本末先后的問題,“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
所以,王財貴教授反復強調的“老實大量”,是對教育基本規(guī)律的堅守,是方向的把握,是一個點醒,提醒人們不要忘記經典的價值,不要忘記最適合兒童的學習方法是記憶,不要忘記兒童記憶的黃金時期非常短暫。它并不是一個硬性的規(guī)定,它期待的只是“盡其可能”。每個人都可以根據(jù)自己對教育的理解和現(xiàn)實條件,來做他所認為的“老實大量”。但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忘了以經典為重、以讀經為重這一基本方向和原則。這就是王財貴教授一一這位很多人稱之為中國文化的“貴人”所念茲在茲的事,他的一點點“苦心”。如果我們都能體諒到他的這一份“苦心”,那么關于讀經的困惑紛擾就會少一些吧。
附:空山先生對朋友就上文的關注與討論的回復
按:拙文《王教授的一點“苦心”》發(fā)表后,引起朋友們的關注和討論,敝人也針對朋友們提出的問題,作了幾次回復,現(xiàn)綜合起來放在一處,以便日后查閱。
一、看了郁文兄所摘教授這段話,又有所悟。世間之事,很難泛泛地說對與不對,不僅要看它合不合理,還要看它應不應機,“合理”而不應機,最終還是不合理的。如果不追求道理,只一味去迎合現(xiàn)實,當然也是不合理的。
讀經教育,從社會現(xiàn)實中看,走好了第一步了嗎?其實每個有心人都看得出來,她還像一個學步的孩子,步履蹣跚,歷史慣性與社會現(xiàn)實對讀經之阻礙,仍然堅硬如磐。當此時代,最可貴者是敢于走出第一步,而不是要求一邁腳就四平八穩(wěn),還要姿勢好看。你兼顧太多,恐怕連腳都邁不了呀!不是說走路不需要穩(wěn)當優(yōu)美,而是現(xiàn)在還不是要求穩(wěn)當優(yōu)美的時候。當一件事情開始的時候,太多完美性的要求,可能把它壓死于萌芽之中。
有人說讀經推廣已經二十年了,已經應該更豐富完善了,其實是太天真了,文化傳統(tǒng)斷喪一百多年,恢復談何容易?張眼看看,這是什么時代?一個孩子要讀經,要受到多少阻礙?一個家長要讓孩子讀經,要承受多大的壓力?一個讀經學堂要生存,要面對多少困苦干擾,多少辛酸無奈?整個時代,仍然是一個科技主義拜金主義大行的時代,仍然是一個視讀經如鴻毛乃至如糞土的時代,多少慣性力量仍泰山壓頂般地隨時會摧折這一點點文化復興的根苗,你要求那么多有什么意義呢?孩子站都沒站穩(wěn),為什么要讓他風度翩翩呢?要建一座大廈,是先打地基立鋼柱還是先雕梁畫棟呢?誰能說雕梁畫棟不對呢,但你毛坯房都沒有又往哪里雕粱畫棟呢?
有人會說社會大環(huán)境如此,但我們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好的小環(huán)境,讓孩子不受干擾按部就般地讀書。家長、老師、堂主不都是現(xiàn)實中的人嗎?怎么可能不受社會的影響干擾?哪里有一個與時代完全隔絕的“桃花源”?所以王教授提倡的“老實大量”讀經,不僅有它教育哲學上的真理性(此處不談),也是最切中時代的一個救人救世的的簡便法門,在此時代,它效果最大,最易施行,最少流弊。為什么要反對呢?沒有百年千年的眼光,沒有真切的現(xiàn)實感受,只從理論或文獻中來看教育,確實是很難理解王教授的一番“苦心”的。
二、拙文受到大家關注并跟帖討論,空山深表敬意。須探討的問題很多,一個一個解決吧。
第一個問題是:提倡用吟誦法讀經,其出發(fā)點是不是為了讓讀經更快樂?我認為是的。吟誦當然還有其他的意義(這毫無疑問),但一般的讀經老師和家長學習吟誦,主要還是他認為平讀比較枯燥,孩子不喜歡,而吟誦比較輕松有趣味有美感,希望以此減輕讀經的壓力。這不就是為了讓學習更快樂嗎?
吟誦專家徐建順教授在《中國式讀書法》中說得很明白:
我們現(xiàn)在的背誦量,可能連古人的萬分之一都不及,就這么點背誦,還背得很痛苦,為什么呢?因為我們是死記硬背的。在古代,一個兒童在老師教完以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也會開始背誦。那種背誦,是想唱得比老師好聽,比老師舒服,所以在琢磨的。那是自覺的背誦,而且還是審美的、快樂的,當然記得快、記得牢啦。
徐教授的意思很明白:平讀式的背誦是痛苦的低效的,吟誦式背誦是快樂的高效的。我相信大多數(shù)教孩子讀經的人,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學吟誦、教孩子吟誦的。
讓孩子學得輕松快樂一點,誰不愿意呢?但用吟誦法讀經,孩子就真的很快樂,教學就很輕松高效嗎?其實不見得。用吟誦讀經,孩子照樣有懈怠厭倦的時候,不然為什么古代私塾都有戒尺呢?古代私塾普遍都是嚴格的。我們用任何方法,都不能保證學習的快樂,因為學習的本義就是克服一定的困難以獲得生命的充實提升。學習必然包含著困難,這個困難是不可能徹底化解的!所以采用吟誦教孩子讀經的父母老師,未必比用平讀法教孩子讀經的父母老師輕松,用吟誦讀經的孩子,也未必比老實讀經的孩子快樂。孩子讀經快樂不快樂,是需要很多因素的配合的,家長心念堅不堅定,老師用心不用心,學堂有沒有真正貫徹老實大量讀經的理念,學堂讀書氛圍好不好等等,都會影響到孩子讀經的狀態(tài),不是改變一下讀法就能藥到病除的。徐教授的說法未免太理想化了。
三、我認為對兒童教育來說,不必太強調因材施教,因為兒童還處于打基礎的階段,對于兒童的教育,我們只是給他打一個盡可能好的基礎,這個基礎打得越深,以后孩子的“材”越能夠充分發(fā)揮,并且沿著健康的方向發(fā)揮。
孩子只是讀經,我們并沒有要求他理解,每個孩子讀了《論語》,他的感受有淺有深,這里面有無限的差異,不是已經照顧到他的特殊性了嗎?如果我們像小學教師一樣要求全班同學都要把一篇課文理解到某個程度,或必須都會做某道數(shù)學題,那就是壓迫孩子了。讀經,只是讀而已,每個孩子接受的深淺,背誦的快慢,老師并沒有強行規(guī)定,不也是因材施教嗎?
不一定自讀、一對一才是因材施教,齊讀也可以因材施教。一個班同學齊讀一本經書,有的讀了一輪兩輪已經很熟了,就給他點另外的時間,讓他試著背下來;不太熟的再讀個一兩輪,漸漸也能背了。這個同學《論語》背完了,就可以升到《孟子》班,《孟子》背完了升到《易經》班,盡可以往前趕,并不會耽誤他。所以是不是因材施教不在于齊讀還是自讀,而在于是否強迫孩子與別人看齊。
吟誦應該也不一定非得自己吟自己的,集體吟誦應該也可以吧?經文吟誦的調子不像詩詞,本來就很簡單,大家一起吟誦應該也不會妨害個人的發(fā)揮。其實讀經,本來就應該平實一點,個人的發(fā)揮越少越好。
總之我覺得,吟誦與因材施教,并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而在兒童階段,其實不必太強調因材施教的,只要老師用心體帖孩子,不過于壓制他就好了。
四、我說中國古代私塾教育龐雜,“有相當?shù)淖园l(fā)性、隨意性、多樣性”,并不是隨意而發(fā),皆有所指。說自發(fā)性,因為辦私塾的多是落第的秀才或暫時沒考中的秀才,他們并不是主動自覺地以育人為畢生事業(yè),而是不得已才拿起教鞭。當然也有些人經過多年奮斗,自知科舉無望,又無別的生路,只好死心塌地當“孩子王”。古人雖然尊師重道,但對教書先生的輕視奚落也是常見的,正因為古代私塾也并沒有成為一個正規(guī)的行業(yè),自發(fā)性是很大的。
說“隨意性”,因為多數(shù)教書先生是被動地進入這個行業(yè),他們中多數(shù)人并沒有對教育進行過系統(tǒng)深入的思考,不一定有理論的全面性和深刻性,往往按照社會習俗、家長要求或個人喜好來做,有一定的盲目性。
說“多樣性”,是因為中國歷史漫長,幅員遼闊,兩千年來各朝代私塾形態(tài)各異,同一朝代各地私塾也相差很大,可以說十分龐雜。我們說要學習古代私塾教學經驗,那真是談何容易!不能看了幾本古人關于私塾教學的論著,就認為私塾就應該那么教。比如古代私塾有學三百千的,也有不學三百千的;有訓詁的,也有不訓詁的;有重視解義的,也有完全不解義的;有吟誦的,其實也有不吟誦的;有重視詩詞的,也有反對過早讀詩歌的。面對古人的這些經驗,我們當然要尊重,要借鑒,但首先我們要有對教育本質上的思考,學會分析、辨別這些經驗,不能不加思索地接受,認為只要是古人的,就一定比今人高明。
其實,古代私塾不只有“自發(fā)性、隨意性、多樣性”,也有它的實用性和功利性。很多農村私塾只不過為了讓孩子掌握起碼的知識技能,如認字寫字記帳等,并沒有高遠的理想,出于這樣的目的,它們并不重視讀經。另一方面,由于科舉的盛行,普通家庭望子成龍,希望經由上學獲得功名,故很多私塾也迎合家長,不讓學生好好讀經,而讓他們提前理解,提前作文,尤其明清時期,已成普遍現(xiàn)象,有識之士為之痛心疾首。直至清末此風不歇,胡適母親賄賂私塾先生讓先生必須給胡適講書即是一例。這種實用性和功利性,顯然與教育的理想有相當大的距離。
總之我認為,經典是完全可靠的,古代私塾不一定是可靠的。因為經典是圣人人格心性的展現(xiàn),而私塾畢竟是普通讀書人開辦的。挑經典的“糟粕”當然是愚蠢的,但對古代私塾抱有敬意和尊重的同時,有所保留、懷疑和分辨也是應該的。王教授在宣導培訓時說的一段話,我印象深刻:
“體制教育不一定是對的,西方教育不一定是對的,美國教育不一定是對的,古代教育不一定是對的,甚至讀經教育也不一定是對的。什么才是對的呢?只有對的是對的!”
五、我說古代私塾教學經驗不一定完全可靠,并不抹殺古代私塾的偉大功績,中華文明確實是由一個個小小的私塾支撐起來的,古代私塾先生在簡陋甚至艱難的條件下,為社會培養(yǎng)了無數(shù)仁人志士,小私塾,大擔當,這是令人贊嘆不已的,我從來沒有否定。但由于古代私塾時間跨度很長(千年以上),地域差異又大,其教學經驗呈現(xiàn)出非常龐雜的形態(tài),我們吸收借鑒它們的經驗時,只能把握其大體和精華,而不必也不能把所有我們能接觸到的古代私塾教學經驗都拿來實驗一番。在我看來,古代私塾教育的大體和精華,不過是:一,她是以經典為核心的,一切都是為了進入經典而服務;二,她極其重視背誦;三,尊師重道,對學生要求偏于嚴格。這三點正是西方現(xiàn)代教育和一百年來的中國教育所沒有的,它們蔑棄經典,抵制背誦,又過分鼓吹尊重孩子,以孩子為中心。古代私塾之所以能在條件簡陋、大多又是自發(fā)辦學、師資水平參差不齊、變動頻繁的情況下,還能為國家培養(yǎng)出那么多人才,成為中華文化傳承的主要渠道,其原因即在于此,與現(xiàn)代教育相比,它們反而把握住了教育的真諦。至于學不學三百千,要不要吟誦,是否訓詁講解等等,都是次要的,而且不同時代不同地區(qū),私塾的做法也并不一樣。我們要借鑒古代私塾的優(yōu)秀經驗,首先要牢牢把握住她的大體和精華,再根據(jù)我們對教育的認識思考,來選取某些具體方法、技巧來運用,我認為這樣是比較穩(wěn)妥的,而不必了解到古代私塾做什么,我們就跟著做什么。我們也不必把古代私塾的具體教學經驗都一一實踐一遍,才能得出結論說某種教學模式是正確的。
說我對古代私塾客觀的了解不夠,我也承認,但我并不是故意不去了解,我也盡我所能去搜尋、研讀古代私塾教學資料,并曾在教學中進行嘗試,也參加過徐建順教授的吟誦培訓(最初學吟誦還是向您學的,至今我也更喜歡您的吟誦),教過三百千,用一個學期為學生講解過《蒙求》,還指導過大同學習詩作文。書院還開過好幾年書法課,先后聘請過三位書法教師,一度也打算開古琴課。當然我的了解和實踐或許不如您全面深入,但也不能說連基本的了解也沒有吧。我認為古代私塾教學經驗當然是應該借鑒的,但更重要的是我們從教育本質出發(fā)進行的思考,前者近于“道問學”,后者近于“尊德性”,當然最好是兩者融貫為一。兄說我對古代私塾教學經驗了解實踐不夠,即“道問學”不夠,我承認了解的還不夠全面精細,但我也看到,一些學堂唯古代私塾教學經驗是尚,看到什么就不加辨別、不顧現(xiàn)實地引入到讀經教學當中,反而給教學帶很大干擾和不確定性,甚至淹沒了讀經,至為可惜(這是我看到的部分學堂的情況,兄學堂定不至此)。這恐怕是“尊德性”上有欠缺,思考不足,沉溺于支離瑣碎的材料而迷失了教育的方向,所謂“支離事業(yè)竟浮沉”了!
我其實不愿做太多網(wǎng)上的辨論,因為網(wǎng)上爭辨是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的,難免會帶點意氣。所以盡量多發(fā)主帖少討論,討論也點到為止。但這個樓是我蓋的,對朋友們的質疑不回復似不禮貌,所以一路葛藤至此。看來以后還是私下交流為好。和兄的交往我是非常感念的,也一貫敬佩兄之為人為學,我最初還是從兄處得到先生的演講復印資料,知道了先生老實大量讀經的理念呢。其實對所有致力于恢復古代私塾教育的實踐我都是敬佩的,樂觀其成,只是有人把它與先生的老實大量讀經理論對立起來,認為老實大量不過是權宜之計,初級階段,過于偏激等等,這個我不能同意,因為老實大量讀經有其甚深理據(jù),體現(xiàn)著先生對教育的深刻洞見和時代的悲憫,此理難明,此處亦難以盡述。吾人都是有理想求真理之人,按自己所思各行其是可也,正如兄所說,也許幾年后我就明白了,我也希望幾年后我們都“明白了”!
至于兄說我是“聰明人”,我雖有點意外但也置之一笑。我德薄才疏,學問至淺陋,但自信還不至曲學阿世。當然,我亦看作是對自己的提醒,時時自警。近幾天每次回復,都在夜深人靜之時,雖不是作文,也是字斟句酌,費力不少,這次又從四點到七點,花了三個小時,想想真是何苦來呢!先生常引“傳語風光共流轉,暫時相賞莫相違”之句與我輩,也是別具一番苦心了!
責任編輯: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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