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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陳赟】“以祖配天”與鄭玄禘論的機(jī)理

        欄目:思想探索
        發(fā)布時(shí)間:2016-12-13 12:11:48
        標(biāo)簽:
        陳赟

        作者簡介:陳赟,男,西元一九七三年生,安徽懷遠(yuǎn)人,華東師范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F(xiàn)為華東師范大學(xué)中國現(xiàn)代思想文化研究所暨哲學(xué)系教授,浙江大學(xué)馬一浮書院副院長。著有《回歸真實(shí)的存在——王船山哲學(xué)的闡釋》《困境中的中國現(xiàn)代性意識(shí)》《天下或天地之間:中國思想的古典視域》《儒家思想與中國之道》《周禮與“家天下”的王制》《文明論的歷史哲學(xué)》等。

        “以祖配天”與鄭玄禘論的機(jī)理

        作者:陳赟(華東師范大學(xué)哲學(xué)系暨中國現(xiàn)代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

        來源:《學(xué)術(shù)月刊》2016年第6期

        時(shí)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十一月十五日己巳

                 耶穌2016年12月13日

         

          

        內(nèi)容提要:“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之禘本為王者專有祭天之禮,但王肅、趙匡、朱熹等卻將之下降為祭祖的宗廟之禮,這就瓦解了禘禮中“以祖配天”的機(jī)理,而這一機(jī)理正表明天人之際才是禘禮的真正根基。鄭玄的禘論則是對以祖配天原則的堅(jiān)守,只不過其禘論的特色是強(qiáng)調(diào)禘即郊天之祭,而所郊者為感生帝,故而在禘論中,天并非直接呈現(xiàn),而是以感生帝的方式出場。后世因?yàn)榫芙^感生帝的神話性質(zhì)而同時(shí)拒絕了禘禮中的“以祖配天”,而代之“以祖配祖”,并在祖與遠(yuǎn)祖之間建立基于血緣的家族論關(guān)聯(lián),但這已與“以祖配天”中的功德論解釋向度相去甚遠(yuǎn)。

         

        關(guān)鍵詞:禘/以祖配天/鄭玄

         

        標(biāo)題注釋: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xiàng)目“周禮與家天下的王制”(15FZX005)的階段性成果。

         

        《禮記·喪服小記》與《禮記·大傳》均主張:“禮,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雹龠@與《儀禮·喪服傳》“諸侯及其大祖,天子及其始祖之所自出”可以相互發(fā)明,這意味著,禘禮乃是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的專有典禮,是王者所獨(dú)占的通天禮儀,漢代經(jīng)學(xué)的集大成者鄭玄(127-200)堅(jiān)持以祖配天構(gòu)成禘的內(nèi)在機(jī)理,但后世卻將這一配天之禮下降到宗廟之祭。

         

        一、鄭玄禘釋與后世正統(tǒng)禘論的張力

         

        鄭玄對禘的理解具有一貫性,而孔穎達(dá)與賈公彥均繼承并擴(kuò)展了鄭玄的理解。先將鄭、孔、賈的有關(guān)理解陳列如下:

         

        (1)《禮記·大傳》

         

        鄭玄注:凡大祭曰禘。自,由也。大祭其先祖所由生,謂郊祀天也。王者之先祖,皆感大微五帝之精以生,蒼則靈威仰,赤則赤熛怒,黃則含樞紐,白則白招拒,黑則汁光紀(jì),皆用正歲之正月郊祭之,蓋特尊焉?!缎⒔?jīng)》曰“郊祀后稷以配天”,配靈威仰也;“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泛配五帝也。②

         

        孔穎達(dá)疏:此“禘”謂郊祭天也,然郊天之祭,唯王者得行,故云“不王不禘”也……案《爾雅·釋天》云:“禘,大祭也?!贝恕岸E”謂祭天。云“王者之先祖,皆感大微五帝之精以生”者,案師說引《河圖》云:“慶都感赤龍而生堯。”又云:“堯赤精,舜黃,禹白,湯黑,文王蒼?!庇帧对吩疲骸跋?,白帝之子。殷,黑帝之子。周,蒼帝之子?!笔瞧渫跽?,皆感大微五帝之精而生。云“蒼則靈威仰”至“汁光紀(jì)”者,《春秋緯文耀鉤》文。云“皆用正歲之正月郊祭之”者,案《易緯乾鑿度》云:“三王之郊,一用夏正?!痹啤吧w特尊焉”者,就五帝之中,特祭所感生之帝,是特尊焉。注引《孝經(jīng)》云“郊祀后稷以配天”者,證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又引“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者,證文王不特配感生之帝,而泛配五帝矣?!爸T侯及其大祖”,大祖,始封君也。諸侯非王,不得郊天配祖于廟,及祭大祖耳。③

         

        (2)《禮記·喪服小記》


        鄭玄注:禘,大祭也。始祖感天神靈而生,祭天則以祖配之。自外至者,無主不上。④

         

        孔穎達(dá)疏:“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者,禘,大祭也,謂夏正郊天。自,從也。王者夏正,禘祭其先祖所從出之天,若周之先祖出自靈威仰也?!耙云渥媾渲闭?,以其先祖配祭所出之天……云“自外至者,無主不上”,《公羊》宣三年傳文,“外至”者,天神也,“主”者,人祖也。故祭以人祖配天神也。⑤

         

        鄭玄注:禘謂祭天。⑥

         

        孔穎達(dá)疏:王,謂天子也。禘,謂郊天也。禮,唯天子得郊天,諸侯以下否。故云:“禮,不王不禘?!薄猿猩衔摹巴跽叨E其祖之所自出”,故知謂郊天也,非祭昊天之禘也。⑦

         

        (3)《儀禮·喪服傳》

         

        鄭玄:大祖,始封之君。始祖者,感神靈而生,若稷、契也。自,由也。及始祖之所由出,謂祭天也。⑧

         

        賈公彥疏:大祖始封之君者,案《周禮·典命》云三公八命,卿六命,大夫四命,其爵皆加一等。加一等者,八命為上公九命,為牧八命,為侯伯七命,為子男五命,此皆為大祖,后世不毀其廟。若魯之周公,齊之大公,衛(wèi)之康叔,鄭之桓公之類,皆是大祖者也。云“始祖感神靈而生,若后稷契也。自,由也。及始祖所由出謂祭天”者,謂祭所感帝,還以始祖配之。案《大傳》云:“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笔呛箴⒏袞|方青帝靈威仰所生,契感北方黑帝汁光紀(jì)所生?!兑拙暋吩啤叭踔?,一用夏正”。《郊特牲》云“兆日于南郊,就陽位”,則王者建寅之月祀所感帝于南郊,還以感生祖配祭,周以后稷,殷以契配之,故鄭云謂祖配祭天也。又鄭注《大傳》云王者之先祖,皆感大微五帝之精以生,則不止后稷與契而已。但后稷感青帝所生,即《生民》詩云“履帝武敏歆”,據(jù)鄭義,帝嚳后世妃姜原履青帝大人跡而生后稷,殷之先母有娀氏之女簡狄吞燕卵而生契,此二者文著,故鄭據(jù)而言之,其實(shí)帝王皆有所感而生也。⑨

         

        這里首先應(yīng)該注意的是鄭玄對“禘其祖所自出”之“禘”的理解:禘是配天之祭,其所祭祀的對象是天,而不是(始)祖,始祖在這里只是配享者。具體而言,禘為郊天之祭,郊天之祭中的“天”并不是昊天上帝,而是作為感生帝的五方神帝;對不同王朝如商、周而言,感生帝又有所不同,于周為東方青帝靈威仰,于商而言則是北方黑帝汁光紀(jì),不同的王朝始祖降生神話中的感生帝是不同的,但每一王朝借助感生帝的神話都表明自己始祖的降生過程根源于天之所命,在這個(gè)意義上,感生帝雖然不同,但其意義卻又是一致的。在祭其始祖所自出者的禘祭中,作為配食對象的是某一個(gè)有天下的家族之始祖,對于周而言為后稷,對于商而言則是契。在這個(gè)意義上,禘其祖所自出之禘就是以始祖配天(天在這里表現(xiàn)為相應(yīng)的感生帝)之祭。

         

        問題是《禮記·祭法》卻將禘、郊、祖、宗并舉,其文云:“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夏后氏亦禘黃帝而郊鯀,祖顓頊而宗禹。殷人禘嚳而郊冥,祖契而宗湯。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如果“禘其祖所自出”之“禘”為郊天之祭,是以始祖配感生帝,那么,如何理解《禮記·祭法》所謂的有虞氏與夏后氏禘黃帝而商與周禘嚳的表述呢?畢竟在《祭法》中,黃帝與嚳并不能理解為虞夏與商周的始祖。鄭玄認(rèn)為,這里的禘、郊、祖、宗均為配天之祭;禘、郊對應(yīng)的是圜丘之祭與南郊之祭,祖、宗則是皆在明堂。⑩周人圜丘與郊的區(qū)別在于:一方面,圜丘在冬至,所配之人為嚳;郊在夏正建寅之月,所配之人為后稷。(11)另一方面,據(jù)《左傳》襄七年孟獻(xiàn)子所云“郊祀后稷,以祈農(nóng)事也。是故啟蟄而郊,郊而后耕”,則郊啟蟄祈谷,祈農(nóng)事為郊,從而與祀天帝為圜丘之禘不同。由此,在鄭玄這里,配天之禘實(shí)有兩種,一者為圜丘之禘,一者為郊之禘,而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則被系之于郊祭。(12)

         

        對鄭玄而言,無論是圜丘之禘,還是南郊之禘,都不同于宗廟之祭。這是因?yàn)?,一方面,圜丘、南郊,均與“有天下”的王者有關(guān),而諸侯、卿大夫士無與焉,但宗廟則是天子、諸侯與卿大夫皆可有者;另一方面,配天之祭所祭的對象是天帝,而先祖只是配享者,而宗廟之祭的受祭主體則是先祖。鄭玄將王者禘其祖所自出之禘區(qū)別于宗廟之祭,在他那里被維系的仍然是“不王不禘”的典禮秩序,以及“以祖配天”的機(jī)理。但經(jīng)文本身禘的多義性以及鄭玄注不破經(jīng)而隨文解義的解經(jīng)方法,導(dǎo)致了其對禘祭理解的復(fù)雜性以及由此而來的張力:在《祭法》中禘為圜丘之祭,所禘者為昊天上帝,以帝嚳配之;《喪服小記》與《大傳》所謂的“不王不禘”之“禘”則是《祭法》所謂的“郊”,其所禘者為感生帝,于周為東方青帝靈威仰,以周之始祖后稷配之。不僅如此,在鄭玄的概念辭典中,配天的圜丘與郊并非禘的全部,此外,尚有宗廟之禘,后者仍有不同的分類。例如,鄭玄注《詩經(jīng)·雍》云:“禘,大祭也。大于四時(shí),而小于祫?!?13)注《郊特牲》則云禘當(dāng)為時(shí)祭之礿,注《祭統(tǒng)》《王制》則說禘是夏殷之時(shí)祭。(14)由此,宗廟之禘在鄭玄那里既有大祭(或稱“殷祭”)之禘,又有作為四時(shí)之祭(時(shí)祭)的禘,以至于唐代趙匡《辨禘義》認(rèn)為,“鄭玄不能尋本討源,但隨文求義,解此禘禮,輒有四種”(15)。的確,在鄭玄那里,禘有祭天之禘,有宗廟之禘,進(jìn)言之,祭天之禘有圜丘之禘與郊之禘,宗廟之禘則有大祭與時(shí)祭,此為鄭玄釋禘的四義。崔東壁對鄭玄釋禘也有如下的歸納:“鄭(玄)氏于禘,為說三,而以《王制》《祭統(tǒng)》等篇為夏殷之禮者不與焉?!都婪ā分E,圜丘也?!缎∮洝贰洞髠鳌分E,郊也。《春秋》經(jīng)傳、《論語》之禘,宗廟之禘也。”(16)這些都體現(xiàn)了禘義在鄭玄那里的多義性與復(fù)雜性。(17)盡管鄭玄釋禘的譜系極具復(fù)雜性,但其對“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之“禘”的理解卻是始終如一的,這就是以感生帝(如靈威仰)為祭祀對象而以始祖配享的郊天之祭。

         

        然而,王肅的理解與鄭玄卻很不一樣。他消解了鄭玄釋禘的復(fù)雜性與多義性,而主張禘禮只有一種,“禘謂祭于宗廟,非祭天之祭,郊祀后稷不稱禘”(18)。一方面,他認(rèn)為鄭玄對郊與圜丘的區(qū)分沒有意義,真實(shí)的情況應(yīng)是郊即圜丘,圜丘即郊。由此,在鄭玄那里所祭之天有六天之說,而在王肅這里則只有一天,即鄭玄所謂的昊天上帝。在王肅看來,五帝乃是天之輔佐,而非天之本身。另一方面,王肅認(rèn)為,《祭法》所謂“禘黃帝而郊嚳”之禘既不在南郊,也不是圜丘之祭,而是宗廟大祭,無與于祭天,因而禘的受祭主體,并不是天,而是作為始祖所自出者的人,即比始祖更早的遠(yuǎn)祖。(19)這樣,鄭玄在《祭法》之“禘”與《大傳》之“禘”之間做出的區(qū)分被消解了,王者祖之所自出,就不再是以感生形式呈現(xiàn)的“天帝”,而是作為“王”者始祖之遠(yuǎn)祖的“人帝”。換言之,在鄭玄那里,禘的受祭主體可以理解為與天相關(guān)的五方神帝,但在王肅這里,卻是與人相關(guān)的歷史的五帝,因而,不僅禘與祭天的聯(lián)系被斬?cái)嗔?,而且,“以祖配天”的機(jī)制在王肅對禘的解釋中被清除了。這樣就不難理解王肅《圣證論》對禘的如下解釋:“以此禘黃帝,是宗廟五年祭之名,故《小記》云‘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謂虞氏之祖出自黃帝,以祖顓頊配黃帝而祭,故云以其祖配之?!?20)王肅的這一解釋取向?yàn)樘拼w匡所發(fā)揚(yáng),趙云:

         

        不王不禘,明諸侯不得有也。所自出,謂所系之帝。諸侯存五廟,唯太廟百世不遷,及其太祖言,及者遠(yuǎn)祀之所及也。不言禘者,不王不禘,無所疑也。不言祫?wù)撸臅r(shí)皆祭故不言祫也。有省謂有功往見省記者也。干者逆上之意言,逆上及髙祖也。據(jù)此體勢相連,皆說宗廟之事,不得謂之祭天?!都婪ā份d虞夏殷周禘禮,所謂禘其祖之所自出,蓋禘郊祖宗,并敘永世,追祀而不廢絕者也。禘者帝王立始祖之廟,猶謂未盡其追遠(yuǎn)尊先之義,故又推尋始祖所出之帝,而追祀之。以其祖配之者,謂于始祖廟祭之便,以始祖配祭也。此祭不兼群廟之主為其疏遠(yuǎn)而不敢褻狎故也。其年數(shù),或每年,或數(shù)年,未可知也。鄭玄注祭法云:“禘,謂配祭昊天上帝于圜丘”也,蓋見《祭法》所說,文在“郊”上,謂為郊之最大者,故為此說耳。《祭法》所論禘、郊、祖、宗者,謂六廟之外,永世不絕者有四種耳。非關(guān)祭祀也。禘之所及最遠(yuǎn),故先言之耳,豈關(guān)圜丘哉?若實(shí)圜丘,《五經(jīng)》之中何得無一字說出。又云“祖之所自出”謂感生帝靈威仰也,此何妖妄之甚,此文出自讖緯,始于漢哀平間偽書也。故桓譚、賈逵、蔡邕、王肅之徒,疾之如仇,而鄭玄通之于《五經(jīng)》,其為誣蠧甚矣。(21)

         

        這一解釋的要點(diǎn)有二:第一,“禘其祖之所自出”在性質(zhì)上為宗廟之祭,而非配天之祭,不是天帝而是先祖,才是受祭的真正主體;第二,王者始祖之所自出者,即為始祖所出之“帝”,即《祭法》所謂的黃帝、嚳等歷史上的人帝,而非神話性質(zhì)的感生帝。夏商周時(shí)代的“王”者與五帝時(shí)代的“帝”,在一個(gè)更大的視野內(nèi),成了家族論意義上的分支的綿延與繼續(xù)。(22)自朱熹在《四書章句集注》中采之,后世幾成禘的正統(tǒng)理解,以至于朱熹門人楊復(fù)有謂:“唐趙伯循生于二千歲之后,獨(dú)得其說于《祭法》《大傳》《小記》《子夏傳》之中。于是禘、郊、祖、宗之義,煥然而大明。言雖簡約,而義已該備,故朱子深有取焉。”(23)清代學(xué)者夏炘更用二十五則經(jīng)學(xué)的文獻(xiàn)論證經(jīng)書中的“禘”實(shí)“皆為宗廟之祭,無一語及祭天者”(24),力圖將禘為宗廟之祭從文獻(xiàn)學(xué)上予以坐實(shí)。胡培翚(1782-1849)《禘祫問答》亦主張禘為宗廟之祭,“宗廟之祭,莫大于是也”,“皆說宗廟之事,與祭天無涉”;而禘其祖之所自出,被理解為“由禰、由祖、由太祖,推而至于始祖所自出,明皆一本之親,非指天帝審矣。趙氏匡曰:‘禘者,帝王立始祖之廟,猶謂未盡,具追遠(yuǎn)尊先之義,故又推尋始祖所自出之帝而追祀之。以其祖配之者,謂于始祖廟祭之,便以始祖配祭也。’此說最是。如周以稷為始祖,而嚳為稷之所自出,故周人禘嚳。虞、夏禘黃帝,殷禘嚳,亦然”(25)。即便是黃以周也認(rèn)為,在《大傳》的敘述脈絡(luò)里,王者禘其祖所自出,根據(jù)的是一本之親,即便是從“所自出”的視角加以理解都勝于將禘解釋為郊天。(26)在宗廟之祭的架構(gòu)內(nèi),黃以周將《大傳》所禘之“祖”理解為“受命王”的太祖,而將祖之所自出理解為“受封”的始祖,這樣,禘禮成了以太祖配祭始祖的禮儀:“所配之祖者,太祖也。所禘之祖所自出者,始祖也。始祖者,始封者也。太祖者,受命王也。如周本以文武受命王為祖,而以禘其祖之所自出,故特立后稷廟,而以其祖文武配之,此所謂尊尊也。”(27)將禘其祖之所自出之禘理解為宗廟之祭,對于現(xiàn)代學(xué)者來說,更是得到了甲骨文與金文的支持。董蓮池教授認(rèn)為,禘祭在殷與西周都以先祖先考為對象,合祭或?qū)<溃詫<罏橹?,合祭偶或?yàn)橹疾挥眉捞?;殷禘對象廣泛,周禘只限祖考;殷禘由王舉行,而周禘則初由王舉行,后發(fā)展為公及臣下也可舉行;殷禘在每個(gè)季節(jié)皆可,周禘則只限于夏秋兩季。(28)其實(shí),即便甲骨文、金文所見只有時(shí)祭之禘與大祭之禘,而無祭天之禘的存在,并不能成為否定祭天之禘存在的確證。

         

        宋代以后主流的禘論,大體與鄭玄的禘釋正相反對。皮錫瑞(1850-1908)云:“宋人言禘,皆從王肅、趙匡,而不從鄭,謂禘但為宗廟大祭,無圜丘方澤之禘,此與鄭異者一。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為以祖配始祖,非以祖配感生帝,不信鄭義郊亦名禘,此與鄭異者二……馬國翰《玉函山房輯本序》乃謂趙匡宗鄭說,宋儒第知,說出趙氏無推本于康成者,不知鄭謂以祖配帝、趙謂以祖配祖,相去千里,豈可并為一談?”(29)這里核心的是“以祖配天”與“以祖配祖”之間的差別,以祖配天則受祀者為天,而祖不過是配享,因而祭祀的不是人鬼,而是天神;但“以祖配祖”祭祀的不是天神,而是人鬼。黃以周指出:《禮記·王制》以“祭天地之牛角繭栗,宗廟之牛角握”,明示天神、人鬼之別,而《國語》“郊禘不過繭栗”,恰恰表明禘非人鬼之祭,而為天神之祭。(30)此外,根據(jù)《周禮》,祭天后夫人不與,而宗廟大祭,則必夫婦親之。(31)顯然,鄭玄本人明確地意識(shí)到天神、地祇與人鬼的區(qū)分,在《周禮·大司樂》注中,鄭玄以天神、地祇、人鬼對禘進(jìn)行分類:“此三者,皆禘大祭也。天神則主北辰,地祇則主崐崘,人鬼則主后稷。”(32)事實(shí)上,鄭玄在天神、地祇、人鬼這一更為宏大的視野里,強(qiáng)調(diào)王者禘其祖所自出為郊天之祭,而不是以人鬼為指向的宗廟之祭。

         

        二、禘禮與“以祖配天”的機(jī)制

         

        如果說王肅、趙匡對禘的理解始終貫徹著對“以祖配天”機(jī)制之解構(gòu),那么禘釋的進(jìn)一步的“去鄭學(xué)化”則必將導(dǎo)致對祖的理解上的“去始祖化”。鄭玄明確地將“王者禘其祖所自出”的“祖”理解為“始祖”,這樣的始祖,于周為后稷,于商為契,而其文本學(xué)的根據(jù)就在于《大傳》《喪服小記》與《儀禮·喪服傳》之間的連續(xù)性,畢竟三者皆是闡述《喪服》的文獻(xiàn),而《喪服傳》明確地強(qiáng)調(diào)“諸侯及其大祖,天子及其始祖之所自出”。由此而言,《大傳》所謂的“祖之所自出”,實(shí)即《喪服傳》所謂的“始祖之所自出”。然而,劉彝(1017-1086)卻將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中的“祖”理解為“太祖”(33),由此禘禮便下降到可以及其太祖的諸侯,“不王不禘”之義就被消解了。崔東壁(1739-1816)正確地看到,王肅、趙匡以來以“帝”為“始祖”所自出的解釋存在著根本性的困難:“始祖所自出不得謂祖,亦不得謂帝。既謂之始祖矣,復(fù)安得別有所自出之帝乎哉!王者繼天立極,報(bào)本追遠(yuǎn),雖天地猶將父母之,乃于己之真始祖則祧之而不使入廟,而但取第二代之祖強(qiáng)名之曰始祖而納之于太廟,百世不祧,而真始祖僅于數(shù)年之內(nèi)一借享于第二代祖之廟而止,是豈仁人孝子之所忍乎!然則稷之前果有一嚳,則周之始祖乃嚳非稷矣?!匆责槭甲妫M容于始祖之前而復(fù)別求所自出哉!”(34)但他由此卻以為必須將“祖之所自出”的“祖”從“始祖”的解釋中“拯救”出來,而其所采用的方式則是去質(zhì)疑“不王不禘”的正當(dāng)性。在崔東壁看來,以不王不禘為言的,只有《禮記》的《大傳》與《喪服小記》兩篇,以為五年一禘的只有《說文》與《禮緯》,以禘為祭始祖所自出之人者,這是自王肅、趙匡以來才有的說法。由此崔東壁對“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廟”試圖提出新的解釋:“所謂‘其祖’,即高、曾、祖、考也。所謂‘其祖之所自出’,即始祖也。所謂‘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即《王制》之祫禘也。高、曾、祖、考,天子之所獨(dú)祖,故曰‘其祖’。始祖,同姓諸侯之所同祖,而高、曾、祖、考亦由此人而后有,故不謂之‘其祖’而謂之‘其祖所自出?!熳又劧E,高、曾、祖、考之主皆與始祖之主同陳于太廟,故曰‘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何嘗有‘禘其始祖之所自出’而‘以其始祖配之’之說哉!”(35)這樣,禘其祖之所自出,就變成了高、曾、祖、考之主皆與始祖之主同陳于太廟。于是,“禘其祖之所自出”中的“祖”成了“高祖、曾祖、祖、考”,而“祖之所自出者”則成了“始祖”。這樣一種對禘的理解,更是將王者與諸侯、大夫因?yàn)槊徊煌鴮?dǎo)致的禮之異數(shù)消解殆盡,而“不王不禘”之義更是煙消云散了。(36)由此,整個(gè)《大傳》與《喪服小記》的內(nèi)在邏輯也被徹底顛覆。

         

        將禘從配天之祭下降到宗廟之祭,與將“禘其祖所自出”的“祖”從“始祖”下降到太祖、高祖、曾祖、祖、考,這其中的邏輯,其實(shí)是相互配合的。而其共同后果就是使“王者禘其祖所自出”的意義晦暗不明,由此而導(dǎo)致的最終結(jié)果則是無視宗法思想的天命論基礎(chǔ),即周人的宗法制度成為非天命論意義上的世俗主義政治社會(huì)秩序的構(gòu)造模式,而這無疑與周代禮樂文明的總體精神相去甚遠(yuǎn)?;輻?1697-1758)無疑對此有著深切的感受,他指出:

         

        禘者,禘其祖之所自出,皆天子配天之典,故《爾雅》釋天、鄭氏《大司樂》注謂之大祭。自明堂之法不明,后人止據(jù)《春秋》諸侯之禘,謂禘在太廟,又據(jù)《緯書》之言,以禘止審諦昭穆,非配天之祭,為禘義晦矣。王肅、趙匡又謂禘其祖所自出,以祖為后稷,以嚳為祖之所自出,而禘禮廢矣。后世又祖述肅、匡,謂魯禘禘文王以周公配,遂以諸侯亦禘其祖之所自出,而禘法亂矣,其誤在推諸侯之禮,而致于天子,以禘在太廟,不于明堂。既在太廟,遂以禘止審諦昭穆,非配天之祭,既非配天,又以禘其祖之所自出為以祖配祖,由是禘之說,不可得而聞,而明堂之法愈不可考矣。(37)

         

        盡管我們不必同意惠棟禘在明堂的看法(38),但他的如下看法無疑是正確的:一旦將王者禘其祖所自出之禘解釋為宗廟之祭,也就必然導(dǎo)致禘祭的配天之義的瓦解。以祖配天的機(jī)制中天為主而祖為賓,正如江永所云:“王者有天下,冬至祀天于南郊,此帝王之達(dá)禮,自外至者,無主不止,必有一人配之。亦自前古而然也。如其為郊祀而作詩也,則當(dāng)以天為主,本其所以覆育群生者言之,如《大戴禮》祀天祝辭云:‘皇皇上天,照臨下土。集地之靈,降甘風(fēng)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惟余一人某敬拜皇天之佑’是也。至配祭之人,則賓耳?!?39)這樣一種天主人賓的思想實(shí)際上包含著對天人之際的深刻理解,即人道雖然可以獨(dú)立于天道,自成一體,但總體上看,人道又賓于天道,可以視為廣義天道的一部分,所謂道之大原出于天,可以邏輯地蘊(yùn)含在這種賓天的禘禮中。換言之,禘禮的真正基礎(chǔ)既不是天,也不是人,而是“天人之際”,即人以其道配享上天。但配天之義一旦瓦解,那么禘其祖之所自出,就會(huì)下降為“以祖配祖”或“以人配人”這樣一種既缺乏天命論根基而又于理不通的祭儀;并且,“不王不禘”的禘禮就會(huì)從王者特有的典禮下降到諸侯與大夫皆可從事的祭儀,禮以別尊卑貴賤而建構(gòu)政治社會(huì)秩序的機(jī)制就難以立身。為了解決以祖配祖的困難,金榜(1735-1801)將配天、配享或配食之配,解釋為配廟之配(40),這樣,似乎可以消解以祖配祖的困難,但卻將宗法意義上的禘禮與天命的關(guān)聯(lián)截?cái)嗔恕?/p>

         

        王肅、趙匡不滿于鄭玄禘釋雜糅緯書的神話色彩,試圖予以理性化解釋,而《祭法》中商周禘嚳而虞夏禘黃帝的表述給他們提供了在鄭玄之外重新釋禘的切入口。但關(guān)鍵的問題是,從鄭玄的“以始祖配天”轉(zhuǎn)換為王肅、趙匡的“以始祖配帝”,就必須面對如下的詰問:為什么“王”者其祖所自出者為“帝”?傳統(tǒng)的經(jīng)學(xué)系統(tǒng)中本來包含著“帝”“王”的類型化區(qū)分,這是“公天下”與“家天下”兩種政教類型的理念刻畫,但在王肅、趙匡一系中,“帝”成為“王”者一統(tǒng)血親論上的遠(yuǎn)祖,由此而有將五帝、三王納入同一家族譜系的要求。崔東壁指出:自王肅始合《大傳》《祭法》及諸經(jīng)傳之禘為一,以為周人禘嚳即禘其祖之所自出,趙匡從而演之,其后朱熹《集注》及宋元明諸儒之說皆本于此,蓋朱子采其言以入《集注》,遂為不刊之典。(41)可見,以王者祖之所自出者為帝實(shí)乃王肅、趙匡之創(chuàng)說。(42)這一說法的根據(jù)并不在《五經(jīng)》本身,而是來自《史記·五帝本紀(jì)》與《大戴禮記》。(43)孔穎達(dá)在引用王肅《圣證論》“虞氏之祖出自黃帝”時(shí)業(yè)已點(diǎn)明:“依《五帝本紀(jì)》黃帝為虞氏九世祖,黃帝生昌意,昌意生顓頊,虞氏七世祖。以顓頊配黃帝而祭,是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也?!?44)《史記》在《五帝本紀(jì)》中對五帝及其與后世王者關(guān)系的解釋,很可能來源于《大戴禮記》的《五帝德》《帝世姓》,因?yàn)楹笳咭蔡峁┝藢Φ?、王關(guān)系的家族論解釋。根據(jù)這些解釋,《祭法》所謂的有虞氏與夏后氏的始祖都出自遠(yuǎn)祖黃帝,而殷、周的始祖則皆出自嚳。黃帝與嚳被視為兩大系統(tǒng),這兩大系統(tǒng)又在“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中獲得關(guān)聯(lián)。這樣一來,所謂的黃帝、嚳、顓頊、堯、舜、鯀、禹、冥、契、湯、稷、文王、武王,說到底在血緣論上都是同一個(gè)家族體系中的成員。楊復(fù)更明晰地通過《史記·五帝本紀(jì)》與《大戴禮記》來解釋黃帝、嚳、顓頊、堯、舜、鯀、禹、冥、契、湯、稷、文王、武王之間的關(guān)系(45),以敘述這些帝王在何種意義上是同一個(gè)家族的成員。王夫之對這一帝王的家天下譜系有所修訂,其曰:“至于有虞氏所自出,自司馬遷以來皆謂于堯、禹同出黃帝,而世次凌越,且使舜有妻祖姑之疑,唯宋末羅泌氏詳考而訂別之,乃得折數(shù)千年之妄。其稷、契為帝嚳十世以后之子孫,而姜嫄非帝嚳之妃,則鄭玄已詳記之,宋儒特未之審查爾?!?46)不僅如此,王夫之還將功德論的解釋向度納入到家族論的架構(gòu)之內(nèi)(47),但即便對帝王關(guān)系的家族論解釋日臻精密細(xì)致,在這一視域中的禘釋仍然會(huì)面臨根本性的問題。

         

        在經(jīng)學(xué)解釋者所提供的家天下的帝王譜系圖中,帝王之間的血緣關(guān)聯(lián),取消了經(jīng)學(xué)上為家天下的政教類型所設(shè)置的邊界,即家天下是與夏商周三王聯(lián)系在一起的,五帝的關(guān)聯(lián)(比如黃帝與顓頊、帝嚳等)以及五帝與三王的關(guān)聯(lián)并不能以血緣性的家天下譜系加以理解,這樣的理論后果也就取消了堯、舜、禹禪讓的意義,因?yàn)椴煌献寮瘓F(tuán)最高領(lǐng)導(dǎo)人在對天下治權(quán)上的禪讓變成了同一個(gè)大家族內(nèi)部的進(jìn)賢機(jī)制,故而對《祭法》之禘的上述解釋遭到了一些學(xué)者的質(zhì)疑,比如張融對此提出了異議:“若依《大戴禮》及《史記》,稷、契及堯俱帝嚳之子,堯有賢弟七十,不用須舜舉之,此不然明矣。漢氏,堯之子孫,謂劉媼感赤龍而生高祖,薄姬亦感而生文帝,漢為堯夙而用火德。大魏紹虞,同符土行。又孔子刪《書》,求史記,得黃帝玄孫帝魁之書。若五帝當(dāng)身相傳,何得有玄孫帝魁?”張融“據(jù)經(jīng)典三代之正,以為五帝非黃帝子孫相續(xù)次也。一則稽之以湯武革命不改稷、契之行,二則驗(yàn)之以大魏與漢襲唐虞火土之法,三則符之堯舜湯武無同宗祖之言,四則驗(yàn)以帝魁繼黃帝之世,是五帝非黃帝之子孫也”(48),馬昭的觀點(diǎn)似乎也與此相似。事實(shí)上,鄭玄在《祭法》的理解中強(qiáng)調(diào)了有虞氏與夏商周在禘郊祖宗上的區(qū)別:“有虞氏以上尚德,禘、郊、祖、宗,配用有德者而已。自夏已下,稍用其姓代之?!?49)方愨在其《禮記解》中云:“夫帝,公天下者也;王家天下者也。有虞氏所郊、所祖不皆視瞽瞍之親,而視堯之親者,凡以為公而已。夏后氏所郊、所祖不皆視舜之親,而視禹之親者,凡以為家而已?!?50)程頤的《禘說》也認(rèn)為《祭法》的表述有問題,例如“有虞氏宗堯”就被認(rèn)為是一個(gè)錯(cuò)誤的說法。(51)以至于石梁王時(shí)潛說:“此四代禘郊祖宗,諸經(jīng)無所見,多有可疑,雜以緯書,愈紛錯(cuò)矣?!?52)事實(shí)上,將《祭法》禘、郊、祖、宗理解為宗廟之祭,就意味著將四種祭典放置在血緣論或家族論的架構(gòu)下予以理解,而這在本質(zhì)上是違背《祭法》的根本精神的。

         

        正如王夫之所意識(shí)到的那樣,《祭法》所討論的祭祀之法,“備記天神、地祇、人鬼大中小之祀典,而推其所自立,皆因其德之所及,報(bào)之所稱”(53)。這意味著,對人類文明貢獻(xiàn)意義上的功德論而非家族論,才是禘、郊、祖、宗等成立的根據(jù)。所以,在《祭法》中有虞氏宗堯而不是自己的父親或先祖,鄭玄所謂“有虞氏以上尚德,禘、郊、祖、宗,配用有德者而已”,毫無疑問是符合《祭法》的邏輯的。即便是“自夏已下,稍用其姓代之”,到了家天下的政治-歷史脈絡(luò)中,納入配享對象的仍然是先祖之中的有功德者,不僅禹、湯、文、武是這樣,即便是鯀、冥、契、稷,也還是遵循同樣的邏輯而得以配享祭祀。(54)在宗廟之祭的解釋中,唯一被考慮的是家族論與血緣論的親親尺度;但在配天之祭的機(jī)制中,得以配享本身則是有條件的,而功德正是其條件,尊尊的德義因素成為配享的要求。在這個(gè)意義上,《祭法》所謂的禘黃帝與禘嚳,與《大傳》《小記》的語境極為不同,一如崔述所云,“《祭法》之意,但謂黃帝與嚳有功于世故當(dāng)祀耳,非謂其為祖之所自出也。《小記》《大傳》則欲以明嫡庶所祀祖禰遠(yuǎn)近之分,但問其為所自出與否,不問其有功與否也。王氏不達(dá)其意,乃附會(huì)之使合為一,適見《大戴禮》《史記》所稱五帝世系有可假借者,遂以為黃帝與帝嚳因顓頊、稷之所自出而得禘”(55)。王肅、趙匡的錯(cuò)誤在于,將《大傳》與《小記》王者禘其祖所自出與《祭法》禘黃帝、禘嚳,借助于《大戴禮記》《史記·五帝本紀(jì)》這一中介關(guān)聯(lián)起來,由此而有對禘、郊、祖、宗的家族論解釋。但《祭法》所說的商周“禘嚳”在《六經(jīng)》中似乎并沒有證據(jù)。(56)鄭玄以配天之祭解釋禘、郊、祖、宗,恰恰與《祭法》對之的功德論向度強(qiáng)調(diào)是一致的,而王肅、趙匡等賦予禘郊祖宗的宗廟論解釋基調(diào)恰恰無法與功德論尺度協(xié)調(diào)。更重要的是,這種解釋帶來了以祖配祖的混亂,而且?guī)в胁豢煽朔倪壿嬂щy。不僅這里的始祖概念無法安置(57),而且,帝王的家族論理解本身就有問題。(58)設(shè)想家族論的解釋成立,那么,為什么有虞氏、夏禘黃帝而商、周禘嚳,嚳與黃帝從更大的家族論尺度難道不也是來自同一個(gè)家族?同樣的道理,為什么虞夏商周分別郊嚳、鯀、冥、稷,如果所郊者皆其始祖,那么其所禘者則是始祖的遠(yuǎn)祖,如此最終虞、夏、商、周的始祖皆可以歸結(jié)為黃帝而不能是黃帝的其他子孫。正如崔述所詰問的那樣,“然則稷之前果更有一嚳,則周之始祖乃嚳非稷矣”(59)。因而,這種對四代禘、郊、祖、宗所進(jìn)行的家族論的解釋最終必然取消家族論本身。事實(shí)上,從《左傳》昭公十七年所謂的“昔者黃帝氏以云紀(jì),故為云師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紀(jì),故為火師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紀(jì),故為水師而水名。大皞氏以龍紀(jì),故為龍師而龍名”來說,上古的氏名本身并非基于血緣的譜系,由此而在親親的家族論視域內(nèi)解釋帝、王的關(guān)系,本身是后世“層累地構(gòu)造”而成的。

         

        在這個(gè)意義上,鄭玄對《祭法》禘、郊、祖、宗作為配天之祭的理解更為準(zhǔn)確,也更為深刻,《祭法》對功德本身的強(qiáng)調(diào),正是與配天的隱秘主題相一致。在《禘說一》中,惠棟明確地論述道,禘、郊、祖、宗四大祭皆配天之祭:

         

        禘、郊、祖、宗,鄭氏、韋氏皆以為配天之祭,郊之配天,無論矣。《孝經(jīng)》:“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周家先宗文王,后祖文王,宗文王為配天,則祖文王配天可知。若然,郊、祖、宗皆配天,而禘在三大祭之上,后人反以為宗廟之祭,何也?蓋成王賜魯重祭而有禘,祭止用禘禮、禘樂,魯無明堂,無圜丘之禘(說本賈逵),但有吉禘、時(shí)禘(時(shí)禘之中又有犆禘),皆于宗廟,無配天之典。雖行禘祭,其實(shí)祫也,學(xué)者不考,遂謂天子之禘亦然,不亦誣乎?劉歆知禘在明堂,行于元始五年,近于復(fù)古,然止毀廟合食,審禘佋穆而已,未聞以祖考配天。后漢張純踵而行之,此魏明帝所以斥漢四百余年,廢無禘祀也。鄭氏據(jù)《祭法》《魯語》謂圜丘之禘以嚳配天,其言卓矣,然又襲兩漢諸儒之說,謂圜丘之外則有宗廟之禘,止禘佋穆,此禘說之所以暫明而又晦也。天子祭天,禘者禘其祖之所自出,祖之所自出天也,故天子曰禘,諸侯曰祫(胡氏寅曰:天子禘,諸侯祫,上下之殺也)。天子禘于明堂,諸侯祫?dòng)谔珡R。天子禘其祖之所自出,諸侯及其太祖,典禮截然,莫敢逾越。自明堂之法不明,而禘祫之等殺莫辯,遂夷天子于諸侯,而七代更立之祭法,后人無有述而明之者,蓋兩漢諸儒不能無過焉。(60)

         

        禘、郊、祖、宗皆配天大祭,盡管惠棟以為王者禘其祖所自出的大禘不在南郊與圜丘,而在明堂,這一點(diǎn)與鄭玄有所不同,但他還是強(qiáng)調(diào)“以祖配天”對理解“王者禘其祖所自出”的方向性意義,所謂“(王者)祖之所自出者,天也”確為卓論,也是鄭玄禘釋的題中應(yīng)有之意。

         

        事實(shí)上,祭天配祖乃是三代共享的根本觀念。(61)從這個(gè)意義上,審視鄭玄以郊祭天釋王者禘其祖所自出之禘,無疑乃是更為恰當(dāng)?shù)娜∠颉?/p>

         

        《公羊傳》宣公三年:“郊則曷為必祭稷?王者必以其祖配。自內(nèi)出者,無匹不行。自外至者,無主不止?!?62)

         

        《禮記·郊特牲》:“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此所以配上帝。郊之祭也,大報(bào)本反始也。”

         

        《大戴禮記·朝事篇》:“祀天于南郊,配以先祖,所以教民報(bào)德不忘本也?!?/p>

         

        不難看出,以始祖后稷配祭天,乃是西周祭天禮的常制。(63)事實(shí)上,祀天的郊禘與納入宗廟之祭范疇的禘嘗,被區(qū)分為外祭和內(nèi)祭。外祭的是天神地祇,內(nèi)祭的則是人鬼?!抖Y記·祭統(tǒng)》云:“外祭則郊、社是也,內(nèi)祭則大嘗禘是也?!倍洞髠鳌贰秵史∮洝芬源藶樽诜ǔ闪⒌慕K極基礎(chǔ),“有天下”的神圣家族其始祖乃是感天而生,而禘其祖所自出則將這種有天下的神圣家族的源頭最終上溯于天命,這一觀念在周代的文獻(xiàn)中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如《詩經(jīng)·周頌·思文》:“思文后稷,克配彼天?!薄缎⒔?jīng)·圣治章》:“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薄对娊?jīng)·大雅·生民·毛序》:“后稷生于姜源,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薄对娊?jīng)·大雅·云漢》:“后稷不克,上帝不臨?!钡鹊?。在這個(gè)意義上,鄭玄以郊祭天釋禘具有其合理性:一方面郊是配天之祭,另一方面郊所配享的周之始祖恰恰是后稷。(64)而《大傳》《喪服小記》所謂的“禘其祖所自出”正可與以后稷配享的郊天之祭相合。在這個(gè)意義上,以郊祭天理解王者“禘其祖所自出”之禘恰恰是鄭玄的貢獻(xiàn)。有學(xué)者曾試圖通過重新詮釋“不王不禘”進(jìn)而重新理解“禘其祖所自出”之“禘”,如以“終王吉禘”之“禘”解之,但卻與“王者禘其祖所自出”之“禘”絕不相類。(65)

         

        要深刻地理解王者禘其祖所自出之禘在什么意義上是以始祖配天,就必須理解王者之始祖與天的關(guān)系?!抖Y記·郊特牲》云:“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此所以配上帝也。郊之祭也,大報(bào)本反始也?!?66)按照孔穎達(dá)疏解所引皇氏的說法,“報(bào)本反始”前面加了一個(gè)“大”字,意味著郊祭較之社稷的報(bào)本反始更為原始、更為基本,因?yàn)檫@里討論的是以始祖配天,所配的不是地祇,而是天神。天作為萬物之本與祖作為人之本,兩者之間在郊祭上得以關(guān)聯(lián),鄭玄注云:“言俱本,可以配。”人本之“祖”與物本之“天”在同為本的意義上相配,但人畢竟是天地間的一物,因而人本(祖)最終又可納入物本(天),因而物之本與人之本在最終的意義上歸屬于共同的本原,這就是天。董仲舒在《春秋繁露·觀德》中將這一邏輯道出:“天地者,萬物之本,先祖之所出也?!?67)與此相類,馬融注《尚書》“文祖”云:“文祖,天也。天為文,萬物之祖,故曰文祖。”(68)在蘇輿看來,這與鄭玄釋《大傳》之禘乃遵循同一邏輯:“大祭其先祖所由生,謂郊祀天也?!?69)由此,不難理解在闡述宗法的文獻(xiàn)《大傳》《喪服小記》中,宗法的最深根源被系之于王者始祖所自出之天。在三代“家天下”的政教脈絡(luò)中,天子并非意味著他是以個(gè)體的身份而成為天之子,而是以其作為神圣家族成員的身份,尤其是神圣始祖的真正繼承者的身份,而成為天之子,因而天命并不是在某一王者那里一蹴而臨的,而是在王者所屬的神圣家族之修德立功的世代性過程之中不斷來到王者這里的。正是這一獲得天命的世代性,使得天子及其整個(gè)宗族最終根源于天之所命。如果說士大夫的宗統(tǒng)無一例外地成為君統(tǒng)這一主干上的枝條,那么君統(tǒng)及其整個(gè)體系則無一例外地作為天這一主干的枝條而被構(gòu)想。

         

        《荀子·禮論》云:

         

        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故王者天太祖,諸侯不敢壞,大夫士有常宗,所以別貴始;貴始得之本也。郊止乎天子,而社止于諸侯,道及士大夫,所以別尊者事尊,卑者事卑,宜大者巨,宜小者小也。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有一國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持手而食者不得立宗廟,所以別積厚,積厚者流澤廣,積薄者流澤狹也。

         

        這段話處理的正是作為禮制之構(gòu)成要素的宗法。所謂的“大夫士有常宗”正指以大夫士為主體的“宗統(tǒng)”,故而楊倞注云:“繼別子之后,為族人所常宗,百世不遷之大宗也?!?70)而所謂“諸侯不敢壞”正指向諸侯國君所在之君統(tǒng),是故楊倞注云:“謂不祧其廟,若魯周公?!妒酚洝纷鳌桓覒选??!?71)從天子的視角來看,無論是諸侯之君統(tǒng),還是大夫士之宗統(tǒng),皆連續(xù)地構(gòu)成人間政教秩序的不同環(huán)節(jié),但若從更高的視域看,天子所在之統(tǒng)并未與這一人間政治秩序隔斷或脫離,相反,所謂的“王者天太祖”正指向天子所在之統(tǒng)。荀子在這里實(shí)際上將天子之統(tǒng)、諸侯之君統(tǒng)、大夫士之宗統(tǒng)做了一個(gè)連接,由于天子之統(tǒng)出于天,而諸侯之統(tǒng)其所自出又在天子之統(tǒng),大夫士之統(tǒng)所自出又是諸侯之君統(tǒng),故而在這樣的連續(xù)性系列中,可以說“王者天太祖”構(gòu)成宗法(當(dāng)然也是宗統(tǒng)與君統(tǒng)構(gòu)成的大系統(tǒng))金字塔結(jié)構(gòu)的頂端。而“王者天太祖”的意義正是楊倞所揭示的那樣,“謂以配天也。太祖,若周之后稷”(72)。換言之,《荀子·禮論》系統(tǒng)地揭示了宗法的位置及其原理。由于大夫士之宗統(tǒng)所自出為諸侯之君統(tǒng),而諸侯之君統(tǒng)所自出為天子之統(tǒng),天子之統(tǒng)所自出為天,因而我們既可以說天子之統(tǒng)所自出于天,也可以說經(jīng)由天子之統(tǒng)的中介,大夫士之宗統(tǒng)、諸侯之君統(tǒng)與天子之統(tǒng)一樣,同出于天。這其中的邏輯為董仲舒道出:“天子受命于天,諸侯受命于天子,子受命于父,臣妾受命于君,妻受命于夫。諸所受命者,其尊皆天也,雖謂受命于天亦可?!?73)但這僅僅是問題的一個(gè)方面,另一方面,“郊止乎天子,而社止于諸侯,道及士大夫”,所傳達(dá)的正是禮數(shù)與禮文在這個(gè)連續(xù)性系統(tǒng)中的等差,正是這個(gè)等差保證了禮的本身?!敖肌薄吧纭薄暗馈痹谶@里表明了由大夫士宗統(tǒng)、諸侯之君統(tǒng)、天子之統(tǒng)三者構(gòu)成的政教大系統(tǒng)中天子、諸侯、大夫士等的不同位置,而《大傳》與《喪服小記》乃是用禘、祫等方式來表明這一禮制的差異的?!洞髠鳌?《小記》)的“禘”正對應(yīng)《荀子·禮論》的“郊”。這一對應(yīng)本身深刻地傳達(dá)了宗法及其所在系統(tǒng)的最終的“神學(xué)”(天命論)根據(jù)?;輻澱J(rèn)為,這正是王者禘其祖所自出之禘最為微妙也最為難解的根本所在。

         

        惠棟云:

         

        明堂者,天子之太廟也。天者,天子之太祖也?!盾髯印吩唬和跽咛焯?。五德之次,開創(chuàng)之主,乘五行用事之一而王,不必言感生,而實(shí)天之所篤生也。萬物本乎天,遠(yuǎn)祖、始祖與祖考皆天之所篤生,故嚳稷以下,文武以上,合以配天,享帝立廟,上天甚神,故不曰太廟而曰明堂。明堂,天法也,嗣天子奉新陟之王,祭于明堂,由考而及祖,由祖而及高曾,由高曾而及毀祖,由毀祖而及始祖,由始祖而及遠(yuǎn)祖,且上極于祖之所自出。嚴(yán)父配天,天人祖宗聚于一堂,聯(lián)為一氣,此禘說之所以難知也,故曰“唯圣人為能饗帝,唯孝子為能饗親”。(74)

         

        與鄭玄以王者禘其祖所自出之禘即郊不同,惠棟區(qū)分郊與禘,在他看來,“郊及百神,禘并百王。郊于南郊,以稷配天,自泰折、泰昭、坎壇、王宮、夜明、幽宗、雩宗、四坎壇,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為風(fēng)雨、見怪物者,皆與食焉。禘于明堂,以嚳配天。自后稷、不窋、鞠陶、公劉、慶節(jié)、皇仆、差弗、毀隃、公非、高圉、亞圉、組紺、太王、王季、文王、武王、成王、康王以下同配食焉”(75)。換言之,郊在南郊,而禘在明堂;郊配后稷,而禘配帝嚳。在這一點(diǎn)上,遠(yuǎn)不如鄭玄與戰(zhàn)國以及秦漢的文獻(xiàn)更為貼近。如果不考慮惠棟與鄭玄的這一差異,他對禘與宗法在根本上的關(guān)聯(lián)的論述,仍然十分引人注目?!坝煽级白?,由祖而及高曾,由高曾而及毀祖,由毀祖而及始祖,由始祖而及遠(yuǎn)祖,且上極于祖之所自出”,正是刻畫了從大夫士之宗統(tǒng)到諸侯君統(tǒng)、再到天子所在之統(tǒng)、最終到天本身等遵循“所自出”的邏輯不斷上升而達(dá)至極點(diǎn)的階梯性過程,由這一過程的上一層級(jí)可以包含下一層級(jí),而下一層級(jí)卻被要求保持在上一層級(jí)的邊界之下而不得逾越,而天子禘其祖所自出之天構(gòu)成這一過程的頂點(diǎn),此正是唯有天子之祭天可以并百王、合百神的根據(jù)。(76)由此最終揭示出享帝與享親的一體關(guān)聯(lián),“天人祖宗聚于一堂,聯(lián)為一氣,此禘說之所以難知”,在此,盡管我們未必同意天人祖宗聚于明堂的說法,但“天人聯(lián)為一氣,此禘說之所以難知”,仍然可以成立,而且,正是在這里,對禘之精義的認(rèn)識(shí)達(dá)到了最高點(diǎn)。

         

        注釋:

         

        ①《禮記·喪服小記》“禮,不王不禘”,舊在“則不為女君之子服”之下,南宋清江學(xué)派劉氏(疑為劉清之,1134-1190)以為“當(dāng)在‘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之上”。山陰陸佃(1042-1102)也認(rèn)為,“禮,不王不禘”宜在“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之上。(參見衛(wèi)湜:《禮記集說》卷82,《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8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719頁)王夫之、孫希旦等從之。(參見孫希旦:《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902-903頁;王夫之:《禮記章句》卷15《喪服小記》,《船山全書》第4冊,長沙:岳麓書社,2011年,第792頁)

         

        ②《禮記正義》卷34《大傳》,《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14冊,第1162頁。

         

        ③《禮記正義》卷34《大傳》,《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14冊,第1162-1163頁。

         

        ④⑤⑥⑦《禮記正義》卷32《喪服小記》,《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14冊,第1121、1122、1128、1128頁。

         

        ⑧⑨《儀禮注疏》卷30《喪服》,《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11冊,第668、670-671頁。

         

        ⑩鄭玄注云:“禘、郊、祖、宗,謂祭祀以配食也。此禘,謂祭昊天於圜丘也。祭上帝於南郊,曰郊。祭五帝、五神于明堂,曰祖、宗,祖、宗通言爾。”(《禮記注疏》卷23《祭法》,《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15冊,第1506頁)

         

        (11)孔穎達(dá)云:“其所配之人,虞夏商周用人各異,文具《祭法》。圓丘之祭用人,則以嚳配之,《祭法》‘禘嚳’是也。其感生之帝,則以后稷配之?!?《禮記注疏》卷25《郊特牲》,《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13冊,第895頁)

         

        (12)孔穎達(dá)認(rèn)為,郊與丘用玉不同、用牲不同、用樂不同、所配不同(后稷或帝嚳)。(參見《禮記注疏》卷25《郊特牲》,《十三經(jīng)注疏》第13冊,第893-894頁)

         

        (13)《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3冊,第1334頁。

         

        (14)《禮記·王制》云“:天子諸侯宗廟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嘗,冬曰烝?!编嵭詾檫@里的夏禘之禘,“蓋夏殷之祭名。周則改之,春曰祠,夏曰礿,以禘為殷祭?!对姟ば⊙拧吩唬骸j祠烝嘗,于公先王?!酥芩臅r(shí)祭宗廟之名”。(《禮記正義》卷十二《王制》,《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6冊,第385頁)《祭統(tǒng)》云:“凡為有四時(shí),春祭曰礿,夏祭曰禘。”鄭玄注云:“夏、殷時(shí)禮?!薄督继厣放c《祭義》皆言“春禘”“秋嘗”,鄭玄于《郊特牲》注云:“禘當(dāng)為禴,字之誤。”但《祭義》無注。鄭玄之所以以《祭統(tǒng)》《王制》之禘為夏殷時(shí)禮,主要是因?yàn)椤吨芏Y》“以祠春享先王,以礿夏享先王,以嘗秋享先王,以烝冬享先王”。(見《周禮注疏》卷十八《大宗伯》,《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8冊,第540頁)故而胡培翚云:“《周禮》:以祠春享先王,以礿夏享先王,以嘗秋享先王,以烝冬享先王。春礿、夏禘之說與《周禮》不合,故鄭玄推為夏殷之禮?!?《胡培翚集》,黃智明校點(diǎn),蔣秋華審定,臺(tái)北:“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2005年,第397頁)與鄭玄一樣,胡培翚以為:夏殷以前,有時(shí)禘、有大禘而周無時(shí)禘,蓋周公制禮,改夏、殷之春礿夏禘為春祠夏禴,損時(shí)祭之祫,而以禘、祫為殷祭,故《大宗伯》序宗廟之祭,惟有六:禘、祫為殷祭,祠、禴、嘗、烝為時(shí)祭。殷祭以禘為大,時(shí)祭以嘗為大。(《胡培翚集》,第400-402頁)而崔述《經(jīng)傳禘祀通考》對此提出質(zhì)疑:“鄭氏《王制》《祭統(tǒng)》注云:‘此蓋夏、殷之祭名。周則改之,春曰祠,夏曰礿,以禘為殷祭?!喟矗骸都澜y(tǒng)》言成王、康王賜魯以嘗禘重祭,則為周制無疑矣;《中庸》以春秋禘嘗為武王、周公之達(dá)孝,則亦以春禘秋嘗為周制也;烏得概謂之夏、殷哉!夏、殷之制,《記》嘗言之矣,《王制》之‘饗、食’,‘收、冔’,《祭義》之‘祭闇、祭陽’,《郊特牲》之‘尚氣、尚聲’,皆以夏、殷之文別之,未有不舉其代號(hào)者?!薄啊队洝分远E者凡十一篇……無明文者五而以為時(shí)祭者五,未有一篇言為殷祭者。”(《崔東壁遺書》,第501-502頁)但胡培翚的如下言述可構(gòu)成對崔氏的回應(yīng):“殷祭以禘為大,時(shí)祭以嘗為大,故孔子在《中庸》舉禘與嘗言之。嘗者,秋祭,秋時(shí)百物成實(shí),物備禮多,故禮家稱為大嘗。周于季秋大饗帝,亦此義。若《祭統(tǒng)》云‘莫重于禘嘗’,又云‘禘嘗之義’矣,是據(jù)夏殷時(shí)禮言之,自指時(shí)禘,與此別也?!?《胡培翚集》,第402頁)

         

        (15)程端學(xué):《程氏春秋或問》卷3,《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60冊,第603頁。

         

        (16)崔述:《崔東壁遺書》,顧頡剛編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509頁。

         

        (17)鄭玄禘釋的復(fù)雜性,來源于禘禮本身的多樣性。段玉裁云:“禘有三:有時(shí)禘,有殷禘,有大禘。時(shí)禘者,《王制》:‘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嘗,冬曰蒸’是也,夏商之禮也。殷禘者,周春祠,夏禴(即礿字),秋嘗,冬蒸,以禘為殷祭,殷者,盛也。禘與祫皆合群廟之主,祭于大祖廟也。大禘者,《大傳》《小記》皆曰‘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謂王者之先祖皆感大微五帝之精以生,皆用正歲之正月郊祭之?!缎⒔?jīng)》‘郊祀后稷以配天’,配靈威仰也?!睹姟费远E者二,曰‘《雝》,禘大祖也’,大祖謂文王,此言殷祭也;曰‘《長發(fā)》,大禘也’,此言商郊祭感生帝汁光紀(jì)以玄王配也。云大禘者,蓋謂其事大于宗廟之禘?!洞呵锝?jīng)》言諸侯之禮:僖八年‘禘于太廟’,太廟謂周公廟,魯之太祖也;天子宗廟之禘,亦以尊太祖,此正禮也。其他經(jīng)言‘吉禘于莊公’,《傳》之‘禘于武公’,‘禘于襄公’,‘禘于僖公’,皆專祭一公。僭用禘名,非成王賜魯重祭,周公得用禘禮之意也。昭穆固有定,曷為審諦而定之也。禘必群廟之主皆合食,恐有如夏父弗忌之逆祀亂昭穆者,則順祀之也。天子諸侯之禮,兄弟或相為后,諸父諸子或相為后,祖行孫行或相為后,必后之者與所后者為昭穆,所后者昭則后之者穆,所后者穆則后之者昭,而不與族人同昭穆。以重器授受為昭穆,不以世系蟬聯(lián)為昭穆也。故曰:‘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趶R之禮謂禘祭也。禘之說大亂于唐之陸淳、趙匡。后儒襲之,不可以不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5-6頁)

         

        (18)黃以周:《禮書通故》,第2冊,王文錦點(diǎn)校,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763頁。

         

        (19)“鄭玄以《祭法》禘黃帝及嚳為配圓丘之祀《,祭法》說禘無圓丘之名《,周官》圓丘不名為禘,是禘非圓丘之祭也。玄既以《祭法》禘嚳為圓丘,又《大傳》‘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而玄又施之于郊祭后稷,是亂禮之名實(shí)也。按《爾雅》云:‘禘,大祭也?![,又祭也?!约雷趶R之名。則禘是五年大祭先祖,非圓丘及郊也。周立后稷廟,而嚳無廟,故知周人尊嚳不若后稷之廟重。而玄說圓丘祭天祀大者,仲尼當(dāng)稱昔者周公禘祀嚳圓丘以配天。今無此言,知禘(‘禘’當(dāng)為‘嚳’)配圓丘非也。又《詩·思文》后稷配天之頌,無帝嚳配圓丘之文。知郊則圓丘,圓丘則郊。所在言之則謂之郊,所祭言之則謂之圓丘。于郊筑泰壇象圓丘之形。以丘言之,本諸天地之性,故《祭法》云:‘燔柴於泰壇,則圓丘也。’《郊特牲》云:‘周之始郊日以至?!吨芏Y》云:‘冬至祭天于圓丘?!獔A丘與郊是一也?!?《禮記正義》卷26《郊特牲》,《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13冊,第929頁)蕭梁時(shí)代的何胤則堅(jiān)持鄭玄觀點(diǎn),主張“南郊祠五帝靈威仰之類,圜丘祠天皇大帝、北極大星是也。往代合之郊丘,先儒之巨失”。(《梁書·何胤傳》)

         

        (20)《禮記正義》卷46《祭法》,《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15冊,第1507頁。

         

        (21)衛(wèi)湜:《禮記集說》卷84,《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8冊,第750-751頁。

         

        (22)此正如馬晞孟(字彥醇)所云:“虞夏者黃帝之所自出也,故虞夏禘黃帝;商周者嚳之所自出也,故商周禘帝嚳?!?參見衛(wèi)湜:《禮記集說》卷108,《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9冊,第335頁)

         

        (23)衛(wèi)湜:《禮記集說》卷108,《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9冊,第340頁。與此相類,清代學(xué)者夏炘在其《釋禘》中斷言:“以禘為祀天之說者,始于韋元成之解《祭義》,而康成因之以注《禮》箋《詩》。后儒同異蠡起,唐陸淳、宋趙匡據(jù)《大傳》《喪服小記》《祭法》諸篇,而得禘之正說,一洗鄭氏之陋。然而為鄭氏之學(xué)者猶不能無疑,遍檢經(jīng)傳言禘,雖三代異制,王朝侯國異宜,末世僭越異禮,其間有孔氏遺言,有后儒依托純集,亦復(fù)異趣,而皆以為宗廟之祭,無一語及祭天者。”(夏炘:《學(xué)禮管釋》卷2《釋禘一》,《續(xù)修四庫全書》第93冊,第50-51頁)

         

        (24)此二十五證見夏炘:《學(xué)禮管釋》卷2《釋禘一》,《續(xù)修四庫全書》第93冊,第50-51頁。其中,有些根本不能作為宗廟之祭的證據(jù),如證一至三;而且,西周之禘禮到諸侯之禘禮的演化沒有被考慮進(jìn)去,因而經(jīng)學(xué)中存在的正禮與非禮沒有被慮及。

         

        (25)胡培翚:《禘祫問答》,《胡培翚集》,第378、380頁。

         

        (26)黃以周云:“《祭法》‘禘郊’與‘祖宗’對文,禘謂祭天,當(dāng)從鄭注,已詳《郊禮門》?!洞髠鳌贰跽叨E其祖之所自出而以祖配之’下,即繼以‘諸侯及其太祖,大夫士干祫及其高祖’,《喪服小記》下亦繼之以‘而立四廟’,明指廟禘為言?!秵史鳌吩唬骸家刂縿t知尊禰矣,大夫及學(xué)士則知尊祖矣,諸侯及其太祖,天子及其始祖之所自出。’玩其文義,亦據(jù)一本之親而言。鄭注以祖所自出為祈谷郊,自不可從?!督继厣琛芬段褰?jīng)異義》云:‘古《春秋左氏》說,天子之子以上德為諸侯者,得祀所自出,魯以周公之故,立文王廟?!艘远E所自出為祖廟之祭,義實(shí)勝鄭;但謂魯祖文王,尚失事實(shí)。”(黃以周:《禮書通故》,第763、764頁)

         

        (27)黃以周:《禮書通故》,第764頁。

         

        (28)董蓮池:《殷周禘祭探真》,《人文雜志》1994年第5期。另外楊天宇認(rèn)為,以始祖后稷配祭,是周人祭天禮的常制,但禘卻是宗廟之祭,與配天無關(guān)。楊氏亦以甲骨金文的文本證之。但對于周原甲骨編號(hào)H11:82的文本“……王其(刀/阝)帝……天……”,陳全方以為帝即禘,禘天即祭天,楊卻以為帝是否禘,卻難以斷定。(參見楊天宇:《周人祭天一祖配天考》,《史學(xué)月刊》2005年第5期)

         

        (29)皮錫瑞:《魯禮禘祫義疏證》(光緒二十五年刻本),《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2冊,第777頁。

         

        (30)黃以周:《禮書通故》第2冊,第620-621頁。

         

        (31)《白虎通》云“:《周官》,祭天后夫人不與者,以其婦人無外事。”陳立疏證云“:據(jù)《內(nèi)司服疏》補(bǔ)。案宗廟之祭,必夫婦親之。《禮運(yùn)疏》引《三禮義宗》,天子諸侯大祫之祭,并有后夫人酌齊之禮。而《周禮》于祭天無后夫人之禮,故知后夫人不與也?!?陳立:《白虎通疏證》卷12《闕文》,第566頁)

         

        (32)《周禮注疏》卷22《春官宗伯下·大司樂》,《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8冊,第690頁。金榜《禮箋》引《國語》“禘郊之事,則有全烝”“禘郊不過繭栗”證之,謂天地之祭亦名為禘。(參見《胡培翚集》,第381頁)案金榜《禮箋》卷3《禘》云:“天祭莫大于圜丘,地祭莫大于方澤,與宗廟禘其祖之所自出,三者皆禘。見于鄭君釋《周官經(jīng)·大司樂》。后儒習(xí)知宗廟有禘,疑非祭天地之名。惟鄭君識(shí)古,能述其義。《周語》‘禘郊之事,則有全烝’、《魯語》?!?參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09冊,第69頁)

         

        (33)衛(wèi)湜:《禮記集說》卷84,《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8冊,第754頁。

         

        (34)(35)崔述:《崔東壁遺書》,第511頁,第505、515頁。

         

        (36)崔述在將禘禮限制在宗廟之祭之后,進(jìn)一步剔除其中的“不王不禘”的成分,進(jìn)一步將歷代學(xué)者所據(jù)以探討禘的最重要文本《大傳》與《喪服小記》視為禘的歧出之物,由是禘禮與王者的特定關(guān)聯(lián)被褫奪,禘禮本身包含著因“名位不同”而導(dǎo)出的“禮亦異數(shù)”也被蕩平。于是,在崔述那里,禘成為王者、諸侯甚至大夫等共同享有的同質(zhì)之禮。

         

        (37)惠棟:《禘說》,《清經(jīng)解清經(jīng)解續(xù)編》第9冊,南京:鳳凰出版社,2005年,第847頁。

         

        (38)按照鄭玄,《祭法》所謂的禘(祭昊天上帝)、郊(祭感生帝)一在圜丘,一在南郊,而祖、宗則在明堂。此與《孝經(jīng)·圣治章》“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相呼應(yīng)。黃以周指出:明堂者,唐虞謂之“天府”,又謂之“五府”,府,聚也,言天之五帝聚集于此,明堂專祀五帝,其禮甚古。(參見《儆季雜著》一《禮說一》,《黃式三黃以周合集》第1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3頁)

         

        (39)江永:《禘祭后說》,《善余堂文集》,第20-21頁。

         

        (40)金榜的觀點(diǎn)見《禮箋》其云:“周人祖文武,祖之所自出者,稷也。稷為太祖廟,立文世室、武世室配之,皆世世不毀。古者配祭有二:自外至者,無主不止,故祭必有配,郊祀后稷以配天是也。妻祔食于夫?yàn)榕?,《少牢》以某妃配某氏是也。子孫陳于祖為合食,不謂之配。自王之雝誤釋此《記》,后學(xué)競為異說,至謂周人禘嚳以稷配,魯禘文王以周公配。然《祭法》言禘嚳,不下及稷,《明堂位》言禘周公,不上及文王?!?引黃以周:《禮書通故》,第765頁。另可參見金榜:《禮箋》卷3《禘》,《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09冊,第69-72頁,尤其是第70頁)

         

        (41)崔述:《崔東壁遺書》,第509-511頁。

         

        (42)就連王夫之也以為禘為以始祖配帝之祭:“禘者,禘其所自出之遠(yuǎn)祖有天下者于大廟,而以其祖配焉。蓋古之王者,皆出于上古有天下者之苗裔,德衰命改,降為諸侯,固未絕其統(tǒng)祀,后世復(fù)興,起陟天位,必推本所自出之帝,以昭大統(tǒng)之所從系,所謂‘德厚者其流光’也?!肌撸氲塾诮级宰媾渲?。古之有天下者,雖德衰命革而統(tǒng)祀不絕,逮其復(fù)振,則必有德有功者,或?yàn)樘熳?,或?yàn)橹T侯,而再興焉,后世王者因之以有天下,則尊其再興建國者以配天于郊,昭天統(tǒng)之所自垂也?!痹谕醴蛑磥恚敖级E之說,自漢以降,雜說繁興,考之《五經(jīng)》,參之義理,唯王肅之說為近正,故宗其論議而折衷之。鄭玄襲讖緯之言,妖妄而誣;孔穎達(dá)守陋保殘,其固甚矣”。(《禮記章句》卷23《祭法》,《船山全書》第4冊,第1088-1089頁)

         

        (43)楊復(fù)云:“嘗以《大戴禮帝系》及司馬《史記》考之,乃知趙伯循之言,確乎不可易也?!?《禮記集說》卷108,《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9冊,第340頁)

         

        (44)《禮記正義》卷46《祭法》,《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15冊,第1507頁。

         

        (45)《禮記集說》卷108,見《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9冊,第340-341頁。

         

        (46)(47)《禮記章句》卷23《祭法》,《船山全書》第4冊,第1089、1088頁。

         

        (48)(49)《禮記注疏》卷46《祭法》,《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15冊,第1508、1506頁。

         

        (50)《禮記集說》卷108,參見《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9冊,第337頁。

         

        (51)程頤:《禘說》,見程顥、程頤《二程集》,王孝魚點(diǎn)校,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670頁。

         

        (52)陳澔:《禮記集說》,第252頁。

         

        (53)王夫之:《禮記章句》卷23《祭法》,《船山全書》第4冊,第1087頁?!秶Z·魯語上》有一段與《祭法》相類的文本,見徐元誥:《國語集解》修訂本,第154-161頁。二者互文,共同支持功德論的解釋,崔述亦云:“《魯語》之禘主于祀有功?!?《崔東壁遺書》,第507頁)

         

        (54)值得注意的是,《漢書》卷73《韋賢傳》云:“蓋聞王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尊尊之大義也;存親廟四,親親之至恩也?!比舸伺c《祭法》對勘,則可以了解到禘、郊、祖、宗所立的原則并非基于親親,而是尊尊;此正與四親廟基于親親原則有所不同。

         

        (55)崔述:《崔東壁遺書》,第510頁。

         

        (56)江永說:“商人惟知有娀,周人惟知姜嫄,絕無一言及于帝嚳,一若知母而不知父。即令稷、契之生,不由帝嚳,亦當(dāng)尊嚳為父,何以周人為姜嫄立廟,專有先妣之享,而帝嚳未之聞乎?……固不以嚳為父也。既不以嚳為父,而記禮者謂商、周皆禘帝嚳,但以帝王制禮之常法臆之,而非當(dāng)時(shí)之事實(shí)也。”(參見江永:《禘祭說》,《善余堂文集》,第18頁)邢昺亦云:“遍窺經(jīng)籍,并無以帝嚳配天之文。若帝嚳配天,則經(jīng)應(yīng)云禘嚳於圜丘以配天,不應(yīng)云郊祀后稷也?!?參見李隆基注、邢昺疏:《孝經(jīng)注疏》卷5《圣治章》,《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26冊,第36頁)

         

        (57)崔東壁云:“夫鄭以‘所自出’者為天神,故以‘其祖’為始祖,今王、趙既以‘所自出’者為人,則是此祖之前尚有一代,豈得稱此祖為始祖乎!”(參見《崔東壁遺書》,第509頁)

         

        (58)崔東壁從事實(shí)層面對帝王家族論的批評(píng),見《崔東壁遺書》,第510頁。

         

        (59)崔述:《崔東壁遺書》,第511頁。故而崔述對“趙氏乃加‘始’于‘祖’之上而續(xù)‘帝’于‘所自出’之下,以誣《小記》《大傳》”表示不滿。(參見《崔東壁遺書》,第510頁)

         

        (60)惠棟:《禘說一》,《清經(jīng)解清經(jīng)解續(xù)編》第9冊,第847頁。

         

        (61)在這方面可以找到很多的文本文獻(xiàn):《尚書·君奭》:“故殷禮陟配天,多歷年所。”《尚書·詔告》:“其自時(shí)配皇天,毖祀于上下?!薄对姟ご笱拧ど裥颉罚骸啊渡瘛罚鹱嬉?,后稷生于姜嫄,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焉?!薄稘h書·郊祀志下》:“王者尊其考,欲以配天,緣考之意,欲尊祖,推而上之,遂及始祖。是以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薄缎⒔?jīng)·圣治章》:“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薄蹲谥茔憽罚骸坝蒙鄹鞑伙@祖考先王,先王其嚴(yán)在上。”《詩經(jīng)·大雅·文王》:“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有周不顯,帝命不時(shí),文王陟降,在帝左右?!钡鹊?。

         

        (62)何休注:“據(jù)郊者主為祭天。祖謂后稷,周之始祖,姜嫄屨大人跡所生。配,配食也……必得主人乃止者,天道闇昧,故推人道以接之。不以文王配者,重本尊始之義也,故《孝經(jīng)》曰‘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上帝,五帝,在太微之中,迭生子孫,更王天下。書改卜者,善其應(yīng)變得禮也?!?《公羊傳注疏》卷15宣公三年,《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21冊,第377-378頁)《喪服小記》鄭玄注引“自外至者,無主不止”,疏云:“‘外至’者,天神也,‘主’者,人祖也。故祭以人祖配天神也?!?《禮記注疏》卷32《喪服小記》,見《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14冊,第1122頁)《白虎通·郊祀》亦有類似的說法。與此相聯(lián)系,郊祭之禘,《春秋》《左傳》未見一例(許子濱:《〈春秋〉、〈左傳〉禘祭考辨》,參見許子濱:《〈春秋〉、〈左傳〉禮制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07頁),蓋《春秋》為魯國之史,故不載,其所謂禘則有吉禘、三年大祭之禘與時(shí)禘。由于《春秋》之禘為宗廟之祭,屬于內(nèi)祭,故而春秋之禘皆用柔日(包括乙、丁、己、辛、癸),此似可與《禮記·曲禮上》“外事以剛?cè)?,?nèi)事以柔日”呼應(yīng)。

         

        (63)楊天宇:《周人祭天以祖配天考》,《史學(xué)月刊》2005年第5期。

         

        (64)《國語·周語下》:“自后稷以來寧亂,及文、武、成、康而僅克安民。自后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而文始平之,十八王而康克安之?!倍蓬A(yù)注:“自后稷播百谷以始安民,凡十五王,世循其德,至文王乃平民受命也。十五王,謂后稷、不窋、鞠、公劉、慶節(jié)、皇仆、差弗、毀隃、公非、高圉、亞圉、公組、太王、王季、文王?!?徐元誥:《國語集解》(修訂本),第100頁)這表明在周人的自我意識(shí)中,后稷是作為始祖而存在的?!蹲髠鳌氛压拍暧涊d周景王之言:“我自夏以后稷,魏、駘、芮、岐、畢,吾西土也。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東土也;巴、濮、楚、鄧,吾南土也;肅慎、燕、亳,吾北土也?!边@同樣可以表明周以后稷為始祖的意識(shí)。

         

        (65)關(guān)于終王吉禘,惠棟給出了具體的描述:“祭莫大于喪畢之吉禘,一王終嗣,天子即吉,奉新陟之王升,合食于明堂。上自郊、宗、石室,旁及毀廟,下逮功臣,無不與食,而天者又祖之所自出,合數(shù)十世之主行配天之禮,故謂之大禘。是時(shí)四海助祭,荒服皆至,故謂之終王。祭畢而朝諸侯,天子負(fù)斧依南鄉(xiāng)而立三公,中階諸侯,阼階諸伯,西階諸子,門東諸男,門西九夷,東門之外八蠻,南門之外六戎,西門之外五狄,北門之外九采,應(yīng)門之外孝經(jīng),所謂孝莫大于嚴(yán)父,嚴(yán)父莫大于配天,配天之禮九夷八蠻,五戎六狄,各以其職來助祭,所謂合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通神明而光四海。王者之祭莫大于此?!?參見惠棟:《說禘一》,《清經(jīng)解清經(jīng)解續(xù)編》第9冊,第848頁)

         

        (66)孔穎達(dá)疏云:“此一經(jīng)釋所以郊祭天之義。天為物本,祖為王本,祭天以祖配,此所以報(bào)謝其本。反始者,反其初始。以財(cái)言之,謂物為本,以終言之,謂初為始。謝其財(cái),謂之報(bào),歸其初,謂之反。大義同也?;适显疲骸衔纳琊⑾轮痹茍?bào)本反始,此文天神尊,故加大字?!x或然也?!?《禮記注疏》26《郊特牲》,《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13冊,第934頁)

         

        (67)在《春秋繁露》中這一思想屢被提及:《為人者天篇》云:“人之本于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薄俄樏吩疲骸疤煺呷f物之祖?!迸c此類似,《莊子·達(dá)生篇》云:“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

         

        (68)《尚書正義》卷3《舜典》,《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第2冊,第64頁。

         

        (69)蘇輿:《春秋繁露義證》卷9《觀德》,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269頁。蘇輿進(jìn)一步指出:“古者享帝與享親并重。享帝則知天地萬物皆吾一體,《春秋》所以治人物而推及山川草木昆蟲也。享親則知吾形體所自來,圣人所以敬祖親親,由一身而推及九族、百姓、萬國也。孔子曰:‘志在《春秋》,行在《孝經(jīng)》。’孝經(jīng)所以立天下之大本,《春秋》所以經(jīng)天下之大經(jīng)。(本鄭注。)《孝經(jīng)》原于親,《春秋》原于天,皆所以廣治也。墨子知天而不知祖,故愛無差等,而眾生平等之說,蔓延于今,且以家族之義為私矣。董子兩明其義,所為得圣人之純也。”(參見《春秋繁露義證》卷9《觀德》,第269頁)

         

        (70)(71)(72)王先謙:《荀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349頁。

         

        (73)蘇輿:《春秋繁露義證》卷15《順命》,第412頁。

         

        (74)惠棟:《禘說二》,《清經(jīng)解清經(jīng)解續(xù)編》第9冊,第851頁。

         

        (75)惠棟:《禘說一》,《清經(jīng)解清經(jīng)解續(xù)編》第9冊,第849頁。惠棟更為簡潔的表述如下:“郊配一帝,百神從祀;禘配六天,百王與食?!?惠棟:《禘說一》,《清經(jīng)解清經(jīng)解續(xù)編》第9冊,第849頁)

         

        (76)《荀子·禮論》:“郊者,并百王于上天而祭祀之也?!薄抖Y記·禮運(yùn)》曰:“禮行于郊而百神受職焉?!薄抖Y記·祭法》曰:“燔柴于泰壇,祭天也;瘞埋于泰折,祭地也;用骍犢。埋少牢于泰昭,祭時(shí)也;相近于坎壇,祭寒暑也。王宮,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宗,祭星也;雩宗,祭水旱也;四坎壇,祭四方也。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為風(fēng)雨,見怪物,皆曰神。有天下者,祭百神。諸侯在其地則祭之,亡其地則不祭?!痹谶@個(gè)意義上,前文所引惠棟以并百王歸于鄭玄所謂的“郊”、以祭百神歸于《祭法》之禘,有其問題。結(jié)合《荀子》與《禮記》可知以始祖配天之郊祭,本身即可包含并百王、祭百神的要義。

         

         

        責(zé)任編輯: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