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晚林】論中國傳統(tǒng)教育理念中的自由與平等精神——以“學達性天”為詮釋向度
欄目:思想探索
發(fā)布時間:2011-10-17 08:00:00
 |
張晚林
作者簡介:張晚林,號抱經(jīng)堂,男,西元一九六八年生,湖北大冶人,武漢大學哲學博士。曾在湖南科技大學哲學系任教,現(xiàn)任湘潭大學碧泉書院·哲學與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兼職湖南省孔子學會副會長。著有有《徐復觀藝術(shù)詮釋體系研究》《赫日自當中:一個儒生的時代悲情》《美的奠基及其精神實踐——基于心性工夫之學的研究》《“道德的形上學”的開顯歷程——牟宗三精神哲學研究》《荀子譯注(選本)》等。于2009年以自家之力量創(chuàng)辦弘毅知行會,宣揚儒學圣教,踐行“知行合一”之精神。
|
一、引言
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精神歷來是被詬病的,因為它與現(xiàn)代的教育理念相違背,特別是與其中的自由與平等精神不相符,故封建禮教“吃人”幾乎成為新文化運動以來中國人之共識。本文則以為,這是對中國傳統(tǒng)教育精神的誤解。因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精神乃是一種內(nèi)圣之學,故中國傳統(tǒng)教育走的不是外在的禮儀強制灌輸之路,而是走的內(nèi)在的精神自覺教化之路。而最能體現(xiàn)這種理路的是“學達性天”四字,如果我們依此來理解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精神,則不但不與自由與平等精神相違背,而且能使自由與平等精神達到更高的境界。
據(jù)《皇清文獻通考》卷七十三載:“(康熙)二十五年,頒發(fā)御書‘學達性天’四字匾額于宋儒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邵雍、朱熹祠堂及白鹿洞書院、岳麓書院,并頒日講解義經(jīng)史諸書?!边@是“學達性天”四字的最早出現(xiàn)。但就其教育精神而言,則與孔子“下學而上達”、宋明儒之“天人性命之學”一脈相承,就是讓人自覺顯露自家的天性良知,既而體達天道。本文著重論述這種教育精神與自由、平等之關(guān)系,以證成其固守中的開放精神。
二、“學達性天”與自由精神
在現(xiàn)代社會中,人的自由與解放常常被認為是教育的主要目標。斯普朗格說:“教育中本質(zhì)的東西,不是‘規(guī)制’,而是‘自由’。教育的更重要的任務,是從成長者內(nèi)部解放出各自自由地決定倫理立場的那種力量。教育效果,終究取決于個人的完全自由的內(nèi)在性的覺醒?!保ㄗ⒁唬┭趴恕ゑR利坦認為,教育的目標是“每個人都達到內(nèi)在和精神的自由,換句話說,要通過知識和智慧,善良的愿望和愛來求得自己的解放。”(注二)保羅·弗萊雷說:“教育,作為一種自由的體驗,是一種認知活動,是對現(xiàn)實的批判方法?!保ㄗ⑷┻@些都是對于自由與解放的強調(diào)。但中國傳統(tǒng)的“學達性天”就只要求人回復到人之“性天”之中,并沒有強調(diào)自由,甚至許多學者指出,中國傳統(tǒng)教育精神根本壓制人的自由。
中國文化在歷經(jīng)了先秦文化的璀璨時期之后,自儒家文化一統(tǒng)天下始,就在經(jīng)世致用的實利、實用思想影響下,使人的真實人性的展現(xiàn)、自由天性的釋放大受禁錮,個人也就漸次缺失了這種遵循自我內(nèi)心意欲、自由思想行動的特質(zhì)。一直以來,我們教育目標的確立就是儒家文化思想影響下的產(chǎn)物,任何時候都是以社稷為重當先等。不可否認,教育具有某種社會功能,也應承擔社會責任,但如果教育首先沒有達到開啟民智、解放人心的目的,有怎樣實現(xiàn)個人真正的發(fā)展,又如何能更好地服務于社稷呢?(注四)
自新文化運動以來,持上述觀點的人不在少數(shù)。并且,中國現(xiàn)代教育基本上是在反傳統(tǒng)的語境或脈絡中進行的。其中一個堅挺的理由是,中國傳統(tǒng)教育壓制人的個性與自由,不適應現(xiàn)代社會。如果說,中國傳統(tǒng)教育之精神只是貴古代禮儀規(guī)范的灌輸與傳授,則中國傳統(tǒng)教育確乎壓制自由與個性。而且,原始儒家確實常給人以這種印象,如當顏淵問“仁”時,孔子答曰:“克己復禮為仁?!鳖仠Y又問:“請問其目?!笨鬃訌痛鹪唬骸胺嵌Y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保ā墩撜Z·顏淵》)但須知,這并不是孔子的最終精神,孔子在最終精神處是沖破了“禮”的。他說:“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論語·八佾》)就是這種沖破的表示。因此,荀子雖然認為教育從“數(shù)”看是“始乎誦經(jīng),終乎讀禮”,但從其“義”(即最高境界)看則是“始乎為士,終乎為圣人”。(《荀子·勸學》)這也是沖破了“經(jīng)”與“禮”。所以,如果從中國傳統(tǒng)教育之根本精神——“學達性天”去看,則不但中國傳統(tǒng)教育不違背自由的精神,且自由與個性在此得以調(diào)適而上遂。這如何可能呢?此關(guān)乎我們對于自由的看法。
自人類誕生以來,就充滿著對自由的神往與追求,可以說,人類史就是一部自由的奮斗史。那么,什麼是自由呢?我們一般可以承認“自由是人的本質(zhì)”。但在對自由的認識問題上,卻離開了這種存在論立場,而是把自由理解為無預設的理智抉擇。但須知,一切抉擇皆屬于知識的范圍而與自由無關(guān)。故有學者指出:“亞里士多德認為選擇就是意志在理智的運作以后,隨之而作的決定,無論這種理論再如何精審,然而亞氏所談的既非自由,亦非自由意志,此亦事實?!保ㄗ⑽澹┻@意味著自由并不是通過選擇的可代替性來標識的。若只是這種選擇性,則“自由的本質(zhì)就會肢解為一種空虛的偶然性。意志保持既無何向,也無何來,那里一般地也不再是什麼意志,并且從這種空虛的無差別性的意義上來把握意義,乃是自由問題范圍內(nèi)的一個最大的謬誤”。(注六)此正虛無主義的表現(xiàn),“虛無主義意味著無上價值的貶值,意味著對‘為何’與“何去”的種種回答失去其維系和賦形的力量”。(注七)這是海德格爾對作為選擇性的自由的批評。他進一步說:
最本原的自我規(guī)定意義上的真正自由只存在于一種地方,在那里一種選擇不再是可能的,也不再是必須的。誰恰正還在選擇和意欲選擇,就還不真正知道他意欲什麼,他還完全不是本原地意欲。誰已是作了決定,誰就已知道他意欲什麼。達于已決性的決定和最特有知識的明白性中的自我知識,是同一的。這一已決性不再需要選擇,因為它是以本質(zhì)性知識為根基。(注八)
依海氏之意,不是人擁有自由,而是自由擁有人。這意味著自由具有存在論之意義?!白杂刹皇亲鳛槿说囊庵镜母綄傥锖蛿[設品,而是作為真正存在的本質(zhì),后者是作為整體中存在東西的根據(jù)本質(zhì)?!保ㄗ⒕牛┖J险J為,謝林的那篇專文《對人類自由的本質(zhì)及其相關(guān)對象的哲學研究》就是基于一種存在論立場來看自由的。謝林在那篇文章中認為:“真正的自由就是與一種神圣必然性的協(xié)調(diào)一致。諸如此類的東西我們在本質(zhì)性的認識中感受得到,在那里精神和心靈,只是系于它自己的規(guī)律,才自愿地肯定那種必然的東西?!保ㄗ⒁哗枺┻@樣,謝林得出了他的中心觀點,即:
只有人是在上帝中,并且正是通過這種在-上帝-中-存在(In-Gott-sein),人才有能力自由。(注一一)
因此,認為自由在絕對無限制的開放體系中的觀點是不可接受的,這會使自由概念與搖擺不定同義,也使得對自由的哲學探討變得毫無價值?;诖?,我們必須承認,“內(nèi)在于上帝與自由并不彼此矛盾,以至于,自由,就其是自由的而言,只是在上帝之內(nèi);不自由,就其是不自由的而言,必然是在上帝之外”。(注一二)這意味著自由只存在于靈智的存在者那里,而不是開放地存在于任何存在者之中。所謂靈智的存在者是自己決定自己,它決不受外在的、與其本性相互矛盾的東西規(guī)定,也不是受內(nèi)在的、由某種純粹偶然的東西或經(jīng)驗的必然性規(guī)定。對于這樣的存在者,謝林進一步說:
Determinatio ets negation(規(guī)定就是否定)這句名言絕不適用,因為這種規(guī)定同本質(zhì)自身的地位和概念是同一的,真正地是本質(zhì)中的本質(zhì)。所以,靈智的本質(zhì)只要確實是完全自由地和絕對地行動,那么它確實只是按其自己的內(nèi)在本性行動,或者說,這種行動只能從它的內(nèi)心按照同一性的規(guī)律并以絕對必然性做出,只有這種絕對必然性也才有絕對的自由;因為自由只是按照其自身本質(zhì)的諸規(guī)律來行動而不受任何其他東西——無論是在它之內(nèi)的東西還是在它之外的東西——規(guī)定。(注一三)
這段話依據(jù)海德格爾的理解就是:“我是自由的,也就是說我能從我出發(fā)來發(fā)起一種行動;行為作為‘我行為’之為這一自身開始的行為,只是以它自己本身為條件,所以在同其他東西關(guān)聯(lián)上是無條件的?!保ㄗ⒁凰模┻@樣,海氏認為,如果人的自由這一事實不允廢置,那么,除了認識到人不能是在上帝“之外”和“之旁”,認識到人不是反對上帝,而是面向上帝,認識到人只有當自己以某種方式屬于原本質(zhì)、亦即在原本質(zhì)之內(nèi),還有什麼別的“出路”嗎?人內(nèi)在于上帝才可有自由,這意味著人是泛-神論意義上的人。海氏進一步說:
作為自由,人的自由是某種無條件的東西;作為人的自由,人的自由是某種有限的東西。這里的問題在于人的自由的概念,它是關(guān)于一種有限的無條件性的問題,更醒目地說,是關(guān)于一種依存性的非依存性(“派生的絕對性”)的問題。哪里有自由,哪里就要求有泛神論。反過來,哪里有泛神論,哪里至少并非必然地就是非自由(宿命論),恰好相反:哪里立起正當理解的泛神論,最終就要求自由。(注一五)
這樣,要證成人的自由,必須承認上帝與人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存在?!皼]有人,一個上帝是什麼呢?絕對無聊的絕對形式。沒有上帝,一個人是什麼呢?無害形式中的純粹荒謬?!保ㄗ⒁涣┧裕杂?,就意味著一個靈智存在者(人的神性)的出現(xiàn),而靈智存在者的出現(xiàn)必然擁有自由?!吧袷侨?,這意味著人作為自由的人存在于上帝之內(nèi),而也只有自由的東西才能夠一般地存在于上帝之內(nèi),一切非自由的東西,和一切就其是非自由的而言的東西,是在上帝之外的?!保ㄗ⒁黄撸┻@是基于存在論上的,而不是一種倫理學之選擇,這是自由的最高意義。
我們現(xiàn)在再回到“學達性天”這里來?!皩W達性天”是讓我們回到人的天性之良知、良能中,然則,天性良知中有泛神論的意義嗎?即人由此可直通神性嗎?若人之神性不可能,則自由亦不可能。但我們須知,這里的神性不是教會神學意義上的,而是哲學本體論意義上的。海德格爾說:“每一哲學作為形而上學在本原的和本質(zhì)的意義上都是神學;對整體中存在的東西作概念理解被稱為,追問其根據(jù),而這種根據(jù)被稱為θεός,上帝或神?!軐W的發(fā)問廣義上在自己內(nèi)總是兩者:本體-論的和神-論的。哲學是本體神學。哲學愈本原地是兩者一體,哲學就愈真正地是哲學?!保ㄗ⒁话耍暮J线@里我們可知,如果哲學是真正的哲學,則哲學必是神學。中國傳統(tǒng)的人性論是一種超越的形而上學,故必能上通神學。“學達性天”是希望教育讓人復“根”歸“本”,這個“根”與“本”就是人之“性”,而人之“性”本來自于天,所謂“天命之謂性”者也。若人因“學”而至于“盡”性,即是“圣人”、“大人”,其境界必神化而無限?!吨杏埂吩疲骸澳鼙M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干文言》云:“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下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況于鬼神乎?”這些都是表示盡性者之靈通與神化。這是謝林與海德格爾所說的泛神論,但自由在中國文化里常以“神化”言之,這是因“不塞其源,不禁其性”(王弼《道德經(jīng)注》上篇)而來之境界?!墩撜Z·子張》中的“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孟子·盡心上》中的“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哉!”以及《盡心下》中的“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都是意在說人之神化之能。切就人的行為而言,就是孔子所說的“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論語·為政》),亦是《中庸》所說的“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這是人之天性良知超越物質(zhì)關(guān)系之機括限制而成為絕對“大主”后之行為,這里真正實現(xiàn)了上引海德格爾之言——“只是按其自己的內(nèi)在本性行動,或者說,這種行動只能從它的內(nèi)心按照同一性的規(guī)律并以絕對必然性做出”,依海氏,“這種絕對必然性也才有絕對的自由”??梢?,“學達性天”不但不違背教育之自由原則,且能實現(xiàn)最高的自由。下面這段話最能表示由“學達性天”所養(yǎng)成的這樣自由。
因為存在才是人類本質(zhì)力量的決定者,創(chuàng)造性地改變他自身的特性,決定什麼是他所應該做的和什麼是他所應該成為的,這是一種極為根本的自由,也就是一種我們自我決定的本性的自由。
……
這就使我們認識到,自由并非是在我們世界的客體之間所做的選擇,也不是指導我們生活的普遍原則的內(nèi)在選擇,它更多是一種通過我們完善自我和完全實現(xiàn)自我的方向或目的而實現(xiàn)的一種自我肯定。這意味著在不夠完善時的探尋和在達到完善時的一種歡欣。(注一九)
“學達性天”的目的正在這里,它或許沒有想到自由,但它就是自由,或者說早已超過了一般意義上的選擇的自由。陽明子曰:“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從此出,真是與物無對。人若復得他完完全全,無少虧欠,自不覺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間更有何樂可代?”(《王陽明全集》卷三《傳習錄》下)良非虛言也。
其實,西方的教育學家也不認同自由就是一個沒有限制的開放體系,故強調(diào)了教育中對自由的限制與規(guī)導。如康德說:“但是對于自由,人有一種如此強烈的、出自自然的趨向,以至于如果他有一段時間習慣于此,就會為它犧牲一切。正因為如此,規(guī)訓必須像前面說過的那樣,及早施行,晚了就很難再改變一個人。他會總是任性而為。”(注二〇)這樣,康德認為,“教育中最重大的問題之一是,人們怎樣才能把服從于法則的強制和運用自由的能力結(jié)合起來”。(注二一)再如懷特海說:“一種設計完美的教育,其目的應該是使紀律成為自由選擇的自發(fā)結(jié)果,而自由則應該因為紀律而得到豐富的機會。自由和紀律這兩個原則并不對立。”(注二二)這些言論都是在自由的對面開出一限制原則,從而不使自由成為無限制的開放。但這是外在的倫理選擇之路,而且限制原則總是以外力強制人,故總有對自由的剝奪與抑制,依然會使人覺得不自由。中國傳統(tǒng)教育走的是一種存在之路,“學達性天”就是最好的表示?!皩W達性天”讓人歸復人之天性良知,純以性德之力量行動。夫子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保ā墩撜Z·憲問》)孟子曰:“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保ā睹献印す珜O丑上》)這是不勉而行,是真正的自由。“學達性天”所開辟的存在之路,以莊子的話說就是:“其于本也,宏大而辟,深閎而肆,其于宗也,可謂稠適而上遂矣。”(《莊子·天下》)自由在這里方可真正地實現(xiàn)其“備于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 (《莊子·天下》)的境界。
三、“學達性天”與平等精神
中國傳統(tǒng)社會是宗法社會,禮樂是維系這種社會的基本綱維,故禮樂之教成為了中國傳統(tǒng)教育的核心。但《禮記·樂記》云:“樂者為同,禮者為異”,這表明“禮”與“樂”的功能不同?!岸Y”主要是“別異”,使貴賤有別、尊卑有序、上下有差;“樂”雖然是“敦和”,使君臣和敬、長幼和順、父子兄弟和親。但“樂教”很早就失傳了,使得后世之中國傳統(tǒng)教育主要以“禮教”為中心內(nèi)容,而禮教之功能又是別異,故很多人認為中國傳統(tǒng)教育宣揚等級觀念,造成了社會的不平等。這是新文化運動以來“打倒孔家店”的重要口實之一,持此論者甚多,其論說文獻亦不必征引。甚至連逆時而動,獨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唱贊歌的梁漱溟也批評禮法“數(shù)千年以來使吾人不能從種種在上的威權(quán)解放出來而得自由;個體不得伸展,社會性亦不得發(fā)達,這是我們?nèi)松弦粋€最大的不及西洋之處”。(注二三)
如果我們只是外在地看禮教的別異之能,似乎確實給人以不平等的感覺,但如果我們更內(nèi)在的看,別異未必是不合理的。本來,中國文化傳統(tǒng)是“禮樂”之教,即禮教與樂教并行?!抖Y記·樂記》云:“故樂也者,動于內(nèi)者也。禮也者,動于外者也。樂極和,禮極順,內(nèi)和而外順,則民瞻其顔色而弗與爭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故德煇動于內(nèi),而民莫不承聽,理發(fā)諸外,而民莫不承順。故曰:‘致禮樂之道,舉而錯之天下無難矣?!边@就是說,禮教規(guī)導外在的行為,樂教感化內(nèi)在的心志,二者合一,才是盡禮樂之教。相較而言,中國文化傳統(tǒng)重樂教甚于禮教,因為這符合“內(nèi)圣而外王”的傳統(tǒng)。故《禮記·樂記》又云:“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諒之心生則樂,樂則安,安則久,久則天,天則神。天則不言而信,神則不怒而威,致樂以治心者也。致禮以治躬,則莊敬,莊敬則嚴威?!睆倪@里可以看出,樂教應在邏輯上先于禮教,因為若易、直、子、諒之心不生而徒讓人外在地服從禮制,則人不但不心悅,亦可能生詐偽。這就是“心中斯須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矣”。若真能得內(nèi)在之感化而生易、直、子、諒之心,則“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寜”。這是真正的“行而樂之”,有何不平等之強制與壓迫,是以“生民之道,樂為大焉”。(《禮記·樂記》)但可惜是的,《樂經(jīng)》失傳,樂教亦隨之而式微。后世遂刊落禮樂之教之內(nèi)在精神,不能自覺而心悅,故生壓迫之感與不平之氣,以為位高者之強權(quán),亦不學罔思之過也。
“學達性天”乃是重開禮樂并行而以樂教為主之教育模式,只是樂教失傳,故以“樂”養(yǎng)性變得不可能,惟以義理養(yǎng)之而已。故朱子曰:“進學莫大于致知,養(yǎng)心莫大于理義。古人所養(yǎng)處多,若聲音以養(yǎng)其耳,舞蹈以養(yǎng)其血脈,威儀以養(yǎng)其四體。今人都無,只有個義理之養(yǎng),人又不知求。”(《論孟精義》卷十四)不能得禮樂之養(yǎng)固然有缺憾,但義理亦可養(yǎng)之,此即是天人性命之學。首倡此學者當推孟子,故象山先生贊之曰:“夫子以仁發(fā)明斯道,其言渾無罅縫。孟子十字打開,更無隱遁,蓋時不同也?!泵献又v明天性良知乃人所固有,故“人皆可以為堯舜”,在此,人人平等,并無不同。若肯定天性良知人人固有,則必肯定人有形上之平等,這平等是存在論上的,不是社會政治上的。《孟子·滕文公上》有一段孟子與滕文公的對話,即表明了這種平等性:
滕文公為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世子自楚反,復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謂齊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公明儀曰:‘文王,我?guī)熞?,周公豈欺我!’”
孟子在作為世子的滕文公面前宣揚他的性善論,并說堯舜人人可能,但滕文公表示懷疑,大概以為堯舜是圣人,一般人是遙不可及的,故孟子引述了成瞷、顏淵與公明儀三人的話,表明人人平等,沒有什麼不可能。當然,人不可能自然地成為堯舜,故須“學”。是以孟子曰:“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于天下,可傳于后世,我由未免為鄉(xiāng)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薄八础迸c“我”在先天上都是平等的,而后天之差別可因?qū)W(“如舜而已矣”即是學)而彌補?!白臃蛑⒄b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保ā睹献印じ孀酉隆罚┮嗍恰皩W”。若人之天性良知呈現(xiàn),其于世間萬物,必生平等之照徹與觀看。故夫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保ā墩撜Z·里仁》)又曰:“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保ā墩撜Z·述而》)這些都是天性良知照徹而生之平等,這是最高意義的平等。下面兩段話都是這種平等的表示:
君子之于物也,愛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孟子·盡心上》)
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其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焉。若夫間形骸而分爾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與天地萬物而為一也。豈惟大人,雖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愿自小耳。是故見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惻隱之心焉,是其仁之與孺子而為一體也。孺子猶同類者也。見鳥獸哀鳴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仁之與鳥獸而為一體也。鳥獸猶有知覺者也。見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憫憐之心焉,是其仁之與草木而為一體也。草木猶有生意者也。見瓦石之毀壞,而必有顧惜之心焉,是其仁之與瓦石而為一體也。是其一體之仁也,雖小人之心亦必有之。是乃根于天命之性,而自然靈昭不昧者也。(《王陽明全集》卷二十六《大學問》)
這是在天性良知中就萬物為一生命存在而肯定之,使其各遂其生、各盡其心,一物不得其生,不盡其性,則非良知所能忍。這是天性良知之全幅呈露與潤澤,不是社會政治中的爭取與斗爭。這是全幅讓開、物各付物的自由與平等,是“日出而作,日沒而息,帝力于我有何哉”之開放社會。牟宗三認為這樣的社會才真正實現(xiàn)了王道,因為它沒有了外在制度的宰制,還人以最高的平等與自由。他說:
全幅讓開,如其為一存在的生命個體而還之,此真所謂全幅敞開的社會,而不是封閉的社會,不是強人從己,把人民吊掛起來,使之離其存在的生命之根來服從虛幻的概念、主義,以及玩弄此概念、主義之魔術(shù)的領袖、極權(quán)獨裁者?!按嬖诘纳鼈€體”是首出的概念,是直下須肯定的概念,沒有任何外在的條件來限制它,沒有任何外在的括號來圈定它,而它本身卻是衡量治天下者之為德為力,為真為假,為王為霸之標準,它本身是圈定治天下者之括號。(注二四)
人若能盡其天性良知,必能發(fā)其來自性德的平等之智光。唐君毅稱之為人之平等慧。他說:
吾人之所謂大平等心之道德,即中國古所謂終始為一貫之仁義禮智之德。仁義禮智之德為性德,人性即天性,而人心即天心,此為天人之不二而平等。而仁性仁心之廓然大公,普遍而無私,能與一切所接之事物相感通,而恒自一如,是仁之平等運也。此一切所接之事物,皆一一各為一具體之特殊。吾人于是一一肯定其為特殊,而不以其一慢其他,而同承之以敬意,此禮之平等運也。順一一之為特殊,而應之以特殊至當不易之道,而各不相亂,同得其正位: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順、長惠、幼順、君仁、臣忠,使事物皆得其所,此人之以義制事之平等運也。……一切不同之智,皆由心之復歸于自己,而無所滯留。一切智之如如,亦不相害,此智之平等運也。(注二五)
許慎《說文解字》訓“慧”為“從心彗聲”。這說明智慧乃內(nèi)生,而“學達性天”就是讓人于內(nèi)養(yǎng)成這種智慧,進而由此生大平等心,是謂平等慧。但也許有人會以為這種平等慧太過“虛”而不“實”,故缺乏實際之可操作性。然須知,教育不是政治社會運行,它更多要求受教育者具有“虛靈”的智慧,至于切實的操作程序,則是知識問題,具有經(jīng)驗的相關(guān)性,教育不應該只著眼于與經(jīng)驗相關(guān)的知識。若教育只關(guān)注這種與經(jīng)驗相關(guān)的知識,美其名曰重可操作性,實則是教育的失敗與墮落。懷特海于此又深切的體會,他說:
理想的逐漸消失可悲地證明了人類的努力遭受了挫折。在古代的學園中,哲學家們渴望傳授智慧,而在今天的大學里,我們卑微的目的卻是教授各種科目。從古人向往追求神圣的智慧,降低到現(xiàn)代人獲得各個科目的書本知識,這標志著在漫長的時間里教育的失敗。(注二六)
“學達性天”正是以“性天”之“虛靈”智慧去潤澤那經(jīng)驗之殊異與膠固,形成合內(nèi)外的一以貫之之道,是此方可得真正之平等,此乃“集義所生者”也,而外在之平等乃“義襲而取之”(《孟子·公孫丑上》)者,若平等只限于此,正荀子所謂“蔽于用而不知文”(《荀子·解蔽》)也。這樣,在天性良知之平等慧中,現(xiàn)實之各種關(guān)系,人固須于時勢中有所輕重裁擇,但不可一般地執(zhí)定一關(guān)系必高于另一關(guān)系從而抹殺之。故孟子曰:“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保ā睹献印す珜O丑下》)王船山亦由此而言曰:“乾坤大而父母亦不小。”(《讀四書大全說·滕文公上》)此與西方個人與國家平等之說,在理境上無以異,但又不執(zhí)定而凝固,故王船山又有“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之說。(《日知錄·正始》)這里的大小輕重之不同,正是平等慧之虛靈妙用。
中國文化傳統(tǒng)雖然肯定天性良知人人具有,但人在現(xiàn)實上究竟能表現(xiàn)多少,因人之氣稟之不同,還是有差別的。故程子曰:“人有斗筲之量者,有鍾鼎之量者,有江河之量者,有天地之量者。斗筲之量者,固不足算;若鍾鼎江河者,亦已大矣,然滿則溢也;唯天地之量,無得而損益,茍非圣人,孰能當之。”(《二程集·河南程氏遺書》卷九)天性良知雖人人固有,但人之氣稟卻個個不同,何以如此,這里似乎有無盡的秘密,我們無能為力,只是信天由命。正是這氣稟的限制,我們不得不承認有聰明睿智、先知先覺者,而他們就是眾庶之啓蒙者與教師。朱子曰:
蓋自天降生民,則既莫不與之以仁義禮智之性矣。然其氣質(zhì)之稟,或不能齊,是以不能皆有以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也。一有聰明睿智能盡其性者出于其間,則天必命之以為億兆之君師,使之治而教之以復其性。此伏羲、神農(nóng)、黃帝、堯、舜所以繼天立極,而司徒之職,典樂之官,所由設也。(《<大學>章句序》)
教育就是讓人突破氣稟的限制而使天性良知全盤地呈露出來,這就是變化氣質(zhì)。人正是在變化氣質(zhì)中才能“學達性天”,故程伊川曰:“學至氣質(zhì)變方是有功。” (《二程集·河南程氏遺書》卷十八)我們之所以能變化氣質(zhì),內(nèi)固有賴于自身的涵養(yǎng)與警覺,外則依賴于師長之提撕與教誨。古人講“天、地、君、親、師”五者至大至重,并非從職位言,乃是就其代表的天道精神言。在此有尊卑、貴賤、上下、君子小人之辨,并強調(diào)后者必須向前者看齊乃至無條件服從,這在古人看來也沒有什麼不平等與不自由。熊十力說:
古代封建社會之言禮也,以別尊卑、定上下為中心思想。卑而下者以安分守志、絕對服從其尊而上者。雖其思想、行動等方面受無理之抑制,亦以為分所當然,安之若素,而無所謂自由獨立?!降日撸侵^無尊卑上下也。……而今人迷妄,不解平等真義,顧乃以滅理犯分為平等,人道于是乎大苦矣。(《十力語要·示菩兒》)
若一味地強調(diào)自己也是一個人,有獨立自由的思想與信念,而對代表天道精神的尊者、上者、貴者無絲毫之敬畏,俱平視之,則人類可能永遠無法開精神向上之機。故夫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論語·季氏》)又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中庸》)一個真正天性良知呈現(xiàn)發(fā)露的人,不但能養(yǎng)成平等慧,亦一定能養(yǎng)成差別慧,從而警覺自己作“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論語·里仁》)的涵養(yǎng)工夫。所以,梁漱溟說有兩個等差是不能少的,“一種是看重理性、尊賢尚智而來的等差;一種是從尊敬親長而來的等差”。(注二七)依梁氏之意,前者從人生向上而來的,后者乃是基于人情之自然,兩者一定要有的,與平等并不沖突。虛心地接受這種不平等,既而以敬畏之心反省自躬,從而使自己在性德上得以提升,與在上者達到新的平等,這正是承認這種不平等的意義。費希特曾就此說:
每個人都有這樣一種義務:不僅要一般地希望有益于社會,而且要憑自己的良知,把自己的全部努力都傾注于社會的最終目標,那就是使人類日益高尚起來,使人類日益擺脫自然界的強制,日益獨立和主動。這樣,就終于通過這種新的不平等產(chǎn)生一種新的平等,即所有個體獲得一種均等的文化發(fā)展。(注二八)
在中國傳統(tǒng)思想中,一方面承認在天性良知處的平等,故人人具有成圣賢的根基與可能,另一方面又承認現(xiàn)實中人之差異與不同,故有君子小人之辯,而且這個“辯”還要嚴。這兩方面的雙向互動,成為了中國傳統(tǒng)教育的作用模式,“學達性天”就是這種模式的體現(xiàn)。這樣的模式,使得教育不為零散的知識服務,進而不只是形成職業(yè)化社會中的“俗眾”。現(xiàn)代社會中的原子式的個人,只知有橫向的松散平等,而不知有縱向的人格等級,故現(xiàn)代社會中的人只有職業(yè)殊途,卻站不住人格本位,(注二九)是以“俗眾”得以形成。這種“俗眾”對神圣的事物與偉大的人格沒有敬畏感,他們只是以平等為借口而去維護個人平凡的權(quán)利與利益,既不滿又自滿;他們對人類缺乏責任感,只相信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我行我素,不承認任何權(quán)威與等級。于是,他們不會向別人學習,也沒有人值得他們學習。所有這些,正是現(xiàn)代社會教育失敗的標志,亦是社會亂象的根源?,F(xiàn)代人從人的抽象的無差別性來把握平等,乃平等問題上的最大謬誤,常造成社會愈加不平等。由此可見,如果我們承認教育不只是知識的掌握與傳授,而是智慧與德性的養(yǎng)成,則我們固然要講平等,卻更要重視差別與等級。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理念——“學達性天”,正體現(xiàn)了這種教育智慧。
四、結(jié)語
最后略談談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思想是不是一種泛道德主義的問題。《大學》云:“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中庸》云:“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由此,許多學者認為,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宣揚的是一種泛道德主義,而且由于道德規(guī)范太多,不免使人動輒得咎,甚至滋生許多口是心非的偽君子。(注三〇)持此論者都只是把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理解為對抽象道德律令的訓誡與發(fā)揚。通過以上對“學達性天”的詮釋,我們知道,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思想乃基于存在論而不是倫理學,即是基于對人的存在的開顯而不是基于一種倫理選擇。如果我們承認人畢竟不同于禽獸,在本能之外尚追求神圣,那么,天性良知是不可否認的。這樣,讓人回復到天性良知之中而使其成為生命之“大主”,這是完成人的天職,這里面并沒有可供人選擇的代替項,只要是人,就必須完成。所以,“學達性天”不是一種倫理學的選擇,而是人的存在澄明,這是超道德的。此正是莊子所說的“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之意。(注三一)由此可見,如果我們從“學達性天”來理解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思想,則不但不是一種泛道德的宣揚而限制人,恰恰相反,它正是要把人從外在牢籠中解放出來,讓其回到自身。當然,這種回到自身是一種艱苦的實踐,既要有“學”的積累,還須有“養(yǎng)”的工夫,更須“行”的毅力。在回歸沒有實現(xiàn)以前,總會有動輒得咎的不自由感,但這是人病非法病,而一旦回歸得以實現(xiàn),則必如孟子所說:“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源。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孟子·離婁下》)這是“學達性天”的最后境界,焉有不自由之感而去責怪道德律令的繁瑣呢?
最后還須聲明的是,“學達性天”雖然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語境中的思想,但因它是基于人的存在論,故可超越時空的限制,具有永恒的世界性的意義。借用海德格爾的一句話來說就是:“本質(zhì)性的詞語不是人為地想出的符號與標志,不是僅僅爲了識別貼在事物上面。本質(zhì)性詞語是行動,寧可說是在一些瞬間發(fā)生的事件,在這些瞬間一種巨大的明亮的閃電穿過寰宇?!保ㄗ⑷?
注釋:
注一:轉(zhuǎn)引自崔相錄:《二十世紀西方教育哲學》,黑龍江教育出版社,一九八九年,第九二頁。
注二:轉(zhuǎn)引自伊麗莎白·勞倫斯:《現(xiàn)代教育的起源和發(fā)展》,紀曉林譯,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第三一五頁。
注三:Freire, P. The Politics of Education. Macmillan, 1995, p.44.
注四:馮青來:《文化與教育——教育理念的文化哲學沉思》,光明日報出版社,二ΟΟ九年,第二九Ο頁。
注五:吉爾松:《中世紀哲學精神》,沈清松譯,上海人民出版社,二ΟΟ八年,第二四七頁。法國科耶夫教授在《黑格爾導讀》中也說:“如果人們不玩弄詞語,如果人們看到真正的自由概念,那么必須說,亞里士多德的體系和自由是不兼容的?!?nbsp;見科耶夫:《黑格爾導讀》,姜志輝譯,譯林出版社,二ΟΟ五年,第四一四頁。
注六:海德格爾:《謝林論人類自由的本質(zhì)》,薛華譯,中國法制出版社,二ΟΟ九年,第二四二頁。
注七:同上,第三七頁。
注八:同上,第二四三頁。
注九:同上,第一三頁。
注一〇:謝林:《對人類自由的本質(zhì)及其相關(guān)對象的哲學研究》,鄧安慶譯,商務印書館,二ΟΟ八年,第一Ο八頁。
注一一:同上,第一三一頁。
注一二:同上,第五九頁。
注一三:同上,第一ΟΟ頁。
注一四:同注六,第一Ο七頁。
注一五:同上,第一Ο九頁。
注一六:同上,第一八九頁。
注一七:同上,第一三五頁。
注一八:同上,第七八-七九頁。
注一九:喬治•麥克林:《傳統(tǒng)與超越》,干春松、楊風崗譯,華夏出版社,二ΟΟΟ年,第九八-九九頁。
注二〇:康德:《論教育學》,趙鵬、何兆武譯,上海人民出版社,二ΟΟ五年,第四頁。
注二一:同上,第一三頁。
注二二:懷特海:《教育的目的》,徐汝舟譯,三聯(lián)書店,二ΟΟ二年,第五五頁。
注二三:《梁漱溟全集》第一卷,山東人民出版社,二ΟΟ五年,第四七九頁。
注二四:牟宗三:《政道與治道》,臺灣學生書局,一九八三年,第一一七-一一八頁。
注二五:唐君毅:《中國文化之精神價值》,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二ΟΟ五年,第一五七頁。
注二六:同注二二,第五二頁。
注二七:《梁漱溟全集》第二卷,山東人民出版社,二ΟΟ五年,第二九六頁。
注二八:費希特:《論學者的使命 人的使命》,梁志學、沈真譯,商務印書館,二ΟΟ三年,第三三-三四頁。
注二九:梁漱溟常謂中國傳統(tǒng)社會是“職業(yè)分途,倫理本位”,即傳統(tǒng)的中國人固然可有不同的職業(yè),但倫理的本位是一定要站住的,而倫理本位進一步內(nèi)化之,實際上乃是指人站在天性良知處。
注三〇:同注四,第一五三-一五八頁。
注三一:這里的“道德”不是一般所指的外在道德律令,而是指人之性天所得于天者之性德,乃存在論的,非倫理學的,與后文之“性情”乃同一層面,而“仁義”、“禮樂”則是倫理學的,這是莊子所反對的。
注三二:同注六,第四一頁。
[①] 本文為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中國古典美學的實踐智慧”研究(編號:11YJA720037)及湖南省教育項目“讀經(jīng)與大學生素質(zhì)教育可能模式研究”之階段性成果。
作者惠賜儒家中國網(wǎng)站發(fā)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