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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郭曉東】“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別解

        欄目:經(jīng)學(xué)新覽
        發(fā)布時(shí)間:2020-04-25 13:50:05
        標(biāo)簽:義、利、君子、君子喻于義、小人、小人喻于利
        郭曉東

        作者簡介:郭曉東,男,西元一九七〇年生,福建霞浦人,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F(xiàn)任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院教授。著有《識仁與定性——工夫論視域下的程明道哲學(xué)研究》《宋明理學(xué)》(第二作者)《經(jīng)學(xué)、道學(xué)與經(jīng)典詮釋》《戴氏注論語小疏》《春秋公羊?qū)W史》(第二作者)等。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別解

        作者:郭曉東

        來源:《道德與文明》2020年第2期

        時(shí)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四月初二日丁酉

        ??????????耶穌2020年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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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郭曉東,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上海200433);于超藝,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院博士生(上海20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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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論語》“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語,歷來有兩種解法:一種以“德”分君子、小人,宋儒多如此解;另一種以“位”分君子、小人,秦漢儒者多如此解。以“德”分君子、小人,則“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語宣說的是一條道德原則;以“位”分,則可視為一條政治原則。作為道德原則來講,以義利之辨分君子、小人,可視為一種修己之學(xué),然修己本身不足以平天下。作為政治原則來講,“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語有兩層內(nèi)涵:一是有“位”之“君子”不當(dāng)與民爭利;二是有“位”之“君子”當(dāng)以“義”化民,此不僅合孔孟先富后教之義,且孔子“為政以德”的思想亦得以充分體現(xiàn)。就此而言,以“位”分君子、小人,似更合乎“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語的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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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鍵詞〕君子?小人?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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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語·里仁》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睆淖置嫔峡?,這句話曉暢明白,似乎沒有必要做過多的訓(xùn)釋,所以何晏在《論語集解》中僅引孔安國之注曰:“喻,曉也?!毙蠒m疏則曰:“此章明君子小人所曉不同。君子則曉于仁義,小人則曉于財(cái)利?!币簿褪钦f,君子是知道仁義的,而小人則只知道財(cái)利。然而,邢疏之意恐怕有未盡之處,我們事實(shí)上可以進(jìn)一步追問,這里提到的“君子”與“小人”,到底是在“德”的意義上說,還是在“位”的意義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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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一詞,是西周、春秋時(shí)期貴族的通稱。《尚書·無逸》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睂O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引鄭注曰:“君子,止謂在官長者”,又引鄭注《禮記·禮器》云:“君子,謂大夫以上”?!蹲髠鳌こ晒辍份d劉康公云:“君子勤禮,小人盡力。”《左傳·襄公九年》載知武子曰:“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币簿褪钦f,作為貴族之“君子”,惟“勤禮”“勞心”而已,而“小人”的特點(diǎn)則在于“勞力”與“盡力”。由此可見,就其古義而言,“君子”“小人”之別,正由其“位”之不同所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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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春秋晚期,我們開始看到有以“德”言君子的文獻(xiàn)?!墩撜Z》中大量提及“君子”“小人”,“君子”凡106見,“小人”有24見。其中一些明顯是以德行來區(qū)分“君子”與“小人”,如“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論語·顏淵》)。但是,我們同樣發(fā)現(xiàn),《論語》中一些論“君子”與“小人”的用法只能以“位”言,如“君子學(xué)道則愛人,小人學(xué)道則易使也”(《論語·陽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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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就《論語·里仁》“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語來說,從表面上看,就“德”與“位”兩方面說似乎都可以解釋得通。事實(shí)上,古今學(xué)者在解《論語》的這句話時(shí),就存在兩解。不過,或以“德”言,或以“位”言,不同的詮釋不僅使得《論語》此章的章旨完全不同,而且其背后思想史的意義也相去甚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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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伯峻先生在《論語譯注》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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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的君子、小人是指在位者,還是指有德者,還是兩者兼指,孔子原意不得而知?!稘h書·楊惲傳·報(bào)孫會宗書》曾引董仲舒的話說:“明明求仁義,??植荒芑裾撸浯蠓蛑庖?;明明求財(cái)利,??掷Хφ?,庶人之事也?!敝荒芸醋鬟@一語的漢代經(jīng)師的注解,不必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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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獨(dú)有偶,錢穆先生在《論語新解》中亦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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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仲舒有言:“明明求仁義,??植荒芑裾撸浯蠓蛑庖?;明明求財(cái)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苯癜矗憾现f,亦謂在上位者當(dāng)喻于仁義,在下位者常喻于財(cái)利耳。非謂在下位者必當(dāng)喻于財(cái)利,在上位者必自喻于仁義也。然則在下位而喻于義者,非君子乎?在上位而喻于利者,非小人乎。本章自有通義,而又何必拘守董氏之言以為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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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楊兩位先生都引用董仲舒之語,承認(rèn)漢代經(jīng)師有從“位”上理解此章之“君子”與“小人”,不過,楊先生稱“不必過信”,而錢先生則強(qiáng)調(diào)不必拘守董氏之言。很顯然,對于兩位先生來說,此章“君子”“小人”之別,應(yīng)在“德”上說,不應(yīng)在“位”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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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楊兩位先生以“德”分“君子”“小人”,并無不可?;寿墩撜Z義疏》即保存了晉代范寧的解釋:“棄貨利而曉仁義,則為君子;曉貨利而棄仁義,則為小人。”此多少即有以德行來區(qū)別“君子”“小人”的意味。后宋學(xué)興起,以“德”區(qū)分“君子”“小人”,遂成為主流的詮釋。朱子在《四書章句集注》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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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義者,天理之所宜;利者,人情之所欲。程子曰:“君子之于義,猶小人之于利也。唯其深喻,是以篤好?!?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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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子于此以“天理”“人欲”來分判“義”“利”,《朱子語類·卷二十七》進(jìn)一步引申此說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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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君子只知得個當(dāng)做與不當(dāng)做,當(dāng)做處便是合當(dāng)如此。小人則只計(jì)較利害,如此則利,如此則害。君子則更不顧利害,只看天理當(dāng)如何?!耙恕弊峙c“利”字不同,子細(x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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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朱子看來,“君子”“小人”的差別,只體現(xiàn)在道理上一件事情是否可做,朱子舉例說:“且如有白金遺道中,君子過之,曰:‘此他人物,不可妄取?!∪诉^之,則便以為利而取之矣。”見到別人遺金于道上,“君子”以為是他人之物而不可取,“小人”則貪此利益而取之。也就是說,事情之當(dāng)做不當(dāng)做,“君子”考慮的是道德上的正當(dāng)性,而“小人”只顧及眼前一己之私利,只計(jì)較個人的利害得失,這就是“義”與“利”的不同。這里,朱子顯然是以道德的標(biāo)準(zhǔn)來分判“君子”與“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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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道德標(biāo)準(zhǔn)來分判“君子”與“小人”,更重要的是強(qiáng)調(diào)做事的動機(jī)。朱子又舉例說,同樣是做官之清廉與勤勉,“君子”以為是應(yīng)該如此,而“小人”則不過是為了博得他人的稱贊而已。在朱子看來,雖然同樣都是清廉的官員,但動機(jī)不同,則“君子”“小人”判然。陸象山解“君子喻于義”一章的角度也是如此。淳熙八年(1181年),朱子邀請陸九淵到白鹿洞書院講學(xué),象山遂以《論語》的“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為題做了演講,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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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章以義利判君子小人,辭旨曉白。然讀之者茍不切己觀省,亦恐未能有益也。某平日讀此,不無所感。竊謂學(xué)者于此當(dāng)辨其志。人之所喻,由其所習(xí),所習(xí)由其所志。志乎義,則所習(xí)者必在于義,所習(xí)在義,斯喻于義矣;志乎利則所習(xí)者必在于利,所習(xí)在利,斯喻于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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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象山看來,這章是以義利判分君子和小人,而義利之辨的關(guān)鍵在于其“志”,“志”即道德之志向與動機(jī)。“志”決定了人之所“習(xí)”,有所“習(xí)”則有所“喻”,故志在義則喻于義,志在利則喻于利。因此,對象山而言,“君子”“小人”之別在于“志”,即由其志向與動機(jī)所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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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宋儒那里,作為德行意義上之“君子”與“小人”的分判又表現(xiàn)在公私之別上,比如謝良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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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小人之分,義與利之間而已。然所謂利者,豈必殖貨財(cái)之謂,以私滅公,適己自便,凡可以害天理者皆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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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如袁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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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子小人之分,義與利而已,故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義者天下之公,利者一己之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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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概言之,宋儒之釋“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基本上是從道德的標(biāo)準(zhǔn)來區(qū)別君子、小人,從而義、利之辨也就成了宋儒最基本的道德原則之一。從某種意義上說,以道德的標(biāo)準(zhǔn)來區(qū)別君子、小人,在義理上似乎顯得格局更為宏大,境界更為高遠(yuǎn),是以陸象山在白鹿洞講這句時(shí),朱子稱其“皆有以切中其隱微深痼之病”,從而使得“聽者莫不悚然動心焉”?;蛟S正是在這一意義上講,錢穆、楊伯峻兩位先生解《論語》的這一章時(shí),皆理所當(dāng)然地將“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作為一條道德法則來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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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正如前面提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之“君子”“小人”,還可以從“位”上解。俞樾在《群經(jīng)平議》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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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書言“君子”“小人”大都以“位”而言。上文“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白虎通·號篇》曰:“君之與臣,無適無莫,義之與比?!笔菨h世師說如此。后儒專以人品言“君子”“小人”,非古義矣?!稘h書·楊惲傳》引董生之言曰:“明明求仁義,??植荒芑裾?,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財(cái)利,??掷Хφ?,庶人之事也?!睌?shù)語乃此章之確解?!稜栄拧め層?xùn)》:“明明,察也?!泵髅髑笕柿x,即所謂喻于義也;明明求財(cái)利,即所謂喻于利也。此殆七十子相傳之緒論,而董子述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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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樾認(rèn)為,以人品言“君子”“小人”,非古義所在,他同樣引用了《漢書·楊惲傳》的董仲舒之語,認(rèn)為這正是漢代師說固有的見解,應(yīng)該是“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章的確解。從一定意義上講,董仲舒的說法是我們目前看到就“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語最早作出發(fā)揮的文本,漢人去古未遠(yuǎn),其說當(dāng)為我們重視,恐怕不能簡單地如楊伯峻先生所說的“不必過信”,或如錢穆先生所說的“何必拘守董氏之言以為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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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書·楊惲傳》的文字本出于董仲舒的《舉賢良對策》,現(xiàn)保存在《漢書·董仲舒?zhèn)鳌?,其曰?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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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祿者,不食于力,不動于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況人乎!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寵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眾其奴婢,多其牛羊,廣其田宅,博其產(chǎn)業(yè),畜其積委,務(wù)此而亡已,以迫蹴民,民日削月浸,浸以大窮。富者奢侈羨溢,貧者窮急愁苦;窮急愁苦而不上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勝者也。故受祿之家,食祿而已,不與民爭業(yè),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天子之所宜法以為制,大夫之所當(dāng)循以為行也。故公儀子相魯,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祿,又奪園夫紅女利乎!”……由是觀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效,遠(yuǎn)方之所四面而內(nèi)望也。近者視而放之,遠(yuǎn)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財(cái)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植荒芑裾撸蠓蛑庖??!兑住吩唬骸柏?fù)且乘,致寇至?!背塑囌呔又灰?,負(fù)擔(dān)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者,其患禍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dāng)君子之行,則舍公儀休之相魯,亡可為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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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董仲舒看來,正如上天給予某種動物堅(jiān)牙利齒,則不使之有銳利的頭角;給予雙翼者,則只使之有雙足而不具備四足,這就是所謂“所受大者不得取小”。與之相類似,作為國家的官員,享有政府的俸祿,那就不應(yīng)該從事生產(chǎn)勞動(力)或商業(yè)活動(末)。享有政府的俸祿,是“受大”者,而食于力、動于末,則是“取小”。既然“受大”,又去“取小”,則被視為與民爭利,從而導(dǎo)致老百姓“囂囂苦不足”,“窮急愁苦”而不能“樂生”。老百姓既不“樂生”,故不“避死”,那么更不會“避罪”,所以刑法雖繁,卻無法減少犯罪的產(chǎn)生。因此,作為享有國家俸祿的官員,就不應(yīng)該與民爭利。董仲舒又以魯國的公儀休為例說,公儀休在家見其妻織帛,怒而出妻;見其家人種葵,慍而拔葵。因?yàn)樵诠珒x休看來,作為食祿者,卻與園夫、工女爭奪利益,這就是與民爭利。因此,對于在位之君子而言,不當(dāng)“喻于利”,即不應(yīng)與民爭利。不與民爭利,是儒家重要的政治原則?!盾髯印ご舐浴吩唬骸坝袊幌⑴Q?,錯質(zhì)之臣不息雞豚,冢卿不修幣,大夫不為場園,從士以上皆羞利而不與民爭業(yè)?!睏顐娮⒃唬骸爸^若公儀子不奪園夫、工女之利也。”《大學(xué)·終章》借孟獻(xiàn)子的話說:“畜馬乘,不察于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斂之臣。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编嵭⒄f:“雞豚、牛羊,民之所畜養(yǎng)以為財(cái)利者?!笨追f達(dá)疏曰:“士初試為大夫,不窺察于雞豚之小利。卿大夫?yàn)榉ケ?,不畜牛羊?yàn)樨?cái)利,以食祿不與人爭利也?!薄对娊?jīng)·大雅·瞻卬》曰:“如賈三倍,君子是譏。”鄭玄箋曰:“賈物而有三倍之利者,小人所宜知也。君子知之,非其宜也??鬃釉唬骸佑饔诹x,小人喻于利?!卑餮赃M(jìn)而評論說:“按如鄭氏說,則《論語》此章蓋為卿大夫之專利而發(fā),君子小人以位言?!币虼?,君子喻于義而不喻于利,作為一項(xiàng)政治原則來說,首要的要求即不能與下民爭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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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喻于義”,在董仲舒看來,即不僅不能與百姓爭利,而且還要在“義”上為百姓作出表率。在儒家看來,在上位之君子,有導(dǎo)民化民的職責(zé),而人民的善惡取向,則惟天子、大夫是從,這正如孔子所說:“君子之德風(fēng),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fēng)必偃?!保ā墩撜Z·顏淵》)因此,君子之化民,關(guān)鍵在于以什么來引導(dǎo)人民?!洞髮W(xué)》說:“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帥天下之暴,而民從之?!倍偈嬉嘣唬骸肮蕡颉⑺葱械聞t民仁壽,桀、紂行暴則民鄙夭。未上之化下,下之從上,猶泥之在鈞,唯甄者之所為,猶金之在熔,唯冶者之所鑄?!币簿褪钦f,以義引導(dǎo)人民,則民俗向善;以利引導(dǎo)人民,則民邪俗敗。所以董仲舒才說:“爾好誼,則民鄉(xiāng)仁而俗善;爾好利,則民好邪而俗敗?!?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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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從董仲舒在《舉賢良對策》中“君子喻于義”所作的發(fā)揮,即所謂“皇皇求仁義??植荒芑裾?,大夫之意也”,實(shí)際上是從正反兩方面對一個有“位”之“君子”在政治上提出了其應(yīng)有的要求:一則是追求仁義而不與民爭利,二則是努力做到以仁義導(dǎo)民,這二者皆是從有“位”之“君子”的角度來說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兩者是一種遞進(jìn)的關(guān)系,作為在“位”之“君子”而言,首要的任務(wù)是使庶民有“利”,故不與民爭利,這可以說是在消極意義上的“喻于義”,即以不“喻于利”的方式體現(xiàn)出的“喻于義”;在此基礎(chǔ)上,進(jìn)一步的要求才是正面的以“義”導(dǎo)民,故有“??植荒芑瘛敝f,這是積極意義上的“喻于義”。若反過來,君子如果“皇皇求財(cái)利??址T者”,那么,在董仲舒看來,則是“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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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舉賢良對策》中,董仲舒稱“皇皇求仁義??植荒芑裾?,大夫之意也”,與之對舉的是,“明明求財(cái)利,??掷Хφ?,庶人之事也”,前文提及的俞樾、錢穆、楊伯峻等人均認(rèn)為這是董生對“小人喻于利”的理解。然而庶民何以只能“喻于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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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庶民之所以只能“喻于利”,從某種意義上說,與先秦兩漢儒家對庶民之定位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對先秦兩漢的儒家而言,事實(shí)上存在著某種道德精英主義的傾向,對庶民并沒有太高的道德期許??鬃臃Q“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晏注曰:“可使用而不可使知者,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焙我园傩詹荒苤??董仲舒說:“故物之于人,小者易知也,其于大者難見也。今利之于人小,而義之于人大。無怪民之皆趨利而不趨義也?!鼻宕K輿注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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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币云渌娭笮‘愐病>又^士夫,小人謂民。士夫而民行,則小矣。《潛夫論·遏利篇》:“知利之可娛己也,不知其積而必有禍也。前人以病,后人以競。庶民之愚,而衰闇之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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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輿直接就以“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語來釋董仲舒的小大義利之辨,其引《潛夫論》“庶民之愚,而衰闇之至”一語,大體代表了漢儒對庶民的看法。賈誼說:“夫民之為言也,暝也?!倍偈嬉舱f:“民者,暝也?!币簿褪钦f,在漢儒看來,百姓是暝而不覺者,因此,百姓如同嬰兒、野人一般,不僅不能權(quán)物品之價(jià)值輕重,反而被事物的表面現(xiàn)象所迷惑,取其易知的“小者”,而棄其難見之“大者”。因此,普通的老百姓在“義”與“利”的取舍之間就會更傾向于取“利”而舍“義”。所以董仲舒才說:“無怪民之皆趨利而不趨義”;又說:“民不能知而常反之,皆忘義而殉利”;又說:“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諸如此類的說法,在漢儒那里并不鮮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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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庶民之所以從“利”而忘“義”,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由他們的生存狀況決定的。對于這一點(diǎn),先秦兩漢的儒者事實(shí)上也看得很清楚。于庶民而言,唯有先滿足基本的生存條件,才可能有進(jìn)一步的道德訴求,正如管子所說:“倉廩足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笨鬃右嘤邢雀缓蠼讨f,而孟子關(guān)于“恒產(chǎn)”與“恒心”的說法則說得更加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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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恒產(chǎn)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chǎn),因無恒心。茍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于罪,然后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產(chǎn),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然后驅(qū)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今也制民之產(chǎn),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兇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孟子·梁惠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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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子將人分為“士”與“民”兩類,大略相當(dāng)于“君子”與“小人”。“君子”有道德之自覺,可以做到憂道不憂貧,所以他們即使沒有“恒產(chǎn)”,也不至于無“恒心”。但是,對于“民”或“小人”而言則不然。普通百姓因沒有“恒產(chǎn)”,故不能有“恒心”,因其未能滿足基本的生存條件,所謂“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兇年不免于死亡”,從而“奚暇治禮義哉”。清代的焦循進(jìn)一步發(fā)揮此義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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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恒產(chǎn)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君子喻于義也;“若民,則無恒產(chǎn),因無恒心”,小人喻于利也。惟小人喻于利,則治小人者必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故《易》以君子孚于小人為利。君子能孚于小人,而后小人乃化為君子。此教必本于富,驅(qū)而之善,必使仰足事父母,俯足畜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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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這些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對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倉廩足、衣食足才是他們生存的根本條件。因此,治國者首要的任務(wù)就是要讓老百姓衣食無憂。所以董仲舒才會說:“窮急愁苦而上不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贝苏f與孟子“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之義正遙相呼應(yīng)。也正因如此,在“義”與“利”的選擇上,普通的百姓不得不趨“利”而舍“義”,甚至可以說,好“利”之心對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實(shí)所難免。孟子見齊宣王,齊宣王稱“寡人有疾,寡人好貨”,而孟子教以“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孟子·梁惠王下》)。孟子與齊宣王的對話至少透露出一個信息,即仁政的實(shí)質(zhì)是讓老百姓都能滿足其好利之心。同樣,《大學(xué)》之終章講“絜矩之道”,稱“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而“民之所好”者又具體落實(shí)在“財(cái)”字上,此正如朱子《大學(xué)章句》所說的,“財(cái)者人之所同欲”,其用意顯然是在告誡為政者,好“利”之心,常人所不免,在“位”之“君子”需以絜矩之道推之,從而能讓天下百姓皆利其所利,故朱子稱“此章之義,務(wù)在與民同好惡而不專其利,能如是,則親賢樂利各得其所,而天下平矣”。就此而言,“君子喻于義”與“小人喻于利”實(shí)一體之兩面,正是因?yàn)闉檎咭尠傩罩鞯闷渌?,故君子不能與民爭利,而需“喻于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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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shí)上,對于先秦兩漢的儒家來說,“義”與“利”并不是截然對立的。孔子雖說過“君子義以為上”(《論語·陽貨》),但也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論語·里仁》),也就是說,孔子并不否認(rèn)人可以“欲”富貴。但從另一方面來講,孔子又說:“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論語·里仁》)就此而言,孔子既承認(rèn)人之所同欲的“富與貴”,即是承認(rèn)“利”之于人的合理性,但同時(shí)孔子又強(qiáng)調(diào)要以其道得之,這顯然是認(rèn)為,人雖然可以求“利”,但卻不能唯利是圖,當(dāng)以“義”限制“利”。其后儒家多承孔子之說,認(rèn)為人之一身,既有好“利”的一面,又有好“義”的一面,荀子即明確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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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義”與“利”者,人之所兩有也。雖堯舜不能去民之欲利,然而能使其欲利不克其好義也。雖桀紂不能去民之好義,然而能使其好義不勝其欲利也。故義勝利者為治世,利克義者為亂世。上重義則義克利,上重利則利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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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儒蕭望之亦發(fā)揮荀子之說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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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函陰陽之氣,有好義欲利之心,在教化之所助。堯在上,不能去民欲利之心,而能令其欲利不勝好義也。雖桀在下,不能去民好義之心,而能令其好義不勝其欲利也。故堯、桀之分,在于義利而已。道民不可不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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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仲舒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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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之生人也,使人生義與利。利以養(yǎng)其體,義以養(yǎng)其心。義者心之養(yǎng)也,利者體之養(yǎng)也。天之生人也,使人生義與利。利以養(yǎng)其體,義以養(yǎng)其心。義者心之養(yǎng)也,利者體之養(yǎng)也。體莫貴于心,故養(yǎng)莫重于義。義之養(yǎng)生人大于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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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如此類的說法,一方面認(rèn)為人生來俱有好“義”欲“利”之心,“利”是維持生存所必需(“養(yǎng)體”),所以即便是堯舜也不能使百姓不好“利”,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人之所以為人而不同于禽獸,則必須以“義”養(yǎng)心,因此,人生不能無“義”。在“義”與“利”的選擇上,儒家在承認(rèn)“利”存在的合理性的前提下,素來認(rèn)為“義”重于“利”,故孔子有“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之說,孟子有魚與熊掌之喻,稱“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荀子有“義勝利則治世”的說法,董仲舒則主張“義之養(yǎng)生人大于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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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語的詮釋來說,如果僅就“德”上論“君子”與“小人”,固然是繼承了儒家傳統(tǒng)“義”重于“利”的看法,但同時(shí)卻必然將“義”與“利”分為截然對立的兩個面向,推其極致,則不免完全取消了普通人欲“利”的合法性,這顯然不符合先儒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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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之,如果就“位”上論“君子”與“小人”,則一方面承認(rèn)“小人”即普通人的“欲利”之心,如前所述,這是由普通人的生存狀況所決定的,就此而言,有“位”之“君子”的首要任務(wù)就是要滿足“小人”的生存條件,且不能與民爭利。從另一方面來講,儒家的道德精英主義立場使得早期儒家對庶民沒有太高的道德期許,故“小人喻于利”之說事實(shí)上是對普通庶民道德狀況的一般性描述,正如董仲舒所說的,庶民常“殉利而忘義”。但是,承認(rèn)“小人喻于利”這一現(xiàn)狀,并不意味著放任庶民之“殉利而忘義”。對儒家而言,正因?yàn)椤靶∪恕背3!坝饔诶保硬庞胸?zé)任與義務(wù)引導(dǎo)“小人”,使之趨“義”而忘“利”,此董仲舒所謂“圣人明事義,以照耀其所闇,故民不陷”,即使人民不因其愚闇而陷于罪,故董子又說:“皇皇求仁義??植荒芑裾撸蠓蛑庖??!?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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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語,從某種意義上講,與其說是孔子宣說的一條道德原則,毋寧說是孔子教導(dǎo)我們的一條政治原則。就道德原則來講,它固然可以指導(dǎo)我們?nèi)绾纬蔀橐幻械滦械摹熬印?,但對于儒家而言,事?shí)上他們并不滿足于“成己”,同時(shí)還要“成物”。此正如焦循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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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者知義利之辨,可以守己,而不可以治天下。天下不能皆為君子,則舍利不可以治天下之小人。小人利而后可義。君子以利天下為義。是故利在己,雖義亦利也;利在天下,即利即義也??鬃友源?,正欲君子之治小人者,知小人喻于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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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義”與“利”截然兩分,固然可以成就有德之“君子”,即焦循所說的可以“守己”,但儒家的使命,除了修身之外,更要緊的是治國平天下。對有“位”之“君子”而言,治國平天下首先意味著如何面對庶民。如前所述,庶民首先要能生存,故治國必使百姓有“利”得以養(yǎng)生送死,從而儒家視“養(yǎng)民”為治國之首務(wù),并視“與民爭利”為大惡。其次,如焦循所說,就現(xiàn)實(shí)的社會來說,并不是人人都是有德之“君子”,欲天下之人皆舍“利”不談,事實(shí)上并不可能。因此,“君子”之治天下,必因天下之情,在承認(rèn)“利”之合法性的前提下,因“利”而導(dǎo)之成“義”,孔子主張庶之、富之然后教之,孟子提出“制民之產(chǎn)”,其精義即在于此。再者,對儒家而言,行教化者是“君子”,被教化者是“小人”,故嚴(yán)格之道德要求僅針對“君子”而言,所謂“躬自厚而薄責(zé)于人”(《論語·衛(wèi)靈公》),這樣才有可能如孔子所說:“君子之德風(fēng),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fēng)必偃?!保ā墩撜Z·顏淵》)也唯有這樣,政治的實(shí)質(zhì)才可能如孔子所說的“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論語·顏淵》)。然而,“君子”為政以化民成俗為務(wù),則道德之訴求亦自然是其題中應(yīng)有之義。就此而言,以“位”分君子、小人,似更合乎“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語的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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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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