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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劉懷崗】“拔本塞源”論:陽明先生的良知政治思想

        欄目:思想探索
        發(fā)布時間:2022-06-25 21:40:48
        標簽:
        劉懷崗

        作者簡介:劉懷崗,男,民間儒生。

        “拔本塞源”論:陽明先生的良知政治思想

        作者:劉懷崗

        來源:作者賜稿儒家網(wǎng)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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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明先生在青年時期,年輕氣盛,積極參加京城的文章詩會團體,針砭時事,不放過任何一個反抗強權(quán)的機會。最終在一次拯救同僚的行動中,遭到宦官劉瑾的報復(fù)迫害,被流放到貴州龍場(今貴州省修文縣)。經(jīng)過一路的顛沛流離,到達龍場,陽明先生所面對的是萬山叢棘、氣候環(huán)境異常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從昔日的京城官員到邊遠小吏,自從前的世家公子到流落蠻荒的失勢罪人,巨大的落差,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沉重的打擊。然而,陽明先生的異人之處,正在于身處困境,既不怨天尤人,又不自暴自棄,而是反躬自省。孟子云:“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庇谑侨杖斩粗徐o坐,省察克治,終于悟得“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边@就是陽明先生龍場悟道體悟良知的大致經(jīng)過??鬃釉唬骸盎蛏?,或?qū)W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标柮飨壬右奶幚Ф虻昧贾谖遥芍^“困而知之”的至高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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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知之學(xué),固然是以心性為本,然而并非囿于心性而止,而是以良知格正事事物物,以及天下之事事物物。良知,正是一身的主宰,主宰不明,那么所接觸應(yīng)對的事事物物,就不可能得正;因此,致良知才是根本要害。由此,陽明先生體會到從前的憤世嫉俗,雖然或許出發(fā)點是好的,但是發(fā)錯了力。因為亂世惡人(亂世惡人即屬于陽明心學(xué)中“物”的范疇)不會因為我的憤世嫉俗而變成善,反而會在憤世嫉俗的逐浪之中使良知愈加障蔽,使圣學(xué)根本更加模糊。只有以我虛靈不昧之良知,應(yīng)接一切事事物物,才能使事事物物皆歸于正,這正是心外無物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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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悟得良知乃吾性自足,陽明先生便不再積極針砭時弊,而是以弘揚良知之學(xué)為己任。然而這并非脫離政治、不問世事,而是以正確的、符合天理的方式參政?;蛑^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1]”陽明先生以良知之學(xué)行教,正是以孔子的方式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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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喚醒世人的良知,使得世人不再游離于逐物遠性之地,從而使得天下事事物物皆得其理,各得其所,這正是陽明先生的政治思想所在。而“拔本塞源”論,便是陽明先生政治思想之集中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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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拔本塞源”論是陽明先生《答顧東橋書[2]》的最后一部分內(nèi)容。陽明先生在講說良知之學(xué)之初,時人多不理解,認為解決世間問題還是必須即事明理,致良知不過是牽合空虛之說。當時的顧東橋致陽明先生的書信,便持此一看法。對此,陽明先生不厭其煩,就顧東橋之質(zhì)疑一一書面作答。答至最后,深感世人迷惑于邪說甚深,不得已乃拈出“拔本塞源”論,冀解大惑。陽明先生說:“夫拔本塞源之論不明于天下,則天下之學(xué)圣人者將日繁日難,斯人惑于異端邪說而猶自以為圣人之學(xué),吾之說雖或暫明于一時,終將凍解于西而冰堅于東,霧釋于前而云滃于后,呶呶焉危困以死而卒無救于天下之分毫也已?!卑伪救矗闶且獜母旧辖鉀Q世人對圣人真學(xué)問的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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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茲錄陽明先生“拔本塞源”論全文,以具體揭明陽明先生之政治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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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圣人之心,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其視天下之人,無外內(nèi)遠近,凡有血氣,皆其昆弟赤子之親,莫不欲安全而教養(yǎng)之,以遂其萬物一體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異于圣人也,特其間于有我之私,隔于物欲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人各有心,至有視其父子兄弟如仇讎者。圣人有憂之,是以推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復(fù)其心體之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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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萬物一體”,是陽明先生良知之學(xué)的核心思想之一,也可以說是陽明先生政治思想的核心?!疤斓厝f物一體之仁”,便是良知之教。此一思想與春秋經(jīng)的“大一統(tǒng)”思想如合符契。何邵公對“大一統(tǒng)”的解釋是:“繼天奉元,養(yǎng)成萬物。[3]”這便是“天地萬物一體之仁”?!疤斓厝f物一體之仁”是自古圣人傳續(xù)不絕的為政出發(fā)點,舍此之外,皆是利欲心,其德不配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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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異于圣人也”,這是說初民皆具圣人氣象,也就是說堯舜之民,人人自良知而行,無所障蔽。陽明先生為了說明常人之良知與與堯舜孔子之良知無異,而發(fā)有著名的“圣人精金”說。陽明先生說:“圣人之所以為圣,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猶精金之所以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人到純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4]”然而常人畢竟與堯舜孔子不同,其不同之處并不在于良知有差別,而是才力之不同,猶如黃金之有輕有重。如果常人是一兩二兩黃金,那么堯舜孔子是萬兩黃金。雖然輕重有所不同,然而均為足色黃金,也就是說良知是相同的。而常人之良知與堯舜孔子之良知相同,這正是“天地萬物一體之仁”的基礎(chǔ),也即是陽明先生政治思想成立的基礎(ch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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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良知本來清明,只是后來“間于有我之私,隔于物欲之蔽”,導(dǎo)致良知障蔽,這才需要堯舜孔子先覺者起而行教,以行“天地萬物一體”之仁政,“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復(fù)其心體之同然。”這是政教所以興起的緣由,即:一方面是人的良知障蔽,一方面是圣王仁心良知之自然流行。若無圣王仁心良知生生,則亦不可能有真正意義上的教化。這就是蔣先生“圣王再興[5]”說的根本。圣王起而推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以教天下,使天下之人人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復(fù)其心體之同然,如此,天理流行大暢而無所壅塞,這便是堯舜之治,這便是大道之行。這是陽明先生的政治理想,也是所有圣賢君子的政治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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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教之大端,則堯、舜、禹之相授受,所謂“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而其節(jié)目,則舜之命契,所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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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王政教的根本,就是“允執(zhí)厥中”。“中”就是天理良知,“允執(zhí)厥中”就是誠允以行,不失天理,一切作為皆自良知發(fā)出,而不是起“意”妄作、隨“意”逐物。堯、舜、禹以“允執(zhí)厥中”相授受,《論語》所記載的大同小異:“堯曰:‘咨!爾舜!天之歷數(shù)在爾躬,允執(zhí)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匆嘁悦?。[6]”孔門亦以“允執(zhí)厥中”行教,《中庸》云:“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薄跋才分窗l(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边@便是良知之教,這便是“天地萬物一體之仁”。政教必須不偏離這一根本,允執(zhí)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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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教的根本是天理良知,是“允執(zhí)厥中”;政教的節(jié)目,也就是具體表現(xiàn),便相應(yīng)地為襄贊天理流行。襄贊天理流行,是智者利仁之事[7]。天理良知是仁,圣王導(dǎo)天理良知流行于人道就是義。天理流行而為人道,以成五倫之義,即“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案缸佑杏H”,是人之所以為人之義。至于禽獸,父子不相識,安在乎仁?因此,“父子有親”之義,正是天理流行于人之根本。以“親”義系于父子之倫,方有人道可言。因此,“父子有親”,便是人道之始。圣王之教,天理流行自“父子有親”始,仁及尊卑上下,然后有國,這便是“君臣有義”。因此,人倫之本建于“親”之上,邦國因于“義”而存在?!胺驄D有別”,亦即男女有別,因有別而相敬,能相敬則不相褻亂。因親而有尊,因別而生敬,尊與敬,是人道之大端,亦即政道之大端,禮樂之梁柱。因于相敬,故而同姓不婚,異姓聯(lián)姻,仁之流行更加廣大,這是禮的根本。“長幼有序”,然后才有“緜緜瓜瓞[8]”,使得仁之流行至于久遠成為可能,這是智之義方。至于信及朋友,莫非天理普遍之流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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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圣王以天地萬物一體之仁為天下之大本,其節(jié)目發(fā)為“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五倫之義,為天下之達道。只有行此道,才可以保證天理流行無阻,而無一民不得安生。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以來一脈相承,千萬年堅守不易。陽明先生之政治思想,祖述堯舜,本乎此天下之大本、天下之達道,這就是“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義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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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虞、三代之世,教者惟以此為教,而學(xué)者惟以此為學(xué)。當是之時,人無異見,家無異習(xí),安此者謂之圣,勉此者謂之賢,而背此者雖其啟明如朱亦謂之不肖。下至閭井田野,農(nóng)、工、商、賈之賤,莫不皆有是學(xué),而惟以成其德行為務(wù)。何者?無有聞見之雜,記誦之煩,辭章之靡濫,功利之馳逐,而但使之孝其親,弟其長,信其朋友,以復(fù)其心體之同然。是蓋性分之所固有,而非有假于外者,則人亦孰不能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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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得過良知,相信人人之良知皆“性分之所固有,而非有假于外者,則人亦孰不能之乎?”這是政教之所以可行的根本。王道之世,人人皆自覺勤勉精進于人所同者,所擁護的只有良知,所向慕的只有德性。因此,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士農(nóng)工商,雖其職業(yè)有所不同,其心則一致,皆是良知之自然流行,人人都沐浴在如此和煦春風(fēng)之中,這便是生活的真諦。而一旦心被外物客氣所轉(zhuǎn),良知障蔽,形成“意見”,天理之流行便被隔斷,邪氣趁機僭入,生活便很容易被打亂,人將陷入被邪道驅(qū)使之境地。這就像一個健康的身體,鈣質(zhì)均衡分布。而一旦身體鈣質(zhì)不均,就會造成一方面骨質(zhì)缺鈣,一方面骨質(zhì)增生的現(xiàn)象。失去生活的社會,與此類似,大部分人“缺鈣”,少數(shù)人“骨質(zhì)增生”,這便是不均的表現(xiàn),社會其實處于各種“權(quán)閥”、“財閥”的驅(qū)使之下。只有王道之下,良知普遍清明,天理普遍流行,才可能實現(xiàn)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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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見之雜,記誦之煩,辭章之靡濫,功利之馳逐”,這里提到的聞見、記誦、辭章、功利,便是“物”。陽明先生在答徐曰仁問時,說:“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發(fā)便是意,意之本體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9]”這是自天理良知自然發(fā)用上說。良知澄明之人自然可以以良知體物,所謂“率性之謂道”。然而一旦率性之幾不能“允執(zhí)厥中”,那么由心體物的良知自然發(fā)用,就會逆轉(zhuǎn)而為人被物化的良知障蔽狀態(tài),這就是《樂記》所說的“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jié),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比吮晃镛D(zhuǎn),便會生出許多“意見”來,被“意見”牽著走,而失卻由良知自然發(fā)用的生活。這,便是陽明先生畢生致力于扭轉(zhuǎn)的謬見俚俗。而通過教化,恢復(fù)唐虞三代之善政,使得人人生活于“性分之所固有”,便是陽明先生的政治理想。而堅守此理想而不移的,正在于對良知的切身體悟而深信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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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xué)校之中,惟以成德為事。而才能之異,或有長于禮樂、長于政教、長于水土之播植者,則就其成德,而因使益精其能于學(xué)校之中。迨夫舉德而任,則使之終身居其職而不易。用之者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視才之稱否,而不以崇卑為輕重、勞逸為美惡。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茍當其能,則終身處于煩劇而不以為勞,安于卑瑣而不以為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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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良知之學(xué)持懷疑態(tài)度的,大多誤以為良知之學(xué)重內(nèi)而遺外,對此陽明先生多有反覆辨明,良知之學(xué)即內(nèi)即外,心物一體,無內(nèi)外之分,體物而不可遺。陽明先生于此處不僅從另一角度說明了良知不遺外,更進一步揭示了政教的一個重要原則:政教應(yīng)當致力于人所同者,而不可舍本逐末求乎人所異者。人所同者,便是良知。人所異者,便是知識技能。致力于人所同者,則人所異者皆可以各致其才而盡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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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德,便是致良知?!皩W(xué)校之中,惟以成德為事”,便是政教致力于人所同者。一個好的社會,善的社會,是人人以良知為同,而才能各異。由此,才可以人人各安其職,各盡其能。對于有才能之人,“舉德而任,則使之終身居其職而不易”,那么能人便不至于馳逐于功利之中,而陷溺于物化之地。“舉德而任,則使之終身居其職而不易”,揭示了善政應(yīng)當遵循的兩大原則:一是能發(fā)明良知,也就是順應(yīng)天理良知,唯德是舉;二是克用才能,使有才能之人可以終身居其職而不易。做不到這兩個原則,就容易墮落至于驅(qū)民馳逐于功利的惡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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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是之時,天下之人,熙熙皞皞,皆相視如一家之親。其才質(zhì)之下者,則安其農(nóng)、工、商、賈之分,各勤其業(yè),以相生相養(yǎng),而無有乎希高慕外之心。其才能之異,若皋、夔、稷、契者,則出而各效其能,若一家之務(wù),或營其衣食,或通其有無,或備其器用。集謀幷力,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愿,惟恐當其事者之或怠,而重己之累也。故稷勤其稼,而不恥其不知教,視契之善教,即己之善教也;夔司其樂,而不恥于不明禮,視夷之通禮,即己之通禮也。蓋其心學(xué)純明,而有以全其萬物一體之仁,故其精神流貫,志氣通達,而無有乎人己之分、物我之間。譬之一人之身,目視,耳聽,手持,足行,以濟一身之用。目不恥其無聰,而耳之所涉,目必營焉;足不恥其無執(zhí),而手之所探,足必前焉。蓋其元氣充周,血脈條暢,是以癢疴呼吸,感觸神應(yīng),有不言而喻之妙。此圣人之學(xué),所以至易至簡,易知易從,學(xué)易能而才易成者,正以大端惟在復(fù)心體之同然,而知識技能,非所與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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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善政,是可以人盡其才,而無有錯位的。才力淺的,可以安于其所從事的職業(yè),不致于希高慕外。才力深的,可以“出而各效其能”,以濟天下。而無論才力深淺,皆能“精神流貫,志氣通達,而無有乎人己之分、物我之間”。一個善政社會,其良知德性是人人共同的土壤,而才能則是百花齊放。人人可以憑自己的興趣志向養(yǎng)成自己的才能,使才能得到自由發(fā)揮。而各自的才能表現(xiàn)雖然不同,但“感觸神應(yīng),有不言而喻之妙”,這就是“天地萬物一體”的終極表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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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人才不必由國家刻意培養(yǎng),在良知善政之下,人自然恥其不能,而自勉精進于才能。就像堯舜之朝的皋陶、夔、稷、契,均是因其本來之才而受到舉用,而非事先培養(yǎng)而成。刻意培養(yǎng),未有不拔苗助長的,非徒無益,而又害之。因此,善政執(zhí)政的重點,應(yīng)該是著力于人所同者,而非強制于人所不同者。人所同者,天理良知也。人所不同者,才能也。正是因為知識才能是個人才華的自由發(fā)揮,不應(yīng)該受到干涉,所以說“知識技能,非所與論也”。如果一個社會,悖其道而行之,著力于人所不同者,而無視于人所同者,那么這樣的社會,短期內(nèi)或許可以靠強力維系,必然不可能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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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小時候在農(nóng)村生活,如果一家需要蓋房子,那么同村會做土坯的就會帶著他的石錘來幫搗土坯,會砌墻的就會帶著他的瓦刀來幫砌墻,會木工的就會帶著他的刨子鋸子來幫做梁柱門窗,其他沒有手藝的就過來幫搬的搬、挑的挑,總之就是各人都可以自然貢獻其所擅長的才能手藝,當成自己家的事來做,這就是“感觸神應(yīng),有不言而喻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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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明先生在此指出的“此圣人之學(xué),所以至易至簡,易知易從,學(xué)易能而才易成者,正以大端惟在復(fù)心體之同然,而知識技能,非所與論也”,就是政教應(yīng)當遵循的基本原則:致力于人所同者,而非求乎人所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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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代之衰,王道熄而霸術(shù)猖??酌霞葲],圣學(xué)晦而邪說橫。教者不復(fù)以此為教,而學(xué)者不復(fù)以此為學(xué)。霸者之徒,竊取先王之近似者,假之于外,以內(nèi)濟其私己之欲。天下靡然而宗之,圣人之道遂以蕪塞。相仿相效,日求所以富強之說、傾詐之謀、攻伐之計,一切欺天罔人。茍一時之得,以獵取聲利之術(shù)。若管、商、蘇、張之屬者,至不可名數(shù)。既其久也,斗爭劫奪,不勝其禍,斯人淪于禽獸夷狄,而霸術(shù)亦有所不能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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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以道為標準來劃分歷史時代,那么堯舜是帝道時代,夏商周是王道時代,三代以后秦漢以降是霸道時代。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10]”陽明先生所說的“霸者之徒,竊取先王之近似者,假之于外,以內(nèi)濟其私己之欲”,就是孟子說的“以力假仁者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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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道有兩個特點:一是必然追求成為大國,二是只能以力服人,做不到讓人心悅誠服。霸道之世,政教不從天理良知出,而是由“意”發(fā)出。意有誠有不誠,遇到能大體誠意的明君,政治就會清明一些,而對于不知誠意為何物者,政治就不可預(yù)期了。這樣的政治,人所同的天理良知得不到培護,人所不同的才能技藝無所用處,自然也很難得到自由發(fā)揮;這樣的社會,人心馳騖,得權(quán)勢者必然貪污橫行,鄉(xiāng)野也必然是惡霸地痞猖獗。這種現(xiàn)象,不僅使在下之民遭受苦難,同樣也危及在上之君,貪官惡霸往往是君民同所憤恨的對象。因此一旦貪官惡霸被正法,民眾便“歡虞如也[11]”,感恩戴德,奔走相告。民對君的感情于是更加深厚,更加擁護,然而等平靜下來,便一切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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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貪官惡霸現(xiàn)象屢禁不絕、屢殺不盡的根源,恰恰在于所行的是霸道而非王道。霸道體制之下,人所同的天理良知得不到培護,蔽而不申,自然是禽獸之道橫行,而人道往往被壓制。“既其久也,斗爭劫奪,不勝其禍,斯人淪于禽獸夷狄,而霸術(shù)亦有所不能行矣”。這種現(xiàn)象,就是良知障蔽的普遍表現(xiàn),它可以解釋一切不可理喻的“野蠻戰(zhàn)勝文明”的現(xiàn)象。要知道,良知是有力量的。良知的力量,“感觸神應(yīng),有不言而喻之妙”。只有建立在良知之上的政治,才可以征服一切野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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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霸道之所以能維持,在于其一方面假行仁義以惑眾,“竊取先王之近似者,假之于外”,一方面假借民心以成己之私,屢行小惠以博取民眾的擁護。子產(chǎn)聽鄭國之政,以其乘輿濟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為政。歲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避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濟之?故為政者,每人而悅之,日亦不足矣。[12]”“惠而不知為政”,這是霸道的通病。王道之下,人人由良知而行。而霸道之下,在位者長行小惠,民眾便不再知有良知,而唯在位者之意是從,因此富強之說、傾詐之謀、攻伐之計任意興起,“一切欺天罔人”。行小惠而壞大義,這恰恰是三代以降往往被稱譽為政治清明的表現(xiàn),卻不知早已偏離圣學(xué)遠甚。人治不免于意必固我。以良知教,行良知之政,使得人人“復(fù)心體之同然”,人人由良知而行,主宰于良知,而非被人主宰。摒棄人治,普遍發(fā)明良知,從而恢復(fù)堯舜之治,這就是陽明先生達致政治理想的仁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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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之儒者,慨然悲傷,搜獵先圣王之典章法制,而掇拾修補于煨燼之余。蓋其為心,良欲以挽回先王之道。圣學(xué)既遠,霸術(shù)之傳積漬已深,雖在賢知,皆不免習(xí)染。其所以講明修飾,以求宣暢光復(fù)于世者,僅足以增霸者之藩籬,而圣學(xué)之門墻,遂不可復(fù)覩。于是有訓(xùn)詁之學(xué),而傳之以為名;有記誦之學(xué),而言之以為博;有詞章之學(xué),而侈之以為麗。若是者紛紛籍籍,群起角力于天下,又不知其幾家。萬徑千蹊,莫知所適。世之學(xué)者,如入百戲之場,歡謔跳踉、騁奇斗巧、獻笑爭妍者,四面而競出,前瞻后盼,應(yīng)接不遑,而耳目眩瞀,精神恍惚,日夜遨游淹息其間,如病狂喪心之人,莫自知其家業(yè)之所歸。時君世主亦皆昏迷顛倒于其說,而終身從事于無用之虛文,莫自知所謂。間有覺其空疏謬妄、支離牽滯,而卓然自奮,欲以見諸行事之實者,極其所抵,亦不過為富強功利、五霸之事業(yè)而止。圣人之學(xué),日遠日晦,而功利之習(xí),愈趣愈下。其間雖嘗瞽惑于佛、老,而佛、老之說卒亦未能有以勝其功利之心。雖又嘗折衷于群儒,而群儒之論終亦未能有以破其功利之見。蓋至于今,功利之毒,淪浹于人之心髓而習(xí)以成性也幾千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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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明良知之學(xué),則雖欲挽救世道,不僅枉費心力,更多情況下反而會助紂為虐。蔣先生說,世之儒者,仁心擔當很容易做到,氣魄擔當也不難,難的是義理擔當。義理不明,便可能連良知的門也望不到,雖依于仁心氣魄,所為所行難免意必固我,反而越來越使得圣學(xué)模糊不清,似是而非。到頭來解決不了問題,只好引進其他學(xué)術(shù)思想,眾說紛紜,于是人民人心成了各家各派群起角力之場域。到這地步,民眾淪為執(zhí)牛耳者之利淵,人已不成其為人,更不用說良知了。世道淪落如此,與天下之人皆相視如一家之親的堯舜之治,已不啻千里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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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矜以知,相軋以勢,相爭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聲譽。其出而仕也,理錢谷者,則欲兼夫兵刑;典禮樂者,又欲與于銓軸;處郡縣,則思藩臬之高;居臺諫,則望宰執(zhí)之要。故不能其事,則不得以兼其官;不通其說,則不可以要其譽。記誦之廣,適以長其敖也;知識之多,適以行其惡也;聞見之博,適以肆其辨也;辭章之富,適以飾其偽也。是以皋、夔、稷、契所不能兼之事,而今之初學(xué)小生,皆欲通其說、究其術(shù)。其稱名僭號,未嘗不曰:吾欲以共成天下之務(wù)。而其誠心實意之所在,以為不如是則無以濟其私而滿其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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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知泯失,則良治善政亦不可得,于是人人生而自危,難免于向利而生??鬃釉唬骸坝袊屑艺?,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13]”施政均平,使得天下人人居處安和,這是王道政治的基本要求。要做到如此,只有致良知,行“天地萬物一體”之理于天下。發(fā)政施為,能做到“天地萬物一體之仁”充遍,就是“均”;使民養(yǎng)生送死無憾,就是“安”。政均而教安,天下人人甘之若飴,雖有大誘深惑不可動其心,權(quán)勢名利自然見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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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呼!以若是之積染,以若是之心志,而又講之以若是之學(xué)術(shù),宜其聞吾圣人之教,而視之以為贅疣枘鑿,則其以良知為未足,而謂圣人之學(xué)為無所用,亦其勢有所必至矣!嗚呼!士生斯世,而尚何以求圣人之學(xué)乎?尚何以論圣人之學(xué)乎?士生斯世,而欲以為學(xué)者,不亦勞苦而繁難乎!不亦拘滯而險難乎!嗚呼!可悲也已!所幸天理之在人心,終有所不可泯。而良知之明,萬古一日!則其聞吾“拔本塞源”之論,必有惻然而悲,戚然而痛,憤然而起,沛然若決江河,而有所不可御者矣!非夫豪杰之士、無所待而興起者,吾誰與望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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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夫豪杰之士、無所待而興起者,吾誰與望乎?”陽明先生此語雖為勉勵君子而發(fā),然直與孟子“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之氣概相同。大概龍場悟道之初,陽明先生尚著意于生死焦慮[14],至此已然擴充良知之學(xué)至于政治焦慮、歷史文化焦慮[15],從而形成其以良知為本的政治思想。此一政治思想,遠紹堯舜,直承孔子,可稱之為“良知政治思想”。對于“良知政治思想”,陽明先生深信雖處“功利之毒,淪浹于人之心髓而習(xí)以成性也幾千年矣”以下,雖面對的是人人不解而極度“勞苦而繁難”之世,“而良知之明,萬古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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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明先生的政治思想,以致良知為根本一貫之道,以“天地萬物一體”為統(tǒng)系,以天下一家、萬物一體之仁流行,而無人己之分、物我之間為終極目標。如此,天下人人皆能行乎性分之所固有,而非有假于外者。如此,功利之毒自然無所入間,民安而物美,萬般百為皆可得而興。然而,將良知之學(xué)推行于天下,不可能像平時教訓(xùn)弟子那般,人人啟發(fā)之以精微、示之以心性工夫,必須有賴于政教施為。具體就是以“允執(zhí)厥中”為根本,以“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五倫之義為節(jié)目。由是可知,陽明先生所提倡之良知之教,實屬“時義之大”。良知之教與良知政治思想合驅(qū)并行,則堯舜王道之治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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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知政治思想的核心重點,在于通過政教,以“復(fù)其心體之同然”。這其實就是蔣先生以“政治儒學(xué)”保證“心性儒學(xué)”之說的先聲,所謂“先圣后圣,若合符節(jié)”。然而有一點是陽明先生對于政治思想的獨到貢獻,這一原則雖堯舜孔子復(fù)起,亦不可易。這一原則就是:政教應(yīng)當致力于人人所同之上,而非人人相異之上。人人所同,就是天理良知,圣賢與常人的良知并無二致。人人所異,就是才能秉賦。政教致力于人人所同的天理良知,“允執(zhí)厥中”,是政均人和的根本。只有政均人和,才能使人人所異的才能秉賦得到自由發(fā)揮。政教致力于人人所同的天理良知,才可以避免以“君意”、“民意”、“權(quán)意”、“閥意”干政,從而避免各種主觀臆斷的人治,由此才可以避免使得人民淪為“君意”、“民意”、“權(quán)意”、“閥意”等等非法政權(quán)下的良知障蔽的奴隸,從而使得人人可以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良知人、自由人。若心體同然之良知不明于世,那么再滄海桑田,君權(quán)換了民權(quán),只是風(fēng)景不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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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懷崗?夏歷壬寅歲五月望

        西元2022年6月14日于深圳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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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見《論語·為政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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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見《傳習(xí)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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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見《春秋公羊傳注疏》“隱公元年春王正月”傳文何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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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見《傳習(xí)錄上》,陽明先生答希淵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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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見蔣慶先生《政治儒學(xué)默想錄》一書,或發(fā)表于儒家網(wǎng)的“圣王再興說”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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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見《論語·堯曰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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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子曰:“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币姟墩撜Z·里仁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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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詩經(jīng)·大雅·文王之什·緜》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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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見《傳習(xí)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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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見《孟子·公孫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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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孟子曰:“霸者之民,歡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cè)缫??!币姟睹献印けM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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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見《孟子·離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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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見《論語·季氏第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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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據(jù)陽明先生年譜記載:陽明先生至龍場,“時瑾憾末已,自計得失榮辱皆能超脫,惟生死一念尚覺未化”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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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蔣慶先生于《心學(xué)散論》一文中指明,吾人之焦慮有兩種:“生死焦慮”與“歷史文化焦慮”?!叭颂幨篱g,見草木枯榮,有情無常,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遂生出離解脫之想,此乃生死焦慮?!薄皦浩任崛诵撵`使吾人不安者,除自然生命之生死外,尚有非出于自然生命者。此種焦慮,吾名之曰‘歷史文化之焦慮’?!币虼?,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所謂圣賢大學(xué)問,一定是“能將生死焦慮與歷史文化焦慮以‘中和之道’解決之”的學(xu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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