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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嚴壽澂】儒道二家思想與價值多元論

        欄目:思想探索
        發(fā)布時間:2013-09-02 21:44:45
        標簽:
        嚴壽澂

        作者簡介:嚴壽澂,男,西元一九四六年生,上海人。華東師范大學碩士,美國印第安納大學博士。現(xiàn)執(zhí)教于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國立教育學院教授,兼任上海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及美國克萊蒙研究生大學(Claremont Graduate University)宗教學院經(jīng)典詮解研究所(Institute for Signifying Scriptures)特約研究員。治學領域為中國學術思想史與古典文學,旁涉政治思想及宗教學。撰有專著《詩道與文心》《近世中國學術思想抉隱》《近世中國學術通變論叢》等。


         

         

        儒道二家思想與價值多元論

        作者:嚴壽澂

        來源:作者惠賜《儒家郵報》

        時間:孔子2564年暨耶穌2013年8月26日

         

         

         

        【提要】

         

        西方固有自由主義傳統(tǒng),然視寬容為美德,則甚為后起,更無論價值多元論也。傳統(tǒng)中國二千余年來,所重者乃“大一統(tǒng)”,似不應視價值為多元。然細察先秦以來思想之史,可知殊為不然??鬃铀^和而不同,所謂無適無莫,義之與比,意謂道者,當與變?yōu)轶w,不可豫設。莊子于此,所見更深,其所謂因是,所謂兩行,所謂循斯須,所謂有為也欲當,則緣于不得已,正是價值多元之見。雖于人類認知能力之局限,了解至切,然同時又以為,于一定范圍內(nèi),人須盡力求知,不可模糊。要之,道家莊子一派,雖持認識多元之見,然一如現(xiàn)代思想史家伯林(Isaiah Berlin),絕非持相對主義者也。

         

        【關鍵詞】多元論      儒家      莊子    相對主義

         

        (一)

         

        當今西方世界占主導地位的社會政治哲學,非自由主義莫屬?!白杂芍髁x”一詞的含義,紛紜糾轕,界限模糊,如哈耶克(F. A. Hayek)和羅爾斯(John Rawls),均稱自己是自由主義者,但是二人的社會政治觀,顯然是大相徑庭。[1]然而不論何種自由主義,寬容必定是其題中應有之義。

         

        英國當代政治哲學家格烏斯(Raymond Geuss)指出,寬容一詞,其含義原本是“負面”的。在西方早期現(xiàn)代階段,人們主張寬容,并不意謂宗教上的絕對真理目前尚未為人所知,百家爭鳴因此有其益處;亦未假定多樣性的存在本身,有正面的價值。其時西方人之看重寬容,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宗教上的:基督新教以為,人的靈魂在信仰問題上必須有自由,信仰不可由外爍而得,只有發(fā)自內(nèi)心之信方有價值,否則即是偽物。這一強調(diào)信仰必須出自個人自得的見解,便可引申出寬容。其次是人文主義及懷疑主義傳統(tǒng):古代人文主義者重節(jié)制,不取極端。早期現(xiàn)代階段的有些思想家更以為,有關信仰與形上學問題,絕對真理到底是什么,常常難以斷定,故須以寬容心態(tài)彼此辯難,不可以勢壓人。三是政治上的考慮:若是試圖用強制手段造成宗教信仰的大一統(tǒng),必然引致惡果,內(nèi)戰(zhàn)之類甚難避免。因此,欲保持世俗世界的和平,寬容政策不可或缺??傊瑲v史上西方人雖視寬容為一美德,但是此德畢竟是消極的,負面的。這一情況,直到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方始有所改變。[2]寬容既然是負面之物,自然不會有價值多元的主張。

         

        思想史家伯林認為,西方思想對于價值問題,一貫秉持一元立場。其要點可概括如下:首先,一切問題,凡可稱為真,必有答案可尋,而且只能有一個答案,否則便是偽問題。其次,真理是確定且可知的。某問題的正確答案,雖現(xiàn)在尚未為人所知,將來定可發(fā)現(xiàn)。有些問題,即使人類或許永不能知其正確答案,但答案仍在,或存于神的心中,或邏輯上可知,只是人不具備此知的能力而已。最后,所有問題的正確答案必定并行不悖,不會互相沖突,因為真理的各部分必是渾然一體,不可能互不兼容。事實如此,價值亦然。這真理一統(tǒng)的見解,自柏拉圖以后一直是西方哲學的主流,甚至還可以上溯到前蘇格拉底時代,持續(xù)二千余年,對西方世界影響巨大。直到浪漫主義運動興起,定于一尊之局方始打破。[3]伯林本人對此一元論的立場,則大不以為然,認為所謂人性,并非先驗之物,一成而不變,而是歷史地、經(jīng)驗地形成,處在持續(xù)的變化之中。因此,人類關于善的看法,本是多種多樣,并無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統(tǒng)一尺度以衡量之。不同羣體,不同個人,對于什么是善,往往所見各異,互不相容,不可公約,甚至彼此常有沖突;而且這不兼容,并非全屬主觀,自有其客觀原因,為某一羣體或個體自身的特質(zhì),以及所處的歷史、文化等環(huán)境所制約。英國政治學家格雷據(jù)此認為,伯林的思想不是相對主義、主觀主義,也不是懷疑主義,而是“客觀的多元論”,亦可稱為“文化的多元論”。[4]

         

        伯林雖強調(diào)人性與社會形成中的歷史文化因素,卻又不同于信奉普遍規(guī)律的歷史決定論者,如馬克思。因為在伯林看來,人類的歷史,猶如人類的語言,并無統(tǒng)一的規(guī)律,亙古今遍天下而不易。社會大羣也好,個體也好,其演化歷史所以如此而不如彼,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己所造成,被決定者僅一部分而已。某一人羣的歷史文化,當然有種種客觀的因素作用于其中,然而同時亦是此一羣人的心力所營構,易言之,乃是內(nèi)外合力而成。即使同一文化系統(tǒng)之內(nèi),也是不同的價值紛然雜陳,決非整齊劃一。人間世的價值,既有多樣性,而且往往不兼容,甚或彼此沖突,顧此不免失彼。于是斟酌取舍之間,不僅頗費周章,更常感痛苦。如何抉擇,有賴于己身所處社會的生活形態(tài)。依靠幾條抽象的大原則,無濟于事。而且天運不息,世事萬變,如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所說,無一事物靜止不動。因此可以說,具體情況就是一切。縱觀人類歷史,并無適用于古往今來一切社會的普遍價值。[5]根據(jù)具體情況作自我抉擇至為重要,若加以抑制,必致斷絕人類的生機(《易·系辭上》所謂“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正同此意)。伯林之所以大力提倡消極自由,主要原因正在于此,格雷因此稱之為“焦慮緊張的”(agonistic)自由主義者。[6]

         

        伯林雖否定君臨一切的普遍價值,但絕不是相對主義者。他說:“我喜歡咖啡,你喜歡香檳。我們口味不同,此外便無話可說。這就是相對主義?!彼救瞬毁澇扇绱丝捶?,所取的是赫爾德(Johann Gottfried Herder)及維柯(GiambattistaVico)的觀點,以為人們所追求的目標可以有諸多的差異,然而凡此種種,仍可視為充分理智的,合乎人性的,能彼此了解,彼此同情,相互映照。我們閱讀柏拉圖或中世紀日本的小說,盡管時空相隔遼遠,仍能從中得益。因為既然同屬人類,總有些共同之處,可通彼此之郵,我們可以自由批評乃至責難他人的文化,然而不可硬說,對之絕無可能理解,也不可把其他文化徑直說成是主觀之物,情景不同,品味殊異,無法溝通。伯林因此聲稱,他的價值多元之論,絕非相對主義。[7]

         

        格烏斯將多元論者分為兩類。一為自由主義類型,以為存有多種不同的善,必須予以抉擇,然而世上并無明確的標準,可以斷定何種善為至上。其隱含的世界圖景,猶如一個宴會,眾賓入席,佳肴紛陳于前,任人各取所需。然而人的食量畢竟有限,受用了某品,腹已果然,其他佳肴就只得割愛了。取舍之間,必須付出代價。另一類型是存在主義的,對于價值抉擇,遠非如此樂觀,以為取此固是失彼,但取舍的代價絕非僅止于此。一旦取此善而舍彼善,往往會對自己甚或他人造成傷害,引致邪惡。他們心目中的筵席,規(guī)模甚小,而等待入席的賓客,則為數(shù)眾多。所陳列之物固然可愛可欲,享用某品,身體某一部分受益,而其他部分卻可能被削弱,乃至于受損傷。更有甚者,筵間之物本是不多,我享用了某品,就等于別人口中食被奪,我固飽食而人則忍饑矣。[8]伯林的多元論究竟屬于哪一種,格烏斯并未明說。但是細察伯林之說,似乎還是比較接近于存在主義一路。

         

        美國哲學家雷斯徹(Nicholas Rescher)著有《多元主義》一書,從經(jīng)驗論的立場闡明多元主義,反對追求意見一致。他以為,默認紛紜之眾說,容忍不同的意見,那就等于是接受了多元論觀點。人間世信仰多方,意見自然不會一律。但是多元論之所以不可避免,更主要的原因在于人類的認識過程。人們解決問題的方法,乃是基于將新的信息織入舊信息的架構之中。境遇不同,經(jīng)驗便不同,看問題的方法自然有差異,所相信的東西如何能密合一致?知識的探究者,處于不同的社會、時代、歷史氛圍,經(jīng)驗當然不會出于一轍。若對各不同文明的“科學”作一番比較,便可作出推論說,外星人的科學,或許和我們地球人類的科學,大有差別。因此,堅持認為科學必定是普遍而一律的,那是“上帝法眼”的神話。人類的經(jīng)驗既是千差萬別,同樣作理性的探究,處境不同,經(jīng)驗各別,對有關事物性質(zhì)的認識,當然便各各不同。經(jīng)驗主義者于是就走向多元論了。[9]

         

        在雷斯徹看來,所謂多元主義,就個人而言,意謂他人立場與自己殊異,在理智上是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的;就羣體而言,則意謂各各經(jīng)驗不同,觀點自然就有差別。而懷疑主義者拒絕對事物作區(qū)分,或是接受一切,或是屏棄一切,以不進入討論來避免爭端。雷氏指出,這種態(tài)度為多元論者所不取。[10] 易言之,多元主義者在具體問題上持有自己確定的主張,決非模糊影響。雷氏還強調(diào),多元主義也不是糅合論。糅合論者把各種可供選擇之物調(diào)而和之,不分青紅皂白,一視同仁。其樣板是書和圖書館:每本書各各不同,而本身則自成起訖,同處于一館之內(nèi),相安無事。然而多元論者不取這樣的立場,以為世間可供選擇之物固是紛然多端,然而并非同樣正確,同樣適用,不可合而化之,必須基于現(xiàn)實狀況,作出自己的抉擇。雷氏認為,多元論者看到一系列可供選擇的立場,都值得尊重,值得考慮,但是只接受其中的一個,以為唯此證據(jù)確鑿;他同時也承認,在不同的情況之下,其他人選擇與自己相異的立場,也是出于充分理智的考慮,不過自己取此而舍彼,仍是正確的抉擇。亦即多元主義者的取舍,有事實及方法的依據(jù),并非任意主觀。[11]

         

        上述伯林、雷斯徹諸人的多元論觀點,在中國思想傳統(tǒng)中,亦有相應之物。茲略取儒、道二家之說,與現(xiàn)代多元論觀點相互映照,以見其異同。

         

        (二)

         

        傳統(tǒng)中國之為“大一統(tǒng)”,已二千年有余,似無價值多元之論。然而細察先秦以來思想之史,可知事實并非如此?!墩撜Z·微子》載,孔子論伯夷、叔齊的立身宗旨是“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而“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伯夷、伊尹均為儒家傳統(tǒng)中的賢人,孟子以為,“二人不同道”:伯夷是“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伊尹是“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立身態(tài)度可說截然相反。至于孔子本人,則不拘一格,“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孟子自謂所愿學者,乃在孔子。(〈公孫丑上〉)由此可見,儒家主流孔孟一派,認為各人的立身處世可以殊異,當視己身情況及環(huán)境條件而定,然而不害其同為賢人,同為后人所景仰,同為孔門所接受。而最高的境界,則是不拘一格,“無可無不可”,亦即《易·隨卦·彖辭》所謂“隨時之義”。這種對個人道德立場的見解,與上述西方諸家之說,頗能相合。至于孔門對羣體中多元立場的看法,則是“君子和而不同”(《論語·子路》)。何晏注曰:“君子心和,然其所見各異,故曰不同?!被寿┦柙唬骸啊汀^心不爭也?!煌^立志各異也。君子之人千萬,千萬其心,和如一而所習立之志業(yè)不同也?!盵12]解釋甚為簡明扼要。所謂“心和”,就是對與己不同的立場,能理解,能同情。然而人各有心,人各有志,“所見各異”,“所習立之志業(yè)”亦各異。此乃人間世的基本事實,必須尊重,切不可強求一律。如此看法,與前述雷斯徹有關多元主義的定義,亦相符合。

         

        清儒劉寳楠釋“和而不同”云:“和因義起,同由利生。義者宜也,各適其宜,未有方體,故不同。然不同因乎義,而非執(zhí)己之見,無傷于和?!盵13]“未有方體”一語,最堪注意。此語源出《易·系辭上》:“范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唐儒李鼎祚《周易集解》引晉人干寳云:“言神之鼓萬物無常方,易之應變化無定體也?!盵14]清儒陳夢雷解釋說:“以此見至神之妙,無有方所,易之變化,無有形體也。使范圍有過,曲成有遺,通晝不通夜,通夜不通晝,則神有方而易有體矣?!盵15]所謂無方所,無形體,也就是不為固定化的概念、理論之類所束縛,所限制。正如張祥龍教授所指出,“孔夫子的最大特點就是‘不可固定化’;而且,正是由于這‘不可固定’是那樣的徹底,它必定要活化為人生的境域式生存,化入時間(歷史)境域、語言(文)境域和藝術境域的原發(fā)意義構成之中。所以,當我們讀《論語》時,感受到的是一陣陣活潑機變的‘夫子氣象’,而不是任何用普遍化的原則可概括的東西?!盵16]張君所論,深中肯綮,抉出了中、西思想傳統(tǒng)在源頭處的一大不同。希臘哲學家巴門尼德(Parmenides)拒斥變化觀念,其理由有二:(一)若在一切事物的背后有一個唯一的本體,則“變化”概念在邏輯上即為荒謬;(二)變化這一現(xiàn)象,根本就是一個幻影。他以為,變化虛而本體實,現(xiàn)象本是幻覺,因而不能從中得到知識,哲學所追求的則是真實存在——不變的本體。凡此皆為柏拉圖所取,成為二千余年西方哲學的主流。[17]簡而言之,凡不能“固定化”者,皆非真實。

         

        臺灣學者高懷民對此中西思想的根本歧異,有清楚而深入的說明。指出:“西方人不像中國古圣由觀察萬物而歸其根源于共通之‘動’之一性,卻在看到萬物之變動后,在理性中假立一‘不動’的根源,以之為實有的存在,為‘本體’?!倍袊日芩卣撸嗽凇吧駸o方而易無體”?!啊駸o方’是說易道‘有用’,下面則說‘無體’?!币虼?,不可分“體”分“用”以論易道。首先,易即太極,“外無邊際而內(nèi)無征兆”,何處有“體”可得?其次,宇宙萬物,“均在流行變動之中”,“無一剎那之滯礙停息,人雖欲把握其‘體’而終無可得”?!半m然,太極“無體”卻“有用,此‘用’即現(xiàn)象界一切之變化,雖是‘無方’,卻不能抹殺其存在?!駸o方而易無體’之論便由此而成立?!备呤弦虼烁赋?,以“體用合一”及“以體為用”之說論易道,雖有開示常人的作用,但只是方便說法而已,決非究竟之談。只有完全泯除有“體”之執(zhí)著,方能“作到理事無礙的地步”。[18]

         

        堅持有“體”之說,必定導致概念化的思維,追求“本質(zhì)”、“規(guī)律”,一旦自以為有所見,便謹守勿失,奉為圭臬。在中國先哲看來,此即“有形體”,“有方所”,“通晝不通夜”,“通夜不通晝”,又如何能“范圍天地”,“曲成萬物”?易道則不然,乃是“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易·系辭下》)。如陳夢雷所釋,“典,常也。要,約也?!豢蔀榈湟ㄗ兯m’,所貴變易以從時也?!盵19]世間萬物,瞬息變化,不主故常,各個人、各羣體如何處事,自當依時、位不同而異,方能有濟,故曰“適變”,曰“從時”。而價值一元之見,即是“為典要”,與易道正相對反。各式原教旨主義,其背后的依據(jù)正是價值一元論。甲、乙雙方,各以自己所見之“體”為唯一真體,自己所奉之“神”為唯一真神,而甲“體”與乙“體”、甲“神”與乙“神”之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終古不能相合。(“真理”,“真神”,既是唯一,必是獨尊,豈能妥協(xié),豈可通融?當生死以之。如此的雙方,若處于同一地域,欲避免激烈沖突,其可得乎?)執(zhí)著于價值一元之見,于是必導致教條主義,而凡教條主義,究極而論,即是原教旨主義。世上若充斥各式原教旨主義,各以為真理在己,不肯退讓半步,又何能久安而長治?[20]

         

        孔子對于各不同價值的態(tài)度,則是:“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論語·里仁》)韓愈曰:“無適,無可也。無莫,無不可也?!盵21]“無可無不可”,正是夫子自道。昌黎此釋,可謂直湊單微。南宋理學家張南軒(拭)之解亦頗中肯,云:“適、莫,兩端也。適則有所必,莫則無所主。蓋不失之于此,則失之于彼,鮮不倚于一偏也。夫義,人之正路也。倚于一偏,則莫能達于正路矣。惟君子之心無適而亦無莫也,其于天下,惟義之親而已。”[22]其中關鍵,在于一個“義”字?!吨杏埂返诙略疲骸傲x者,宜也。”朱子《章句》釋曰:“宜者,分別事理,各有所宜也。”《白虎通義》亦云:“義者,宜也,斷決得中也?!盵23]段注《說文》從訓詁角度說:“義之本訓謂禮容各得其宜。禮容得宜則善矣。故〈文王〉、〈我將〉皆曰:‘義,善也?!曛f也?!盵24]可見義字的本訓是“得宜”,即適合具體情況。行事充分考慮具體情況,不拘執(zhí)于抽象的原則,即是所謂“權”。《論語·子罕》載,孔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弊阕C“權”者,孔門道德之最高境界也。皇侃疏引王弼曰:“權者,道之變。變無常體,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不可豫設,尤至難者也?!盵25]其中“不可豫設”一語,最宜留意,乃“權”字精神之所在。

         

        孟子駁斥楊子為我,墨子兼愛,又說:“子莫執(zhí)中。執(zhí)中為近之,執(zhí)中無權,猶執(zhí)一也。”(〈盡心上〉)可見所謂權,絕非糅合、折衷(此為“執(zhí)一”),而是權衡當下情形,作最適宜的抉擇。此即《中庸》第二章所謂“君子而時中。”朱子《章句》最得其解:“蓋中無定體,隨時而在,乃平常之理也。”明乎此,可知所謂“無適”、“無莫”,即是《史記·太史公自序·論六家要旨》所謂“無成勢,無常形”,對于何者為宜,須依據(jù)當下情境,不拘一格。明末張宗子(岱)因此以水譬喻“義之與比”,說道:“‘義’猶水也,操瓶盎而挹于河,器先滿而勿之受矣。‘適’、‘莫’之見,瓶盎之滿也,有覆沒焉已矣,何以與乎河海之觀?”又說:“凡人胸有成見,不知壞了多少事體。……王荊公一生意見,一生學問,一生事業(yè),只做得‘適’、‘莫’二字。元佑一朝,當他執(zhí)拗不起。” [26]荊公是否果真如此,姑置不論。宗子的看法,則十分明白,即所謂義,就是適宜,亦即不受成見束縛,開放胸襟,切合實際,否則即是“執(zhí)拗”,必致壞事。

         

        宗子以水喻義,更有深意存焉。伯林駁斥價值一元論,反對烏托邦迷思,認為持此等見解者不知世上一切都在流轉(zhuǎn)變化之中,懷抱著一個確定不移的終極目標,以為一旦實現(xiàn),所有問題都能“最后解決”,于是不顧一切,為之奮斗,換來的結果是數(shù)百千萬的人命代價,理想境界卻仍是渺不可得。二十世紀的歷史可作見證。[27]依張宗子之說,執(zhí)著于一個烏托邦,以為天下之美盡在于此,正是“操瓶盎而挹于河,器先滿而勿之受”,乃典型的“適”、“莫”之見?!傲x之與比”者絕不如此,而是如水之就下,永無止息(否則即成死水,如何能有波瀾壯闊的“河海之觀”),何來最終目標、最后解決?總之。中國思想與猶太教——基督教文化傳統(tǒng)迥異,絕無直線的歷史進程、終極的人類目標之類看法?!吨芤住妨呢?,終之以“未濟”,意蘊正在于此。〈序卦〉篇終云:“物不可窮也,故受之以未濟終焉?!奔热灰磺薪栽诹髯冎校豢山K窮,用張祥龍的話來說,便須以“純境域(contextual, situational)方式”來看待世間萬事萬物。[28]

         

        清代桐城派古文家劉才甫(大櫆)有〈息爭〉一篇,所闡發(fā)的正是此意:

         

        吾以為天地之氣化,萬變不窮,則天下之理,亦不可以一端盡。昔者曾子之一以貫之,自力行而入;子貢之一以貫之,自多學而得。以后世觀之,子貢是則曾子非矣。然而孔子未嘗區(qū)別于其間,其道固有以包容之也?!蛭磭L深究其言之是非,見有稍異于己者,則眾起而排之,此不足以論人也。人貌之不齊,稍有巨細長短之異,遂斥之以為非人,豈不過哉?[29]

         

        這段話和前述伯林的見解,大可相參。試問,在這樣的思想脈絡中,價值一元論、原教旨主義等,又從何而來?

         

        (三)

         

        道家與儒家,雖頗多歧異,然而其思想方式,同樣是“非固定化”,“富于時機化含義”。[30]莊子于此,可謂尤有深識。

         

        《莊子》與《易》,本是相通。明末大儒錢澄之(田間)謂,“《易》之道盡于時,《莊》之道盡于游。時者入世之事也,游者出世之事也。惟能出世,斯能入世。即使入世,仍是出世。”以“純境域方式”來看,入世與出世,本原處并無差別,自能合一。〈逍遙游〉主張,物物各得其所,各適其適,大不卑小,小不羨大,如田間所謂,“鵬飛九萬里,亦猶斥鷃之騰躍數(shù)仞而止,蜩與鷽之決起而飛搶枋榆耳。各極其分,各適其適也。” [31]即此便是無待,便是真逍遙。

         

        〈逍遙游〉又曰:“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發(fā)文身,無所用之?!蓖醮綄Υ说脑忈層猩跎盍x蘊:

         

        物各有所適,適得而幾矣。唯內(nèi)見有己者,則外見有天下。有天下于己,則以己治天下。以之為事,居之為功,尸之為名,拘鯤鵬于枋榆,驅(qū)蜩鷃于冥海,以彭祖之年責殤子之夭,皆資章甫以適越人也,物乃以各失其逍遙矣。不予物以逍遙者,未有能逍遙者也。

         

        萬物紛紜,各有所適,個體如此,羣體亦如此,乃本身特質(zhì)及環(huán)境相互作用使然。強使鯤鵬之大拘于枋榆,蜩鷃之微沒入冥海,后果如何,可想而知。以自己的宗教為唯一正確,自己的文明為無比先進,必須完成“上帝”或“歷史”所賦予的使命,使全人類共沐其光華,同沾其雨露,正是西方一神教世界的顯著特點。(按:啟蒙運動亦持類似看法,只是把“理性”來換了“上帝”。英國學者格雷指出,多神信仰的希臘人與羅馬人看法迥異,認為人類可以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浇掏阶鸪缥ㄒ坏纳瘢蚨鴪孕?,正確的生活方式也是唯一。在這方面,只有伊斯蘭教不遑多讓,也可說是屬于“西方”。馬克思主義及新自由主義其實是后基督教信仰,因為二者均以為,人類最好的生活方式只有一種,歷史則是使之實現(xiàn)的奮斗過程。而在基督教世界以外,無人會想象,“世界共產(chǎn)主義”或“全球資本主義”將是“歷史的終結”。[32])在這樣的傳統(tǒng)中,百計千方,以章甫加于諸越,乃必然之事,結果便是如船山所描繪的,“腁胝黧黑,疲役其身,以天下為事……以己所見之天德王道,強愚賤而使遵;遏大而小之,以萬物不一之情,徇一意以為法”。然而須知,一物有其利,必有其弊;今日為是者,或為他日之非;適于甲地者,或為乙地之害。使物各失其性,結果只能是“致天下之怒如烈火,而導天下以狂馳如洪流;既以傷人,還以自傷”。[33]遠觀往古之史,近覽當前之事,歷歷不爽。世界固然因此而不得安寧,自己亦免不了感受痛苦的煎熬,確是“不予物以逍遙者,未有能逍遙者也”。

         

        《莊子·應帝王》記載了這樣一則寓言: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女?”肩吾曰:“告吾君人者,以己出經(jīng)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接輿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蚉負山也?!?/p>

         

        大意是:凡“治天下”,決不可將自己的“經(jīng)式義度”加諸人人,否則即為“欺德”。依王念孫的解釋,“義,讀為‘儀’?!?jīng)式義度’,皆謂法度?!盵34]鐘鐘山的詮解則稍異:“‘經(jīng)式’者,經(jīng)常之法?!x度’者,義理之制。經(jīng)式義度而以己出,則是私意也。故曰‘是欺德’?!盵35]總之,“法度”也好,“義理之制”也好,不可將自己所尊崇者看作唯一正確,他人必須一體奉行。鐘山所謂“私意”云云,更有深意存焉,亦即物各有所適,世上價值本是多元,即此便是“公”;以一己之見例諸人人,那就是私意了。

         

        “以己出經(jīng)式義度”,在莊子看來,不過是“成心”而已(〈齊物論〉:“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各“隨其成心”,便有了“儒墨之是非”,黨同伐異,入主出奴,永無止息。然而人間世種種是非,本不可齊,亦不必齊,“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齊物論〉一篇大旨,即在于此。王船山指出,為紛紛是非之論者,“皆求治也,而孰知天下之本滑!皆求明也,而孰知天下之本愍!”[36]天下萬物,本是不齊(《孟子·滕文公上》所謂“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本無固定不移的標準。古往今來,多少是非,豈能以一端而論定?所謂是非者,本因彼此之見而起,而彼此之見,乃因各人所處時、位不同而致。硬要以一端之是,定他論之非,何能有濟?莊子的對治之方,則是“因是”: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且允ト瞬挥?,而照之以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是亦一無窮,彼亦一無窮,故曰莫若以明。(〈齊物論〉)

         

        〈秋水篇〉亦有類似說法,云:“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若是“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乃“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決不可行??傊暗弁跏舛U,三代殊繼。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篡夫;當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之徒。”

         

        近人馬通伯對〈齊物論〉“因是”的詮解,最為簡單明了。先引朱子曰:“‘因者,君之綱?!兰抑?,此為最要?!妒酚洝だ献淤潯吩疲骸摕o因應,變化于無窮?!摕o是體,因應是用。蓋因而應之之義云爾?!倍蠹影刚Z曰:“此即儒者因物付物之學。”[37]所謂虛,就是去除“成心”。成心既去,便能“當其時,順其俗”,因應一切變化于無窮;亦即不以一己的是非為終極的是非。這正是程明道所謂“以物付物,不以己待物。”因為“天之生物也,有長有短,有大有小。君子得其大矣,安可使小者亦大乎?”[38]足見不論是道家的“虛無因應”,還是儒者的“因物付物”,均不主張?zhí)煜掠泄潭ú灰频氖欠牵嗉床蝗r值一元之論。

         

        田間釋“因是”甚精,云:

         

        是非之生,皆起于自是,只見所是,不見所非;又只見己是,不見人是,故以‘彼’、‘是’二字,括盡是非。圣人妙于因是,而因非即在因是中矣。因其所是而是之,其非者不置喙而非自見,斯即因非也。不生是非,亦不淆是非,此是非所以各得而息也。(《莊屈合詁》,第28頁)

         

        所謂“不生是非”,就是不以一己的是非例諸一切;而“不淆是非”則是說,每一具體情境有其一定的是非,不可模糊,須堅守其是。如此見解,與前述伯林、雷斯徹的主張,可謂若合符節(jié)。

         

        以這樣的態(tài)度對待世上紛紜的是非,〈齊物論〉稱為“兩行”(“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是之謂兩行”),可謂“因是”之用。馬通伯的解釋直湊單微:“莊子因是之學,不類子莫之執(zhí)中。無方所,故謂之‘兩行’;無對待,故謂之‘通一’?!盵39]船山之子王敔的詮釋亦甚精到,曰:“兩行,兩端皆可行也。適得而已?!薄斑m得”者,即〈齊物論〉所謂“適得而幾矣,因是已”。王敔注曰:“已,止也,謂因是而止也。止謂止而不辨?!盵40]所謂“適得”,就是因應具體情況而恰到好處。但是適于此時此地者未必合于彼時彼地,凡事皆有限度,一旦到了最適宜處(“幾”),即須止住,否則就是過猶不及了。船山所謂“觀之者因乎時,而不執(zhí)成心以為師,則物論可齊,而大小各得其逍遙矣”,[41]正是此意。若是越雷池一步,過了當下之“幾”,卻仍固守前此之“是”而不釋,便是“執(zhí)成心以為師”了。船山另有一段話闡述此意,十分貼切:“鳥之鳴,人之言,各如其分,而適以因一時之律法,即足以服人之口,而事隨成,非可執(zhí)為必是也?!盵42]這正是《易·系辭下》所謂“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傍B之鳴”也好,“人之言”也好,凡能適合于“一時之律法”而使“事隨成”者,即是《周易》所強調(diào)的“幾”。幾者,“唯變所適”,若視之為普天下、亙?nèi)f古而不變的“典要”,那就是以德“冒”?!肚f子·繕性篇》曰:“德則不冒,冒則物必失其性也?!彼稳肆窒R蓊H得其解,云:“不冒者,言我非以德加諸人也。德不自晦而求以加諸人,則失其自然者矣,故曰冒則物必失其性?!盵43]簡而言之,每一宗旨,每一價值,均有其適用范圍與限度,均有其時機性,不可固執(zhí)而不化。明乎此,就不會堅持價值一元論,更遑論原教旨主義了。

         

        莊子雖主張齊物、因是,卻絕不是相對主義者?!葱鞜o鬼〉載,莊子與惠施辯論,惠子認為,“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莊子接著問:“天下皆堯也,可乎?”惠子曰:“可?!鼻f子于是大加駁斥。鐘鐘山對此,有精湛的詮解:

         

        莊子齊物,以明,因是,兩行,故雖泯是非而未嘗廢是非,此其與惠子異者。莊書屢云“故有堯、桀之是非”,等堯于桀,似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堯之說,未嘗不可以立也,故以是問惠子,而惠子曰“可”。然惠子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也。是非之齊,正為是非之公而發(fā),若曰公是而可以無也,則黑白混淆,而形名失其用,天下且大亂矣。(《莊子發(fā)微》卷二四,第566頁)

         

        天下之是非,本因彼我之見而起,若化除“成心”,不將彼我絕對化,就不會執(zhí)著于是非,然而這并不等于廢是非。每一不同的時、位,各有其“幾”,應乎此幾者,即為是。因此形名自有其用,但切不可絕對化。

         

        劉鑒泉近世通人,對《莊子》一書,頗多勝解,論〈齊物論〉一篇宗旨云:

         

        此篇初明萬物之自然,因明彼我之皆是,故曰“齊物”。后人多誤認為破是非,宋以后人遂讀為齊世之物論。不知所齊者非論也。雙遣、兩忘之說,乃佛家所主,不與道家相混。自來以佛義言道書者皆誤。佛家主空,一切俱不要;道家主大,一切俱要。根本大異,豈可混同乎?[44]

         

        所言至確。莊子如何達成“一切俱要”呢?鑒泉以為,乃用“易觀”之法?!待R物論〉云:“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辫b泉詮曰:

         

        舉儒墨以為一切相非者之例。上一“是其所非非其所是”,在彼為是在此為非。下一“是其所非非其所是”,則謂易而觀之?!耙子^”為通彼我之要法,亦此段之主旨?!耙悦鳌奔粗^兩觀兼包,而知其各有其是耳。莊意本如是。(《莊子釋滯》,《推十書》第1103頁 [原刊本頁九])

         

        所論甚精。莊子既主張兼觀并包,價值多元,又不取漫無是非標準的相對主義,從“易觀”之法可見。所謂易觀,也就是對于彼方的立場,要有同情的了解,進一步說,則是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這正是儒家“恕”字的真諦。孔子以為,“有一言可以終身行之”,那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衛(wèi)靈公》);又說:“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論語·雍也》)。所謂“仁之方”,正是指“恕”。而“易觀”之法,乃是恕道之妙用。足見儒、道二家,在根原處實可相通。

         

        〈田子方篇〉記載了這樣一則寓言:周文王“觀于臧,見一丈人釣”,“舉而欲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于是假托夢見先王,囑其寓政于臧丈人,以抒解民困,“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國家因而大治。顏淵對此不解,問孔子:“文王何以夢為?”孔子答曰:“彼直以循斯須也?!薄把鬼殹比?,義蘊精深。馬通伯曰:“文王舉賢而必寄之夢卜,不自用也?!鬼殹?,言化機也。循斯須,故無成心?!盵45]王船山曰:“斯須者,物方生之機,而吾以方生之念動之,足以成其事而已足矣?!盵46]鐘鐘山曰:“‘斯須’,俄頃之間,喻幾微也。‘循斯須’,謂察其幾而順應之。”[47]三家注釋頗得其要。“循”者,“因循”之“循”,本為道家要義(《史記·論六家要旨》論道家曰:“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依道家之見,天地萬物,一片化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齊物論〉)。因此,“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于是之,而卒詘之以非也”(〈則陽篇〉);亦即必須“與時推移,應物變化”(《史記·論六家要旨》),絕不可為“成心”所拘執(zhí)?!拔嵋苑缴睢保瑧馕锏摹胺缴畽C”,纔能于事有濟。此即“察其機而順應之”,亦即俗語所謂當機立斷??梢娝^“循斯須”者,即是破除成見,順應“俄頃之間”的“幾微”。然而須知,“斯須”之當不過是未陳之芻狗:“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保ā刺爝\篇〉)一旦事成,往時“斯須”之是,便成今日之非,當即舍去而不顧?!待R物論〉所謂“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庚桑楚〉篇終所謂“有為也欲當,則緣于不得已”,正是此意。所以船山又說道:“夫斯須之循,不得已而應之。平氣順心,而喜怒未嘗不可用。則寓庸者,因是以應斯須之當,而特不執(zhí)之以為至當?!盵48]“因是以循斯須之當”,乃船山得之于《莊子》一書的精義,意思是說,一切事物,一切價值,并非純屬主觀,自有其客觀事實的依據(jù),然而大化遷流,今日之是還成他日之非,所以切不可“執(zhí)之以為至當”。

         

        〈達生篇〉有這樣一個故事:“孔子觀于呂梁,縣水三千仞,流沫四十里,黿鼉魚鱉之所不能游,見一丈人游之,以為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數(shù)百步而出,被發(fā)行歌而游于塘下?!笨鬃訌亩鴨柶涞杆欠瘛坝械馈?。此丈人的回答是:“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汩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對弟子解說道:“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長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辩婄娚降脑忈屔鯙榫敚?/p>

         

        “始乎故”者,起于習也?!伴L”讀去聲?!伴L乎性”者,習久則若生性然也。“成乎命”者,“命”如諺言命根子。由性而入于命,斯其習之成也?!皬乃馈闭撸瑥乃砸?。“俱入偕出”,不以己意加于其間,是之謂“不為私”,〈應帝王篇〉曰:“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闭艘庖病!按宋崴缘钢保缘杆捞卦谟诖??!吧诹甓灿诹辍?,則生于水而安于水可知?!安恢崴匀欢唬??!毖宰匀欢?,孔子所謂“安而行之”,孟子所謂“行所無事”也。此語于此文中為最精,而亦最要。一切學問,不至此境地,皆不得謂之成,《易傳》所以言“盡性必至于命”也。(《莊子發(fā)微》卷三,第427-428頁)

         

        性與命,意謂自然或天所賦予人的定分。就人一方面而言,謂之性;就天一方面而言,則謂之命。至于故,如《墨子·經(jīng)說上》所謂“所得而后成也”,《說文解字》所謂“使為之也”,乃指生活環(huán)境所造成的人的習慣性。二者雖有先天遺傳與后天習得之別,但都是“使為之”,都是被決定而非人自己主動選擇的結果。換句話說,就是多元的價值,乃在一定條件下形成,并非主觀任意的產(chǎn)物?!肚f子》書則謂之“不得已”。

         

        〈庚桑楚〉曰:“有為也欲當,則緣于不得已。不得已之類,圣人之道?!薄慈碎g世〉曰:“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則幾矣?!盵49]又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眲㈣b泉的詮解甚精,云:

         

        老子重反復而戒強盈,莊子貴休天倪而不加人力。蓋稍用力則必強盈,欲不失天倪難矣。正之之道,已動則用反,未動之先,為之于未有,則惟有不得已而后動,庶幾近之。不得已則幾于自然,天倪見矣(郭注訓“不得已”為必然)。非不得已則為可已而不已,必盈矣。此老莊書一貫之旨?!笫雷x老莊書者,不得其本意,惟知自然而不知不得已,是以成放肆之惡而失收斂之善也。(《莊子釋滯》,《推十書》第2冊,第1106-07頁 [原刊本頁十六——十七] )

         

        鐘鐘山的注釋亦頗得其要:“‘戒’,守也。人之所守而不可稍違者也。‘命’者,天之命也?!x’者,人之義也。命之自天,故不可解于心。義存乎人,故亦無所逃也?!盵50]對價值問題取相對主義的態(tài)度,其必至之數(shù),便是“惟知自然”而“成放肆之惡”。然而道家莊子的價值多元觀,乃以“不得已”為綱。不得已,也就是“不可解于心”。若是“可已而不已”,便如〈在宥篇〉所說,“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間,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縣而天。僨驕而不可系者,其惟人心乎!”。如此“強盈”而不已,終必如鐘鐘山所謂“形名失其用,天下且大亂”。莊子因此強調(diào),義與命乃是從“性、命”與“故”而來,本有客觀的依據(jù),所以不可逃。更以為,義固然是由命而來,但又與命相輔相成,在《人間世》這一段話的最后,說道:“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養(yǎng)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致命”即是“義”。命須“致”,可見主觀之力。這一主客觀合一的價值思想,與上述柏林、雷斯徹諸人之論,論說方式雖異,彼此之郵卻頗能相通。

         

        “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有為也欲當,則緣于不得已”。這三段話,可說是《莊子》一書客觀的價值多元論的綱宗之言。由此可以引申:切勿以己之德冒于天下之上,因為“以己之德而使天下順之安之,興其治化,是亦以德冒天下,而德衰矣。所謂德者,心之所然,非必天下之然也。”[51]

         

        道家之所以反對“以德冒天下”,更有其認識論上的理由?!答B(yǎng)生主篇〉開首即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鐘鐘山的評語甚得其要,曰:“此一篇大旨,亦一書之大旨?!S’猶逐也。逐知即逐物也。(〈天下篇〉云:“逐萬物而不返。”)如是,則知不能止其所不知,故曰‘殆已’?!R??!盵52]〈庚桑楚篇〉曰:“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均敗之?!比糇砸詾檎莆樟私K極的真理或最先進的偉大理論,一切問題因此可以迎刃而解,那就是“知不能止其所不知”,就是“以有涯隨無涯”,必至于“天均敗之”。

         

        〈秋水篇〉對此,有更徹底的闡說:“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嬋酥蝗羝渌恢?;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蓖醮街赋觯@段話的宗旨是“小不可囿,大亦未可恃”,曰:

         

        從近遠而計之則有量,從今昔之長短而計之則有時,而量之外非無境也,時之前后非有極也。是小與大皆囿于量之有涯,而困于時之有止,其不可執(zhí)大以為大,猶之乎不可執(zhí)小以為小也。執(zhí)大以為大而小其小,乃不知所執(zhí)之大而固亦小。見見聞聞,思慮之所不通,如彼其無窮,而所見之天地亦小矣。未生以前,既死以后,前無可聞,后無可知之綿邈,如彼其無止也,而所謂今古者亦旦夕矣。(《莊子解》卷十七,第271頁)

         

        所言甚為徹底。須知“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乃是人間世一個最基本的事實?!磩t陽篇〉因此說道:“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謂大疑乎!”嚴幾道評曰:“此猶赫胥黎所謂之不可知論?!盵53]若對人的認知能力有清醒的認識,所謂不可知論,實是難以避免。

         

        綜上所述,可知道家,尤其是莊子一派,對于人類認知的能力或所謂理性之局限性,有冷靜而徹底的認識(人的頭腦以及頭腦活動所形成的“理性”,本是在一定條件下長期演化的產(chǎn)物,焉能超乎周圍世界之上主宰一切?[54])。自命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各種宏大理論,聲稱一切問題到此均可自行消解的各種社會烏托邦,以及今日甚囂塵上的所謂歷史終結論,在道家看來,都是“以有涯逐無涯”,不能“止乎其所不能知”,“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其結果只能是“迷亂而不能自得”,殆矣夫!

         

        然而又須知,莊子并非是蒙昧主義者,主張一切不要知?!创笞趲煛灯自唬?/p>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yǎng)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人之非天乎?

         

        這段話至為重要。依莊子之見,人必須承認,其認知能力(或今人所樂道的“理性”)本有限度(此即《論語·為政》所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不可能上下四方,往古來今,悉歸于其掌握之中。與此同時,在一定范圍之內(nèi),又應盡力求知,盡力為之,不中道而廢(〈大宗師〉所謂,“以知為時者,不得已于事也”;[55]〈庚桑楚〉所謂,“不得已之類,圣人之道”)。然而對于現(xiàn)在已知者,亦不可視為天經(jīng)地義,萬古不易,仍須有存疑的態(tài)度,開放的胸襟。因為人之知,畢竟“有待”(有待于性、命、故)。而這所待者,說到底,還是“未定”。王陽明門人王龍溪(浙中王門)對莊子這一段話,有簡要而精辟的闡述:“見在可知者,行著習察,還其知之,不可模糊;其不可知者,滌玄去智,還其不知,不可兜攬?!盵56]旨哉斯言,對于現(xiàn)代價值多元之世,實是大有啟迪作用?!肚f子》一書,意遠而思深,即此可見。

         

        (原載《傳統(tǒng)中國研究集刊》第五輯,2008年)

         

        【注釋】

         

        [1] 哈耶克往往被稱為保守主義者,如英國哲學家Roger Scruton在 The Meaning of Conservatism (Hartmondsworth, Middlesex England:Penguin Books, 1980)一書中,便將哈氏列為保守主義者。然而哈氏本人撰有〈為何我不是保守主義者〉,聲稱自己是老牌輝格黨人(Old Whig),亦即古典自由主義者。見所著The Constitution ofLiberty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0),p. 409。哈耶克社會政治觀的基礎是:人類社會本因“自發(fā)秩序”而自然形成,既無須出令者,亦無須受令者。見上書,pp. 159-161。至于羅爾斯,依據(jù)今日美國的標準,則是典型的自由主義者,因其主張社會公正,最重視的是平等,而不是伯林(Isaiah Berlin)所謂的消極自由。

         

        [2] History and Illusion in Politics (Cambridge: CambridgeUniversity Press, 2001), pp. 73-80.

         

        [3] 見其“The Apotheosis of the Romantic Will”及“The Pursuit of the Ideal”,載Ed. Henry Hardyand Roger Hausheer, The Proper Study of Mankind: An Anthology of Essays (NewYork: Farrar, Sttraus and Giroux, 1998, pp. 553-56, 2-6。

         

        [4] “My Intellectual Path”,載ed. Henry Hardy, The Power of Ideas (Princeton, 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0), pp. 5-14;以及JohnGray, Berlin (London: Fontana Press, 1995), pp. 22-23, 38-47。

         

        [5] “The Pursuit of the Ideal”, The Proper Study of Mankind, pp. 6-16. 參看Gray,Berlin, pp. 38-75。

         

        [6] Berlin, pp. 141-68.

         

        [7] “The Pursuit of the Ideal”, pp. 9-10.

         

        [8] Geuss, pp. 155-56.

         

        [9] Pluralism: Against the Demand for Consensus (London: ClarendonPress, 1996), pp. 64-68, 70, 77.

         

        [10] 同上書,p. 89。

         

        [11] 同上書,pp. 92, 96, 108-10.

         

        [12] 《論語集解義疏》卷七,收入《論語注疏及補正》,《十三經(jīng)注疏補正》第十四冊,臺北:世界書局1990年影印本,第137頁。

         

        [13] 《論語正義》卷十三,中華書局1990年,第545頁。

         

        [14] 李道平《周易集解注疏》卷八,中華書局1998年,第558頁。

         

        [15] 《周易淺述》,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四庫全書》本,第四冊,卷七,頁十九。

         

        [16] 〈境域中的‘無限’〉,載所著《從現(xiàn)象學到孔夫子》,商務印書館2000年,第242頁。

         

        [17] Samuel Enoch Stumpf, Socrates to Sartre: A History ofPhilosophy (New York: McGraw-Hill Book Company, 1975), 00. 16-17, 18.

         

        [18] 《大易哲學論》,作者自印本,臺北,1988年,第150-153頁。

         

        [19] 《周易淺述》卷七,頁八一。

         

        [20] 英國學者Stuart Sim近著Fundamentalist World: The New Dark Age of Dogma (Cambridge: IconBooks, 2004),稱今日原教旨主義盛行之世為新的教條主義黑暗時代,其根原正在于堅執(zhí)價值一元之見,以自己所崇奉者為唯一“典要”,決不妥協(xié),決不通融。

         

        [21] 《論語筆解》,引自程樹德《論語集釋》卷七,中華書局1996年,第一冊,第249頁。

         

        [22] 《癸巳論語解》卷二,《叢書集成初編》本,第一冊,第26頁。

         

        [23] 陳立《白虎通疏證》卷八,中華書局1994年,第382頁。

         

        [24]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633頁。

         

        [25] 《論語集解義疏》卷五,第95頁。

         

        [26] 張岱《四書遇》,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21頁。按:此書原僅有抄本,藏浙江省圖書館,有馬一浮題記,云:“明人說經(jīng),大似禪宗舉公案,張宗子亦同此血脈。卷中時有雋語,雖未必得旨,亦自可喜,勝于碎義逃難,味同嚼蠟者遠矣?!币运鳌傲x”,正是“雋語”一顯例,頗有助于對孔門“非固定化”的了解。

         

        [27] The Proper Study of Mankind, pp. 12-14.

         

        [28] 見所著〈現(xiàn)象學的構成與中國古代思想〉,《從現(xiàn)象學到孔夫子》,第193頁。

         

        [29] 引自姚鼐《古文辭類纂》卷六,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影印民國七年戊午上海會文堂書局本,第36頁。

         

        [30] 見張祥龍〈中國古代思想中的天時觀〉,上書第216-217頁。

         

        [31] 錢澄之《莊子內(nèi)七詁》,收入《莊屈合詁》,黃山書社1998年,第5、7頁。

         

        [32]見John Gray, Al Qaeda and What It Meansto Be Modern (London: Faber and Faber, 2004), pp. 103-04。

         

        [33] 見《莊子解》卷一,《船山全書》第13冊,岳麓書社1993年,第90、89頁。按:基督教十字軍東征所造成的紛爭與殺戮,正可為船山之說作左證。宗教學者凱倫·阿姆斯特朗(Karen Armstrong)在其《圣戰(zhàn):十字軍及其對今日世界的沖擊》一書的新版前言中說,1099年7月,十字軍抵達耶路撒冷,屠戮無辜的猶太人及穆斯林約四萬。此前在伊斯蘭教統(tǒng)治下,該地區(qū)的猶太人、基督教徒、穆斯林,相對來說,還能和諧相處,已歷四百六十年。戰(zhàn)端一開,這一局面終結,仇恨與猜疑于是持續(xù)不斷,到2001年9月11日而臻于極。見Holy War: The Crusades and Their Impact on Today’s World (New York: Anchor Books, 2001), pp. vii-ix。

         

        [34] 引自錢穆《莊子纂箋》,臺北東大圖書公司2003年,第63頁。

         

        [35] 鐘泰《莊子發(fā)微》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69頁。

         

        [36] 見《莊子解》第115頁。

         

        [37] 馬其昶《莊子故》卷一,嚴靈峰編輯《無求備齋老莊列三子集成補編》第35種,影印光緒三十一年集虛草堂刊本,第30頁(原刊本頁十)。

         

        [38] 《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一,《二程集》,中華書局1981年,第1冊,第125頁。

         

        [39] 《莊子故》卷一,第30-31頁(原刊本頁十——十一)。

         

        [40] 見《莊子解》卷二,第106、105頁。

         

        [41] 上書卷十七,第275頁。

         

        [42] 上書卷二七,第421頁。

         

        [43] 《莊子鬳齋口義》卷十六,周啟成校注,中華書局1997年,第253頁。

         

        [44] 劉咸炘《莊子釋滯》,收入《推十書》第2冊,成都古籍書店1996年,影印原刊本,第1109-1119頁(原刊本頁二——三)。按:牟宗三稱道家為“境界形態(tài)的形而上學”,“道家的道和萬物的關系就在負責萬物的存在”(見其《中國哲學十九講》,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98-99頁),與鑒泉所謂“道家主大,一切俱要”,所見正相似。

         

        [45] 《莊子故》卷五,第274頁(原刊本頁二十)。

         

        [46] 《莊子解》卷二一,第328頁。

         

        [47] 《莊子發(fā)微》卷三,第478頁。

         

        [48] 《莊子解》卷二三,第368頁。

         

        [49] “一宅而寓于不得已”,費解。馬敘倫曰:“‘宅’、‘寓’義重,‘一’為‘而’字衍文。本當作‘而宅于不得已’?!币浴肚f子纂箋》,第32頁。

         

        [50] 《莊子發(fā)微》卷一,第91頁。

         

        [51] 《莊子解》卷十六,第266頁。

         

        [52] 《莊子發(fā)微》卷一,第65頁。

         

        [53] 引自《莊子纂箋》,第222頁。伍杰編撰《嚴復書評》(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87頁所引,則字句稍異,云:“即歐西科學家所謂之a(chǎn)gnosticism?!?/p>

         

        [54] 哈耶克即持此說,以為人的頭腦本是是文化演進的產(chǎn)物,其基礎在于模仿,不在洞察力或理性。若認為人獲取技藝的能力出于理性,那是“致命的自負”。見F. A, Hayek, The Fatal Conceit: The Errors of Socialism (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8), p. 21。

         

        [55] 劉鑒泉以為,“疑當作‘以時為知’。當其時,故不得已。若如今本,舊說雖多,終詰鞫不可通也?!币姟辞f子釋滯〉,《推十書》第2冊,第1110頁(原刊本頁二三)。

         

        [56] 轉(zhuǎn)引自錢澄之《莊子內(nèi)七詁》,《莊屈合詁》第93頁。

         

        作者惠賜儒家中國網(wǎng)站發(fā)表

         

        責任編輯:葛燦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