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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么要辦中國文化書院

作者：張新民（貴州大學中國文化書院院長 教授）

來源：節(jié)選自《陽明學刊》2016年第6輯刊發(fā)之《道統(tǒng)·學統(tǒng)·政統(tǒng)——李澤厚、朱厚澤訪問貴州大學中國文化書院座談紀實》一文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九月十四日癸巳

? ? ? ? ? ?耶穌2017年1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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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網(wǎng)編者按：2008年10月23日下午，“中國傳統(tǒng)文化”研討會在貴州大學中國文化書院舉行。參與此次討論會的專家、學者有原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朱厚澤，著名美學家、中國社科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李澤厚，貴州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省文史館館長顧久，貴州大學校長陳叔平、常務(wù)副校長封孝倫、中國文化書院院長張新民、首都師范大學陳明教授等。會議由顧久教授主持。此文是張新民先生在研討會上的發(f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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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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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澤厚先生、厚澤先生、陳明先生到我們書院來指導工作，也很高興能與學術(shù)界的年長朋友、同輩朋友、年輕朋友一起參加座談。借用一句古話，真是“蓬蓽生輝”啊！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我就簡單地介紹一下書院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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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州大學中國文化書院是在學校的領(lǐng)導和支持下于2002年正式成立的。我們現(xiàn)在座談的新址于2006年正式落成。我們都是在大學里的執(zhí)教先生，同時也是懷抱價值理想的一批學者。我們痛感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一百多年來的悲慘遭遇，深為世人普遍的誤讀誤解而傷心，希望未來的文化能沿著“道”的方向合理健康地發(fā)展。這個文化的根是如此深厚，既深入人的心智神髓，又表現(xiàn)為各種各樣的生活事相。它不是一個懸空飄蕩的空殼，不像余英時先生所講只是一個游魂，而是有本有末、有體有用，貫通形上形下兩界，可以扎根、抽枝、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的活生生的文化。文化的生存發(fā)展必須有載體，載體是什么？中國文化過去是滲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制度架構(gòu)、公私法律制度、日常禮俗、儀式節(jié)慶等——可以說是無所不在，與我們的生活世界完全合一。這樣一個偉大的文化，我們不希望它像非洲文化或印第安文化那樣，從世界上消失或毀棄。因此，我們想通過書院這樣的載體來見證中國文化的存在，見證人心的不死，即使在現(xiàn)代性的語境中，中國文化仍有存在的必要和發(fā)展的生機，能夠與人類未來的前途命運結(jié)合在一起，可以與西方文明開展積極的對話和討論，成為維護人類和平事業(yè)和永恒福祉的重要力量。通過書院及其他相關(guān)的載體，我們可以更好地繼承發(fā)揚中國文化的精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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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是干什么的呢？簡單地概括，約有四大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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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是論“道”?！暗馈笔侵袊幕淖罡叻懂?；是通過生命體驗展示出來的宇宙人生的真實，如果換成西方的概念——當然“道”不止是概念而更是流用發(fā)行——就是要追求至高無上的真理，即中國古人所說的“朝聞道，夕死可矣”。學術(shù)如果不以追求真理為職志，不遵循理的召喚，聽從真誠生命的指引，一旦商業(yè)化或市場化，學術(shù)就不是學術(shù)了。學術(shù)離開了真理的追求而滑入到技術(shù)世界和功利世界，或者為政治權(quán)勢所左右而失去自主的能力，就只能是學者的無聊，學術(shù)的墮落，民族的不幸，國家的譏諷了。所以學術(shù)必須高懸真理的旗幟，追求人文理想，以“道”的存在為轉(zhuǎn)移，堅持自由思想，固守獨立意志，為學術(shù)而學術(shù)，為精神而精神，為理想而理想，為知識而知識，實現(xiàn)“道”的價值，落實生活的真理，關(guān)心終極價值與內(nèi)在生命的真實關(guān)聯(lián)，學術(shù)才真正有自己的尊嚴，有自己獨立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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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是講學。學術(shù)真理自身當然也有展開和實現(xiàn)的要求，所以不能不有講學活動，必然產(chǎn)生各種相應的人文事業(yè)和理性探知領(lǐng)域，最重要的就是轉(zhuǎn)化為教育活動，希望有后來者的繼起，能將理想落實于現(xiàn)實。因此，書院的第二個功能就是自由地講學和論道，我們認為無論傳統(tǒng)書院或現(xiàn)代學校，都應該把知識教育和生命教育統(tǒng)合在一起?，F(xiàn)代的大學有很多的弊病，最主要的就是忽視人格教育，輕慢生命教育，只看到知識教育，片面強調(diào)技能教育，有知識沒有文化，有文化沒有理念，有理念沒有工夫。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大膽嘗試，通過形式多樣的論道講學活動，把生命教育和知識教育融合在一起。人的世界不但需要知識，也需要意義；生命教育也可說是意義教育，目的在于最大化地實現(xiàn)人生的價值和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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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是習禮。所謂習禮，從廣義講，就是如何進入更高的精神境界，并將其積累為一種精神文明傳統(tǒng)。它的根本就是中國人在生活世界中形成的各種習俗。習俗主要通過禮來表現(xiàn)，既是一種文明形態(tài)，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凝聚了人們的歷史性選擇，也表征了群體存在的特質(zhì)。禮對現(xiàn)代人而言仍非常重要，無禮便意味著野蠻，失禮則說明行舉錯位，不但會危及人際關(guān)系，更可能自損人格。我認為中國文化如果未來要有所發(fā)展的話，傳統(tǒng)的禮治思想仍值得高度重視。任何文明的建構(gòu)都離不開自己的生活世界，都有一個代代相傳的習俗傳統(tǒng)。習俗傳統(tǒng)固然可以提升或改造，但內(nèi)在的根據(jù)仍在于永恒的人性及相應的價值要求。文明的存在都必須有相應的禮義系統(tǒng)，如此才能做到既維護自我人格的尊嚴，又能自覺地對他人的存在表示尊重。同時它本身也是陶冶人的知性和情操的重要力量，代表了民族群體的精神水準和文明程度。中國傳統(tǒng)文化長期重視禮治而不是法治，法治的后面只有理（性）沒有情（感），禮治則情理兼顧，是一種雙向度的結(jié)構(gòu)——既以理融情，也以情攝理，有理而不失情，有情而不失理，不但成就了人的理（性）世界，而且也成就了人的情（感）世界。禮治的精神現(xiàn)在仍很重要，禮治一頭通向德治，另一頭則通向法治，完全可以把法治與德治都包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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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是刻書。刊印書籍也是傳統(tǒng)書院的功能。講學論道不是空論，必須有相應的文化形式，需要尋找更多的傳播文化的途徑。傳播文化的目的是立人道于宇宙天地之間，彰正義公道于社會公眾之前。書院通過什么來傳播文化呢？我想最重要的就是刻書印書。所以我們書院創(chuàng)辦了《陽明學刊》。與陳明先生主持的《原道》刊物相較，我們?nèi)愿械綉M愧，但我們一直在努力。《陽明學刊》才剛剛起步，迄今為止，僅出版了三期，明年準備推出第四期。我們還有一個刊物——《中華傳統(tǒng)文化與貴州地域文化研究論叢》。主要研究區(qū)域文化，力求把鄉(xiāng)土文化、民間文化或下層民眾的生活世界反映出來，從而更好地從各個階段或?qū)用嬲J識中國文化的全貌。也就是說，我們書院同仁主要關(guān)注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整個人類的發(fā)展前途，中國文化的未來前景，再是地區(qū)性、民族性及鄉(xiāng)土性的文化，將眼光投向被遮蔽的民間社會的空間。我們已經(jīng)擬定了不少關(guān)于地方文獻整理和研究計劃，也想展開了一些重大的人類學社區(qū)田野調(diào)查。我們應該做大的，但也不能忘記小的。我們重視宏大開闊的格局，同時始終不忘腳下的土地。這樣，我們才能將超越的理想和踏實的工夫結(jié)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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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近平在貴州大學中國文化書院與學生們一起聽課

我們的道路走得很艱辛，但也得到了四面八方同仁的支持。其實我們是很開放的，是愿意與其他異質(zhì)文化的朋友對話的。如果有人批評我們在搞“國粹主義”，我個人的回答是：我們重視國粹，但絕不搞“國粹主義”。國粹倘若真是“粹”，那當然很好，別人的“粹”尚且不能拒絕，何況是自己的。任何文明都有自己的“粹”，一無是處的文明存在嗎？。“粹”“粹”互映，“美”“美”相濟，就是人類追求的最高境界了。以“粹”迎“粹”，以“美”迎“美”，以“善”待“善”，以“真”待“真”，可能才是人類發(fā)展的正確方向。真善美三者合為一體，共同構(gòu)成了我們所說的“粹”。真正的“粹”應該是人人都能欣賞的，也是可以作跨文化交流的，既有普世性的價值預設(shè)，又有特殊性的經(jīng)驗內(nèi)容。一旦僵化封閉，“粹”便不再是“粹”，便會轉(zhuǎn)化為自己的反面，人類的前途就黯淡無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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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我個人來講，我既不愿意丟掉中國文化的身份，也不愿意放棄鄉(xiāng)土文化的認同。更明白地說，我是貴州人，無論世界如何變化，我都不愿意丟掉鄉(xiāng)土和鄉(xiāng)情；我是中國人，無論走到天涯海角，我都難以忘記故園或故土。無論中國主流大傳統(tǒng)文化或鄉(xiāng)土小傳統(tǒng)文化，都有自身存在的合理價值，不可能沒有自己的“粹”，否則便墮入虛無主義的陷阱?！按狻钡拇嬖谑且豢陀^事實，舉世譽之而不增，舉世非之而不減，可以通過批判性的反省促使其創(chuàng)造發(fā)展，不能武斷地窒息扼殺以自斷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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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如此，中國人的民族身份實際上仍是可以超越的。去年朱厚澤先生訪問書院，我們已經(jīng)有所討論。今天上午與李澤厚先生座談時也講到，民族主義既重要又必須警惕，尤其當民族主義與社會達爾文主義互動結(jié)合時更是如此。我們只是有限度的民族主義者，深切地關(guān)心自己的民族，既了解民族主義是一種積極上進的發(fā)展動力因素，但又決不為自己的民族所局限，特別要防止民族主義非理性的情緒化沖動，避免一切可能發(fā)生的排他主義或封閉行為，不能容許民族主義視自己為目的而一切價值系統(tǒng)都是手段的激進主義作法。其實，中國文化本身就有很重要的超越精神，存在一種立足于自我又不斷擴充提升的人文主義理想。比如說，個人和家庭相較，個人就是私，家庭就是公。我們要超越個人，就要關(guān)心家庭；家庭和社區(qū)相比，家庭就是私，社區(qū)就是公，家庭固然重要，它是社會穩(wěn)定的基礎(chǔ)，但家之外尚有社會的空間，仍需要超越。社區(qū)和國家相較，社區(qū)就是私，國家就是公，愛國精神從來都是高尚的品質(zhì)，古往今來都得到了政府系統(tǒng)與民間社會的雙重肯定。但國家主義和民族主義雖然重要，仍有向上超越的必要，從更廣闊的人類視野進行觀照，人類才是公，國家民族只是私。馬克思就說他是世界的公民，無論走到哪里，他都不是為德國寫作，而是為人類寫作?？鬃蛹葘儆谥袊?，也屬于整個人類。一旦我們擁有了天地情懷和宇宙情懷，真正體驗到了萬物一體的深刻奧義，進入了形而上的道境，我們也可說人類是私，宇宙天地是公，人類自我中心主義仍有局限，尚有必要走向更廣闊的宇宙世界。但這并不是取消個體或忽視個體，后者與前者不是相互否定的關(guān)系，個體仍然是朝向終極目標的始點和終點，家庭、社區(qū)、國家、人類社會都是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必要環(huán)節(jié)，是履踐理想最重要的場域。個體一旦喪失或遺忘，中間環(huán)節(jié)一旦斷裂或阻隔，都有可能引發(fā)生命的危機，再宏偉的事業(yè)都無從談起。朝向終極目標的最終歸宿仍是實現(xiàn)每一個體的人生價值，真正有意義的個體必然是無限開通敞亮的個體，具有活生生的活動和感受的能愛能恨的生命個體。這就是儒家一貫重視的為己之學，足以將人帶向廣闊無垠的天地，在形而上的源頭與宇宙渾然無別地合為一體?？梢妭鹘y(tǒng)資源既是健康的民族主義得以建立的保障，也是超越性精神能夠扎根的基礎(chǔ)。如果我們以宇宙主義的情懷來扎扎實實地從事身邊的論道講學（傳道授業(yè)）工作，即使是失敗者或悲劇人物，我們也心甘情愿，毫無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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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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